第六十章
隋离发高热的日子里, 做了零散的梦。
其中印象较为深刻的,便是一片烛光摇晃间,他睁不开眼, 只听得有女子的声音柔声道:“这是什么?”
“这是仙君的。”
“仙君的怎是黑色的?”
“生一寸恶念, 便黑一寸。”
“那可惜了这样好的一颗,它有仙君的力量,有仙君的记忆……若是将它装我的胸腔之中, 我是不是也能做神?”
他反反复复地梦见这一段, 总是难以将之拼凑齐全。
隋离的高热好了之后, 紧跟着来的又是伤寒。
这花缘镜里倒像是折磨他更多, 乎要容不下他一般。
到底都只是筋骨体肤的折磨, 这并未令隋离流露出半分脆弱痛苦。
等到他能下地走动的时候, 他便轻而易举地从宫人口中摸清了乌晶晶住的宫殿。
他如今走不了远,就只有让宫人抱他前往。
如何说服宫人倒也并不难。
隋离打碎了床榻前架子的花瓶,花瓶砸落下,打翻了炭盆。
“嘭”一声响。
蒹葭宫中伺候的宫人,脑中那根弦就崩得极紧, 乍然听见这样的动静, 一下就跳了起来。
“祖宗,怎么还把东西打碎了?”
“他哪里来的力?想必是每日里来来,不知何时撞歪了也说不准。”
“吓得我魂儿都没了。”
两个宫人弱声抱怨道。
隋离是修道之人, 他不惧鬼神。这宫人不同, 他们打从进了蒹葭宫, 就没有一夜的好眠。
宫人们走到炭盆前收拾, 收拾着收拾着,便禁不住崩溃地砸了那只盆,愤声道:“咱们何时能从这里出?”
隋离冷着一张脸, 从喉中挤出了三个字:“见母亲。”
宫人惊了一跳。
“他说话了?”
“他要见珠夫人?”
“想来也是,是珠夫人的亲子。陛下就算不将他认膝下,那也是侄子。想是陛下忘了他,咱们才这里受苦。若是见着了可怜的劲儿,兴许也要生一分怜爱软的。”
“不错,也不至于叫咱们苦守着这个破炭盆啊……”
他们瞧了瞧一地的碎片,下的不甘更浓,于是连忙将这一片狼藉收拾了,而后便带着隋离出了蒹葭宫,朝着另一座宫殿了。
乌晶晶住的是白虎殿,旁边挨着一座钩弋殿,皇帝就歇那里。
宫人们先带着隋离见了珠夫人。
谁知道珠夫人昨夜头疼,如今起不来身,自然也就见不了隋离。
只是宫人们也不愿意就这样功而返,于是才往钩弋殿的方向走。
还不等走近,便远远瞧见了有一驾车舆缓缓近了。
那是皇帝的车舆。
宫人连忙躬身跪倒了下。
隋离的目光却并未放车舆之,他遥遥望向殿门。只见那巍峨大门内,一道身影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那身影放过,还不及隋离的腿高。
丁大点儿。
脸小腿短,裙摆拖后面,脑袋戴一顶红色虎头帽,更衬得面容雪白莹润。她眉眼漂亮,两腮微鼓,哪怕不用按,想也知晓轻轻一掐该是极为柔软的。
因为腿短且力量不够大,她的身形一摇,挂帽子边的流苏也就跟着晃荡了起来。
隋离眸光闪烁。
当年狐族族长养着她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般模样吗?
这般……可爱模样吗?
隋离想也不想便朝乌晶晶的方向走了。
“公子要哪里?”后头的宫人惊了一跳,连忙伸手抓,隋离摔跤之前将他抓住了。
隋离:“……”
凡人之躯,果然麻烦。
这厢隋离被抓住了。
那厢乌晶晶死活迈不那道门槛儿。
门槛儿对她来说都高了。
乌晶晶悄悄叹。
还是做狐狸好呀。
她小时候化作人形路都走不稳,四只爪子挨地就走得稳当多了,不出三月,她便能肆意翻越这样高的门槛了。
眼下……
眼下只有这般了。
乌晶晶撅了撅屁股,放低身子,趴住门槛,笨拙地爬了过。
初皇帝坐车舆,垂眸看了一眼乌晶晶,像是见着了什么分外有趣的玩意儿,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身旁的人低声:“不如奴婢将帝姬抱到您跟前来?”
男人摇了摇头:“急什么?”
乌晶晶从门槛翻下,眼见着脑袋要着地,个宫人匆匆飞扑给她做了个肉垫。
乌晶晶栽倒了宫人的身,软绵绵的,一点也不疼。
于是她拍了拍身的灰,爬起来,接着往外走。
这时候男人才大步一跨,从车舆下,来到了乌晶晶的跟前。
而后他一弯腰,一伸手,将乌晶晶整个抓了起来。
隋离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
“公子是难过吗?因为陛下只抱了帝姬,而不曾理公子吗?”旁边响起了宫人的声音。
隋离眸色冰冷。
是因为男人抱了小妖怪不错。
小妖怪变作猫的时候,他拎她的后颈皮拎习惯了,眼下见旁人也做出类似的动作,隋离竟觉得极难容忍。
胸中好似有什么利刃搅动而过。
“那公子……我们,我们见陛下可好?”宫人小翼翼地。
另一人也道:“公子还不大说话,只要同陛下表示亲近之意,勾起陛下的慈父之情就好了。”
隋离:“……”
男人待他没有慈父之情。
他对男人倒是有弑父之。
宫人全然不知隋离中所想,小地带着隋离便朝那个方向缓缓接近过。
而初皇帝然抱着乌晶晶又跨到了门内。
他是成年人,跨个门槛自然容易得很。
乌晶晶不高兴地垮了垮脸。
她就是要出晒阳的……作为一只毛绒绒的妖怪,不出晒晒,毛变得稀稀落落很难看的!
她还想找隋离的大师姐呢!
这人倒好,又将她提溜了。
初皇帝将乌晶晶抱白虎殿中,等走到殿中央,便将人放了下来。
乌晶晶愤地踩了他一脚。
男人笑了:“哈?小东西还拿脚来够我?自己都站不稳。她这样喜欢寡人?”
初皇帝身旁的宫人:?
他身后的大臣:?
乌晶晶抬腿又踹了他一脚。
谁晓得身体骤然失平衡,歪歪倒倒,又一头栽下,撞了撞男人的腿。
男人忙将她捞住,同一旁的人道:“这是要寡人抱她呢。”
宫人不大确定地应和道:“是、是吧?”
男人又将乌晶晶抓起来,走到椅子前,落座道:“如今瞧着倒也有分顺眼……”
男人与狐族族长全然不同,他想起来一出便是一出,眼下觉得乌晶晶瞧着顺眼,便要人拿吃的来,他要亲自喂乌晶晶吃东西。
乌晶晶如今也不是妖怪的肚皮了,哪里有那样大的胃口?
等男人端着碗凑到她的跟前,她想也不想就别开了头。
“她怎么不吃……”男人纳闷道。
宫人闻声忙跪了地,生怕陛下责罚。
“应当、应当是饱了吧……”
男人闻声,便又换了别的法子逗她。
他将乌晶晶高举起来,好叫乌晶晶骑他的脖子,然后颠了颠。
宫人们见状,登时失声道:“陛下!”
连一旁的大臣都微微变了脸色。
陛下就生得高大,那么一个小不点儿骑他的脖子,低头看地面那得多高啊……岂不是要被吓坏?
陛下也不怕将帝姬晃下来摔了。
众人顿时想拦而又不敢拦。
而乌晶晶眼前晃了晃,紧跟着是一阵短暂的眩晕,然后便如驾云腾空一般,变得高高的了。
她小的时候,狐族族长待她确是极好的。
小翼翼,捧掌都怕摔了,何曾有过这样的架势?
眼下这般于乌晶晶来说,倒确实是新鲜的。
见不到隋离,寻不到叶芷君,也晒不了阳的不高兴,登时被驱散了。
乌晶晶不由抬手揪住了男人的头发,将他的发冠都抓歪了。
“陛下!”这众人的声音就更失态了。
男人今日的帝位是一路杀来的,继位后也从未手软减过杀伐。
何人能他的头撒野呢?
“大呼小叫的做什么?”男人不悦道,“我瞧帝姬喜欢得紧。”
真……喜欢么?
众人恍恍惚惚地抬起头,瞥见了乌晶晶那张脸,巴掌大,嗯,确实是……两眼弯弯的?
众人这才麻木地低下了头。
兴许这出生便带金光的,就是别有不同罢!
男人带着乌晶晶玩了儿骑大马的游戏。
这时候蒹葭宫的宫人也带着隋离到了。
男人待隋离可没有半分的慈父之情,他只扫了一眼,:“可是宫中缺衣食了?”
宫人讪讪,一时拿不准皇帝这句话的时候是喜是怒。
“若是缺了什么,只管找魏寺人就是了。”男人道。
魏寺人是男人身边总领宫内事务的近侍。
“罢。”男人道。
隋离此时目光尽数落了乌晶晶的身。
男人将乌晶晶大剌剌地放了桌案,也不知下头垫个皮毛之类软和的东西。
隋离皱眉。
一旁的宫人不愿就这样离,忙又道:“陛下,公子近来总受风寒侵袭,发高热时还念着陛下……”
隋离:。
他高热时唤小妖怪的名字,可能性倒更大一。
比起男人跟前卖好,眼下隋离也更意,如何让乌晶晶知晓,他也跟着她来了这里……
他就她眼前。
他带着她离开此地。
……她不必害怕。
“公子总生病吗?”大臣插声。
宫人见终于有人接话了,可高兴坏了,连连点头应声,极尽渲染了一下这么悠长的日子里,隋离生起病来都是何等的凄惨可怜。
大臣听得暗暗皱眉,低声道:“想是先前珠夫人生产时,受惊过度,以致公子先天不足。可请来医官子萁,先为公子瞧一瞧……”
男人却没什么表情,只道:“若是体弱多病活不下,那便是宫中留不住他的性命。”
换个说法便是,适者生存,竞天择罢了。
这个时代,莫说是幼童婴孩了,就是成人,说死也就死了。
于男人来说,实掀不起他中半点的波澜。
还是大臣出声道:“若是疾医法,可寻祝前来……”
言下之意便是,治疾的医官治不了,就只有试试巫医了,巫医若是也法,那就等死了。
隋离听见这样的话,也并不觉得生。
他就生得情,此处每一个人于他来说,都是足轻重的人。
隋离身旁的宫人下止不住的失望,也不敢多说,只好带着隋离先退下了。
隋离首望乌晶晶的身影时,目光掠过初皇帝,脑中突地也闪现了极为相似的一幕。
“仙君若是熬不过这一遭,那也是天的选择。”
那声音飞快地从隋离耳边掠过。
隋离眨了下眼,眼前一片清,那段相似的画面也从脑中消失了。
隋离走后,男人才与大臣说起了话。
乌晶晶支棱起耳朵听了听,等听见说谁谁府也刚生了孩子不久的时候,她便坐不住了。
是大师姐吗?
大师姐和她一样变成孩子吗?
“宰府。”男人蓦地站起身,“他既有话要说吗,何不当着寡人的面说?”
宰便是那个府中刚刚生了孩子的大臣。
乌晶晶听到这里,连忙揪住了男人的衣摆。
男人低下头:“怎么?舍不得寡人走?”
乌晶晶忙又拽了下衣摆。
男人当即道:“那便带你一同好了。”
“陛下,这怎么使得?”宫人今日也不知是第变脸色了。
“如何使不得?既然养了寡人的膝下,就应当跟随寡人,出宫见见世面也好,养得唯唯诺诺又有何用?”
可她又非男儿。
宫人的话堵了喉咙中。
男人最不稀得底下人劝他应当有君王的样子,要克己复礼云云……
他见乌晶晶要随行,便当真将人一同带出了宫。
他自即位后,专-权强势,旁人自然也没有反驳的道理。
只留宫人后面胆战惊。
“若是帝姬一儿哭了可怎么是好?”
“累了又怎么办?”
“吵着饿了,就更不知道该怎么好了。这幼童,偶尔瞧一眼是好的,可爱的。若是时时刻刻一处,便要觉得烦了。恐怕惹怒了陛下,到时候咱们也没有好果子吃……”
一众宫人忧虑地皱紧了眉。
等到乌晶晶都被带着走远了,方才有人道:“你可曾见帝姬哭过吗?”
“……不、不曾。”
“是啊,帝姬好似生来就与别的孩子大不相同。”
“不错,比起忧帝姬哭闹惹怒了陛下,倒不如先忧陛下和陛下身边的人,个个都不够细,路将帝姬磕了碰了……”
众人登时沉默了。
是哈。
乌晶晶自然不哭闹。
男人将她带车舆后,她趴着男人的腿便睡着了。
睡着睡着便禁不住做了个梦。
她梦见自己变作原形那段日子,整日都趴隋离的怀中,有时候还躲他的袖中。
而男人垂眸看她的睡颜。
越瞧越觉得这小不点是喜欢自己的,否则怎这样黏着他?半点不介怀他身的血腥?
他逗她,她也喜欢得紧。
“陛下,到了。”一旁的宫人低低道。
男人闻声将乌晶晶抓了起来。
宫人垂首一瞧。
……口、口水?
乌晶晶睡得很香。
她自己是不流口水,可抵不住这样幼小躯体的能啊。
因而到底是男人的衣裳洇开了一圈儿痕迹。
男人站起身,毫不介怀地拍了拍衣摆。
他那衣裳浸过血,浸过旁人求饶时扑来的眼泪,倒还没沾过口水呢。
她每日喝羊奶,想来口水都是一股奶味儿。
男人就这样带着乌晶晶进了门。
半炷香后,乌晶晶醒来,从男人的膝滑下,摇摇晃晃地围着他的脚边走来走。
如此走了许久都不见停歇。
男人还只当是乌晶晶喜欢他,要和他亲近呢。
还是宰出声道:“帝姬是不是想有人陪她玩?”
男人纳闷道:“寡人不是她跟前吗?”
宰:“……”
宰道:“陛下正与臣说着话,哪里算是陪帝姬玩呢?”
男人道:“那寡人让她骑骑脖子好了。”
宰道那怎么成?
忙又道:“不如叫臣的三女陪着帝姬玩?”
男人不快地点了下头。
他看来。
旁人哪里有他那么好玩呢?旁人哪里有他那么被阳所喜欢呢?
宰忙将自己的三女儿传了过来。
乌晶晶一见变傻了。
这怎么是个十来岁的?
那与她差不多同时出生的呢?
男人见了似乎也有不满,皱眉道:“年纪怎的这样大?你府那个才一岁的呢?”
宰叹道:“那个孩子半月前经殇折了。”
乌晶晶呆了呆。
那应当……不是大师姐吧?她都还活着呀。
乌晶晶当即也不走动了,拽着男人的衣摆,累极一屁股坐了下,神色恹恹。
怎么办?
大师姐了哪里?
虽然大师姐有奇怪,她一点也不希望隋离的大师姐死掉。嗯,伏羲宗都好好的最好了。
“帝姬,这……”宰见状,想弯腰将乌晶晶抱起来,皇帝没发话,他又不敢擅动。
男人倒很喜欢乌晶晶这样亲近的姿态。
哪管堂堂帝姬坐他脚边像不像是小狗。
男人沉声道:“你继续说……”
宰只好转开目光,竭力按住自己不看乌晶晶的方向。
等到的路,乌晶晶也依旧是恹恹的。
若是隋离此,是不是便能寻到大师姐了?
乌晶晶悄然叹。
男人一顿,笑道:“这么大点儿年纪,原来也叹?她是不高兴了吗?”
宫人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答好。
等到宫中。
男人便又背着乌晶晶玩了儿骑大马,乌晶晶提不起劲儿,抱着他的头冠便睡着了。
男人还只当是自己哄得好,叫她欢欢喜喜地睡过了。
他将乌晶晶放到床榻,眼见着宫人们为乌晶晶盖好了被子,男人都仍觉得意犹未尽。
带崽倒也不难。
还颇有意趣。
比他案头堆起来的高高的奏疏要有意思得多,奈何如今不是砍两个人就能解决麻烦的时候了。便是他砍十万人,也得先把奏疏都看完。
男人这才转身离。
此后,每逢男人出宫,乌晶晶都尽可能地跟。
只是一年接一年地过。
依旧一所获。
她没能找到叶芷君的下落。
不过乌晶晶到底是长大点儿了,开口流利,翻门槛顺畅。
只是暂时变不出她的大尾巴了。
她想念她的大尾巴。
也想隋离。
有那么一点点的想。
却说妖族所的碎玉境中。
妖王跨出门,按例往山脚下。
自从多了那道从天而降的灵泉瀑布后,妖族中人虽然惊异不,另一面更多还是惊喜。
灵泉如此充足,可使他们修为更进,于妖族来说,简直是求也求不来的大好事!
唯一令人不快的……
那便是他们如今出不这碎玉境了。
也不知究竟是谁拿走了神兽的梦!
以至于叫他日日和那狐族族长相对,下实烦闷厌憎。
妖王脑中思绪掠过。
突地,他步子一顿。
只见前方有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直直地立那里。
妖王中惊了一跳:“谁?不是说过了,不必外驻守吗?”
那身影一言不发。
妖王走前,越接近,便越觉得那身影散发着冰冷的息。
等近一。
妖王看清了那人的模样,极俊美,却也极冷酷,模样瞧着甚是年轻。这人没什么表情,却给人以高高,仿佛是从神界而来的感觉。
妖王喉中发出怒声:“你是何人?”
那人却一言不发,只是看见妖王的那一刹,抬起了手,发出了一击。
妖王察觉不到他身的修为境界,要么极高要么极低。
妖王不敢耽搁,忙抬手打出防护的光罩……只听得“啪嚓”一声,妖力凝成的罩子碎裂了。
那人一击不带任何法力,一击而出,却是生生击穿罩子,重重落了妖王的身。
妖王只觉得神俱震,五感那一瞬都丧失了。
他重重跌落地,同时触发了妖族大阵。
妖族众人闻风而动。
连俞鸣都掀了掀眼皮,从狐族的洞口中奔出,朝这边赶来。
“发生什么事了?”
“是咱们能从这里出了吗?”
等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并赶到妖王面前时,只见妖王张开嘴,不可抑制地吐了一口血出来。
妖王脸色极其难看。
他从未想过,他修行数千年,经是万妖之王,竟然还抵不住这神秘人信手一击?!
“王!”
妖族众人见到他的模样,也先是震惊,而后匆忙朝他涌了。
“何人伤了您?”
“那、那是谁?”
妖族之中,有人看见了那道矗立前方的身影,也有人怀疑地朝俞鸣看了过,疑是俞鸣动的手。
“别动!”却听得妖王大喝了一声。
妖王妖族积蓄了数年的威严,他的声音自然是很有分量的。
大小妖怪们闻声,想也不想便齐齐停住了动作。
“那人深浅不知,尔等莫要莽撞。”妖王粗粗喘了口,这才又出了声。
能得妖王这样的评价,众妖下一凌,也生出了忌惮和警惕。
妖王这才重新看向那人,道:“敢阁下是何人?”
难不成……难不成这梦境是他的?
否则此时还有谁能入碎玉境中来?
这时候俞鸣前了一步,发出疑惑的声音:“……隋离?”
不错。
那长身玉立,面表情的身影,正是隋离。
“隋离?”妖王转过头,“你是说,他是伏羲宗的那个隋离?”
俞鸣:“……是,也不是。”
“你是何意?”妖王不快皱眉。
“你不曾嗅见吗?他身没有修士的息。”俞鸣讥讽地道。
妖王冷笑:“我自是发现了,那又如何?”
俞鸣:“你是来此处找乌晶晶的?”
那身影依旧一言不发。
俞鸣觉得怪异。
他不由朝前两步,等走到人影跟前时,那人影度抬手。
俞鸣冷笑:“旁人畏惧伏羲宗的大名,不敢对你出手。我可不同。”
隋离抢走他的小狐狸,二人就积怨颇深。
这里不是论剑大,更不是伏羲宗,连乌晶晶也早不见了踪影……
俞鸣当即也抬起了手,使出全力一击。
一道火红的光挟着万钧之力,朝着身影奔。
众妖不自觉地屏了屏呼吸,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压力笼住了他们,让他们不自觉地想要跪下称臣。
此时只见那身影依旧还是信手一击一般,这一击甚至都看不见形状颜色,连流涌动都看不见。
两击撞一处,火红的光被吞没。
身影发出的那一击,悄声息地落了俞鸣的身,俞鸣也被打飞了出,和妖王落了乎一致的位置。
腥甜涌喉头。
俞鸣嘴角流下血丝。
他错愕地看着那道身影。
隋离何时这样厉害了?
俞鸣面色顿时更加难看了,幸而乌晶晶不此。乌晶晶若这里的话,又岂能丢这样的脸面?他定要杀了隋离。
倒是妖王神色变了变,隐约知道是怎么事了。
他沉声道:“尔等见了他,都绕着走就是了。切记,一定要绕着走,万不能与之过招。”
至于俞鸣听不听就不关他的事了。
俞鸣被打死更好。
看见俞鸣也吐了血,妖王方才颜面扫地的感觉顿时都了不。
甚至差点笑出声。
此时那邪宗宗主苗枫于姗姗来迟,见到这二人都倒下了,不由惊奇出声:“这是怎么了?大宗都闯进来了?”
“草?隋离?他怎么此?只他一人,就将你们打成这般地步?不该啊……”
妖王与苗枫于还有合作,他怕苗枫于不知深浅,如俞鸣一样前试探那道身影,只得出声道:“那不是隋离。”
苗枫于不解:“什么?”
妖王奈道:“总之那不是隋离,那只是一道虚影。”
俞鸣冷笑道:“妖王到底瞒了众人什么?隋离一道虚影,焉能有这样强大的领?”
抬手随意一击,就能将他们重伤至此……
妖王哪里肯说出碎玉境的由来。
这可是妖族保全族命根的东西。
妖王只道:“你们只消知晓,这个地方,他天下敌,人能打得过他就是了。若要擅自动手,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妖王经差不多猜到了。
这道身影,多半是因为那只神兽又做梦了。
神兽梦见隋离,于是它的梦境中就多了一个隋离。
这个隋离当然不是真的。
因为是从神兽的梦中创造出来的,神兽梦见的隋离强大,那这个隋离便变得极为强大。
可以说,神兽的意决定了整个梦境的规则。
他们这梦境以外的外来者,又怎么能打得过梦境的规则身呢?
想到那从天而来的灵泉,妖王才觉得受伤的被抚慰了许多。
至……至神兽做梦也未必都是坏事。
若是来一如灵泉这样的,那就更好了……
妖王不肯将话说清楚,众妖自然也不敢逼。
俞鸣想逼,奈何他也受伤了,自然法以强力镇压妖王。
事情就这样暂且揭过了。
不知又多了多久。
突然有一日妖王醒来,发现碎玉境中……又多了一个“隋离”。
只不过这个穿的是黑衣。
“王,这该如何是好?”手下人苦着脸出声。
妖王让他们绕着隋离走,他们便绕着走了。可又来一个,还得绕着走?
“怎么又多了一个?”连苗枫于都发出了震惊疑惑的声音。
妖王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神兽为什么又做梦了?
还又梦见了隋离?
妖王说不出话,也只能底求求神兽不要梦见隋离了。
这神兽和伏羲宗的隋离到底是什么关系?
梦中都是他!
既然这样想念,何不见他?为什么要这里做一次又一次的梦?
俞鸣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
每看见一次隋离,就多一次提醒他,小狐狸不见了。
可谓是见面分外眼红了。
俞鸣冷冷盯着妖王,扯了扯嘴角,道:“我只你,还不多出第三个隋离?”
妖王说那谁知道呢?
可能有第三个、第四个……等多一,他们便要避可避了。
想到此处。
妖王也不由深深地为之变得痛苦了起来。
雪国。
乌晶晶实是找不到叶芷君的下落,便想着找珠夫人的儿子。
他与她也是一同出生。
兴许……万一……大师姐投成男胎了呢?
乌晶晶迈步走前。
后面跟着长长一队的宫人。
等终于到了蒹葭宫,她便嗅见了一点药味儿。
她如今也知晓,这个国家的新生儿总是难以存活,生十个孩子,搞不好只能活三个。
乌晶晶吓了一跳,忙舔了舔唇,奶声奶地身旁的宫人:“他、他不病死吧?”
宫人也不清楚。
他们不大往蒹葭宫来。
宫人忙道:“没听说病得厉害快死了。”
乌晶晶舒了口,这才抬了抬腿要往里走。
宫人这下却又担起来了,忙拦住道:“怕过了病给帝姬。”
乌晶晶只好道:“我有金光。”
宫人犹豫片刻,道也是。
没准儿珠夫人的孩子见了金光,也能分一福走,好活得更久一呢。
就宫人犹豫的这儿功夫,乌晶晶经跨进门了。
她慢吞吞地走到床榻边。
殿中守着的宫人似是打盹儿偷懒,竟然没注意到她进来了。
乌晶晶身后的宫人正要唤醒他们。
此时床榻有个人影坐了起来。
那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童。
面容一笔一划都好似女娲娘娘细致地绘出来的,很是好看。
却法叫人见之生欢喜。
相反。
一瞬间,宫人撞他的眸光,竟不自觉地跳漏了一拍,只觉得可怕至极。
男童生着一双黑瞳。
黑眸里情绪冰冷,戾意冲天。
只一眼,就可叫人觉得害怕。
宫人肝颤抖着,道,难道是吃巫医煮的药,把人吃坏了么?
就此时,他的目光落了乌晶晶的身,一瞬间便戾意褪了个干干净净,只剩下了零星冷色。
这段日子里。
隋离仍旧生病,并且每日都要做一仿佛属于前世记忆的梦。
这肉-身完全承不住他强大的意识,竟然一日比一日虚弱。
皇帝派了巫医来,每日里给他符水。
所谓符水,便是符纸浸入姹女之中,而后端到他跟前来,要他吞服。
姹女是道家的称呼。
雪国事事都要占卜、祭祀,相信人能与天地沟通,能承祖先、神的意志。他们信奉巫、道,于是也称姹女。
民间更多是称之为“水银”或“铅精”。
以姹女炼丹,那是不曾入门的修士才这样做。
此于身体益,隋离便都销毁掉了。
只是就算是这样,隋离的身子骨也没见好起来。
他盘算着顶多等半年,他寻法子见乌晶晶。
谁知晓……乌晶晶更先来找他了。
隋离跳怦怦,竟是漏了一拍。
是因为他如今有凡人的吗?
隋离恍惚一瞬,才又定了定神,想起来乌晶晶压根不知晓他也跟来了。
他想唤她的名字。
知晓如今皇帝给她起了个新名字叫“阳”,自然不好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唤“阿晶”。
这人若是听了他们的话,以为他们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身,那便糟了。
此时乌晶晶也想呢。
唔,要怎么开口呢?
万一他们以为她中邪了,就麻烦了。
就乌晶晶头疼的时候。
隋离面表情地张嘴哇吐出了很多血。
乌晶晶吓得眼睛都瞪圆了:“他他他是不是要死了?”
宫人也慌了慌。
隋离镇静地掏出一张帕子,藏袖中,用血头写了个字,并未叫宫人看见。
而后才从袖中取出,团作一团,塞入了乌晶晶手中,他哑声道:“送你。”
宫人见到这般诡异动作,反倒松了口。
头血乃是贵重之,祭祀时才有人用。他将头血赠以帝姬,想必是表亲近之意?
乌晶晶愣愣地抓住了帕子,连忙转身要白虎殿。
她知晓,头一定写了什么。
乌晶晶到白虎殿,寻了个宫人不身边的时候,才悄悄地展开了帕子。
头的血糊作一团,依稀也能瞧出来个字:
阿晶,我是离。
什么离?
乌晶晶呼吸一顿,顿时不可置信瞪大了眼。
不是大师姐!
是隋离……吗?
是她昨晚睡觉做梦还想的隋离吗!!!
这厢床榻之。
隋离面表情地擦了擦嘴角的血,眼底透出了一点笑意。
伺候的宫人见他这般模样,登时如见了鬼似的,战战兢兢地忙给他打热水来洗脸了。
隋离掐着泛白的指尖,情难得好了一。
幸好,他早早教过盲小妖怪认字,不然的话,就算他能写得了字,她展开来,也不过是一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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