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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75章
    姜言站在原地,眉心紧锁“青青,这个名字好熟悉,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云冉冉想了想“你若是认识,那便再好不过,你把那姑娘找来,让无念跟她结契不就成了”

    “无念见到心爱的姑娘,说不定精神也正常了。”

    姜言念叨着“青青”这两个字陷入沉思,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他苦恼道“明明听过,可为何就是想不起来呢也太奇怪了。”

    云冉冉安抚道“别急嘛,慢慢想,我们先出去”

    可姜言却不肯走了,他干脆盘膝坐下,认认真真想起来。

    云冉冉

    果然厉鬼都有特别的固执

    说的好好的,路都不走了,竟然就坐下了,大有不想起来便不走的架势。

    姜言不走,她便也不能走,她一走,那业火一定会将他烧的渣也不剩。

    可无念很快就会发现她不在了,然后只要一伸脑袋,就能瞧见他们两个在这儿

    那不是等死么

    云冉冉十分无奈。

    一个比一个主人叫的欢,一个比一个能折磨她。

    她便劝道“这儿危险,我们先出东区,出去后你慢慢想。”

    姜言固执的坐着,根本没听见她说话。

    云冉冉

    可恶啊,一个两个的,真想就扔在这儿不管了,但她还是心软,左思右想,为了避免无念发疯,痛苦的决定还是先回到小房间。

    正准备往楼阁上去的时候,忽而听见了嘈杂的脚步声,从东区四面八方传递过来。

    云冉冉疑惑的想,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顺着火海望出去,便瞧见了黑压压的人群,就站在东区的入口处。

    为首的便是先前见过的鬼芯、鬼瞳和鬼侯,而在鬼芯身边,还有未曾见过的两个黑衣男人,从周围人及鬼芯恭敬的态度看来,应当是宁非鬼王和与宁非签订契约的驭鬼宗大长老鬼刃。

    这些人怎么都来了,她方才听到的脚步声可是四面八方,那她看不见的地方,是不是另两位鬼王也来了

    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几乎算的上是倾巢出动,还全都是冲着无念他们到底在图谋什么不太妙啊

    云冉冉不禁担心起来。

    不过东区业火蔓延,他们也进不来吧

    就在她思虑的当口,她便瞧见那火势竟然一点一点的变小了

    这是怎么回事业火是无念操控的,难道是他出了什么状况

    她隐了身形,业火也听话的围绕在她身侧,将她包裹的严严实实,她这便悄无声息的走到了那些人的近前。

    众人都站在火海边缘,望着火海中央的高楼,静静的等待着。

    鬼瞳小心的看了一眼身边的鬼刃,不死心的道“大长老,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鬼刃冷声道“这么多年了,你们几个都未能与无念签订契约,怕是没这个本事,再给你几个月还不是一样。”

    鬼瞳不服气道“我们都快成功了,前几日已经探出了更近的范围,等无念这几天疯完,到下一个月的虚弱时刻,我们就能成功。”

    鬼刃不客气的道“你们每次都这样说,哪次成功过”

    鬼瞳内心气愤,却不敢多说。

    鬼刃道“无念这事儿不能拖了,再拖下去他就失控了,总不能让你们的贪念影响整个鬼都吧”

    “其他三区的鬼王会替游魂还愿,无念呢占据了一整个东区,却什么事儿都不做,而且日渐疯狂和难以控制。”

    “他若是失去神智屠城的话,你们谁顶的住”

    “鬼城的百姓怎么办,那些从忘川河里爬出,误入此地的游魂又要怎么办”

    “总要顾全大局。”

    鬼芯在一旁道“就是,大长老说的对,眼下正值他最混乱的时刻,这事儿不能再拖了。”

    “等业火熄灭之际,便是我们动手之时。”

    云冉冉在一旁听的明明白白,原来他们收服无念未果,想要对无念动手,而今日便到了他们动手的最好时机。

    他们身后跟着数以千计的驭鬼宗修士,再往后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散修和偶尔上岸的幽魂。

    他们都知道东区有一个疯批鬼王,那疯子不许人接近,日日在那高楼之上发疯,时时坠楼自杀,死不了便鲜血淋漓的爬回去。

    其他三位鬼王至少守规矩,可这位蛮横霸道还冷漠。

    人人都对他好奇,却并无好感。

    你们说无念为何发疯

    我听人说是修炼了什么禁忌功法,无法自控。

    我还听说那功法会让他彻底成为怪物。

    他如今跟个怪物有什么区别

    希望鬼刃大长老能成功吧,不然我们总是提心吊胆。

    就在众人的交谈声中,一道红色身影走上了高楼,他缓缓走到边沿,坐了下来。

    他对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他望着脚下的土地出神,就在所有人忌惮又恐惧的眼神中,忽而纵身一跃。

    跳楼了。

    “砰”一声响,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都目瞪口呆的将视线移到他身上。

    片刻之后,在一片跳跃的火焰之中,原本已经不省人事的无念又鲜血淋漓的爬了起来。

    那业火便又缩小了一圈。

    果然有病。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可怕

    我听闻有一种血嗜大法会有如此状态,那功法大成之日便是修真界的灾难开启之时。

    那他太危险了

    众人的议论云冉冉全都听在耳中。

    那红衣佛子踉踉跄跄的爬起来,又缓缓往高楼去。

    他变成如今这样,都是因为修炼那古怪的血嗜大法吧他已经离疯不远了。

    业火已经缩小到核心位置,逐渐接近高楼。

    鬼刃众人便缓缓向前推进,终于在此刻走到了无念身前。

    鬼刃淡声下令“布阵。”

    身后的弟子便得令,取出各种灵石、阵旗、魂器开始围绕着高楼布阵。

    鬼侯恭敬的看向身旁的鬼刃“如若真能灭杀无念,我们驭鬼宗兴许能重振当年荣光。”

    鬼刃道“那是自然,这些年无念占着东区,做的这些事儿,给我们驭鬼宗,也给鬼都带来了巨大的灾难。”

    “若不是他,我们驭鬼宗怎么会停滞这么多年。”

    “他应该快到极限了,趁着他最混乱的时刻,清楚掉这个祸害吧。”

    云冉冉在高楼底下,一时心绪混乱。

    无念已经重新回到了高楼之上,孤零零的一个人坐着。

    风铃在他头顶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仰起头看那单薄的月光,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场声势浩大的清除整个鬼都的人几乎都来了,实力差的在最外围,略强些的便挤进了内侧。

    所有人都好奇这个神秘的东区鬼王,想要一睹他的真颜,因着鬼刃众人在前方顶着,后方的便有些肆无忌惮,吵吵闹闹。

    围观的人群如同黑色的海洋,人潮汹涌,目光如刀。

    有情绪激动的幽魂道。

    我从忘川爬上来的时候,怀抱着巨大的怨恨和遗憾,是鬼刃大人完成了我的遗愿,让我不再执念,是鬼刃大人救了我。

    我也是,不过我是被宁非大人完成的遗愿。

    我们这些生前悲惨的鬼,死后还要被执念绑架,浑浑噩噩,要不是驭鬼宗和鬼都的几位大人,我们早就魂飞魄散了。

    这些年,驭鬼宗的诸位大人所赐予的恩德,我们都看在眼里,而这位无念鬼王,只给鬼都带来了杀戮和灾难。

    鬼刃大人,一定要赢啊。

    不知是谁喊了这样一句,那些曾受过恩惠的鬼便也跟着喊了起来。

    一时间四处响起鬼刃大人,一定要赢啊这样的欢呼。

    杀了他,杀了他。

    人群瞬间便沸腾了。

    无念低眸瞧了瞧,便漠不关心的又抬起头。

    他的指尖掠过那些铃铃作响的风铃。

    眼圈微红。

    姜言盘膝坐着,捂着脑袋在那崩溃。

    青青、青青、青青究竟是谁啊为什么自己这么熟悉

    他咬牙发出嘶吼之声,身体在这样痛苦中逐渐四分五裂。

    业火焦急的围在他身侧,却怕灼烧他不敢上前。

    姜言的额上爆出青筋,绷带尽数被扯开,露出了翻卷的皮肉,就在即将崩碎之际,他眼前一黑,那些尘封多年的记忆蓦然爬上心头。

    数年前鬼都

    我叫姜言,我从忘川河爬上来已经三日了,我的魂魄逐渐凝实,我在等待可以离开的机会。

    无论走遍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找到陈祥那个畜生,将他杀死一万遍

    这是我的执念。

    为了我的青青

    我与青青皆是孤儿,自小相识,相依为命,她是个很可爱的小姑娘。

    那是饥荒年间,食不果腹,我们随着大部队一道迁徙。

    我们年纪小,总有人说我们浪费粮食。

    同大人一起寻找食物的时候,我便愈加拼命,我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也不想青青被人指责。

    青青是个很乖很勤快的小姑娘,她为了不拖累大家,拼了命的干活,洗衣做饭,收拾食物,她比任何一个大人都努力,因为她不想我因为她受到委屈。

    我每次回来的时候,青青都从瘦削的掌心里取出一颗果子,眼眸发亮的看着我。

    “哥哥,青青给你留的,你明天要去找食物,你吃饱了才有力气。”

    这个小果子她要多努力才能分到一颗呢就这样给了我。

    小姑娘抬眼看着我,我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的青青好瘦啊。

    她这么小,这么瘦,她要怎样才能长大啊。

    我把小姑娘拽到怀里,眼泪全落进她的头发里。

    是哥哥没本事,没有照顾好青青,总有一天,哥哥会让青青吃到这世间最好吃的食物,哥哥要把青青养的白白胖胖。

    小姑娘闷在我怀里,乖乖的点了点头。

    她瘦的就剩一把骨头,抱起来都硌手。

    可她好乖,她都没有哭。

    我们就这样一路前进,可食物还是愈来愈匮乏,大家的精神都紧绷到了一定的程度,终于还是弹尽粮绝,一众人都很绝望。

    不少人开始生病,青青也因为体质虚弱病倒了。

    我白日跟大人们去寻找食物,夜里便陪着青青,可青青的状况还是一日不如一日。

    我将自己省下来的口粮都喂给青青,握着她的手叫她不要离开我,也许是青青真的不舍得我一个人,她终于开始好转。

    那天,我开心的跟着大人出去寻找食物,我找到了青青最喜欢的果子,我将自己分到的那颗收好,我想要给青青一个惊喜。

    我欢喜的回到营地,看见大家正在煮东西,那里飘着食物的香气,我没在意,我只想快点找到青青。

    可青青不在房里,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青青还生着病,她一个小姑娘能去哪里

    我开始在营地找,没有,我又跑出去找,还是没有,我问遍了每一个人,都说没有看到我的青青。

    他们说青青一定是太饿了自己出去找食物了,可能迷路了回不来。

    我便跑出去,在每一个可能的地方找,但一丝痕迹都没有。

    真的好没道理。

    我的青青很乖的,她从来不让我担心,她去哪都会给我留纸条。

    我失魂落魄的回到营地,我看见他们每人都从锅里捞着食物。

    这香味儿同平时的都不一样,居然有肉的味道。

    怎么可能呢,我日日同大人出去寻找食物,根本从未带回来过肉食

    我脑袋忽然一白,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我恐惧的看向那个锅

    我疯了一样的在营地寻找,跑遍了每一个角落,终于在一块废石后面发现了挣扎的痕迹。

    那废石混乱不堪的划痕中,有一枚干瘪的被踩烂的野果。

    那是我的青青日日都要留给我的东西。

    我捡起那枚野果,看见了上面滴落的血渍。

    我大脑一片空白,不受控制的冲到人群中,哆哆嗦嗦的掀开了锅盖。

    里面什么都不剩,只有浓白的汤和碎掉的骨头。

    我看见了他们慌乱的眼神,一瞬间什么都明白了。

    我将那锅抱在怀里,泪如雨下。

    他们竟然

    我的青青没了

    这群魔鬼

    我恶狠狠的看向他们,眼前一片血红,我撕心裂肺的吼道,你们杀了我的青青

    他们起初很慌乱。

    可一直带领我们的队长陈祥走出来,说,的确很抱歉,但是你也要顾全大局啊。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道,她病了,又救不活,大家也是没办法她反正都是要死的,救救我们不好么

    所有人都镇定下来,一个人的愧疚被集体的存在湮灭,他们开始觉得这是情急之下的无奈之法,他们围着我要我接受现实。

    死去的人那么多,每个人都在悲痛,你节哀顺变,好好活下去才不辜负她的期望。

    他们这群人究竟在说什么鬼话,我渐渐什么都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我抓起身旁烧灼的木棍便朝他们抡去。

    我要杀光这群凶手,为我的青青报仇。

    我不顾一起的冲向人群,用尽一切力气朝他们劈砍。

    愤怒烧毁了我的理智,我歇斯底里,无法自控。

    待我清醒的时候,我发现周围都是尸体,而我自己,身上亦满是伤痕,陈祥正用一把匕首捅进了我的脏腑。

    我感觉不到痛,我只想哭。

    陈祥凑到我面前,在我耳边轻声道“其实原本没想吃掉青青的,只是我想抱她,她居然不同意,都病成那样了居然还拼死反抗我,那就没办法了。”

    我脑袋“轰”的一声炸了,我愤恨的抬头看向他。

    他却嬉笑着将那柄匕首捅的更深。

    我从忘川爬出来的时候,自个儿便四分五裂的,我知道我也遭遇了青青一样的下场,我找了绷带把自己缠的紧紧的,我在忘川河畔待了很久等魂魄殷实。

    我一定要找到陈祥,我要杀了他,不杀了他,我便不入轮回。

    我浑浑噩噩整日在鬼都飘着,寻找可以找到陈祥的方法。

    执念困扰着我,让我混沌,可也让我更强,一般的厉鬼都不是我的对手,可是我始终没有办法离开鬼都,也无法找到陈祥。

    不知这样徘徊了多久,我碰见了一个驭鬼宗的修士,他叫鬼侯。

    他朝我伸出手,说可以帮我找到陈祥,但有条件,如果帮我找到陈祥,完成我的执念,我便要与他签订契约,替他效忠。

    我已被执念缠到快要发疯,毫不犹豫答应了他的要求,没过多久,他便将陈祥带到我面前,我看着那憎恶又熟悉的面容,亲手杀掉了陈祥。

    后来我便与鬼侯签订了血契,成了鬼侯的鬼,任他差遣。

    我执念消了,变得平和,我修为进展便变得缓慢,鬼侯很不满意,有一日,他将我带出来,说带我去见一个朋友。

    我便随了他去,可到了地方,他指着对面的人说,这人是他的朋友,要我对这个人恭敬,任那人差遣。

    我便看见了那张熟悉又憎恶的脸。

    陈祥。

    鬼侯带我见的朋友,竟然是陈祥

    陈祥明明被我杀死了,怎么会还活着

    我双眸在一瞬间变得血红,那些消逝已久的执念又开始将我死死缠绕。

    我咬牙道“他为什么还活着”

    鬼侯不在意的道“我救活的。”

    “你们这些鬼,一旦完成心愿就会变得平和懦弱,我们需要的是执念强大的厉鬼,我怎么可能真让你杀了他。”

    “他可是驱使你强大的利刃啊。”

    我听见鬼侯笑着道,去给陈先生倒茶,我把你借给他了,你要听他的话。

    我同他签订了契约,无法违抗他的命令,我的平和被撕碎,我埋葬在心底的痛苦再一次将我淹没。

    我被迫走向陈祥,陈祥将我踹倒,一脚踩在我脸上,笑的格外狰狞。

    我无法反抗,我哭的歇斯底里,我想起我的青青,想起那个被踩烂的野果。

    鬼侯让陈祥折磨我,我受制于他,无法报仇,我的恨意和执念让我变得戾气横生,我在这样的痛苦中快速强大起来。

    终于有一天,我强大到摆脱了鬼侯的控制,杀了陈祥。

    我看向鬼侯,恨意丛生,我也想杀了他。

    可第二日起,我却忽而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见,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我一睁开眼,便是我开心的揣着野果,跑回营地找青青的那天。

    我看见他们把青青拉到巨石后面,我看见他们举起发钝的斧子用力砍向青青的关节,我看见青青痛苦的哭喊着哥哥,我看见那枚野果从她手中跌落。

    我撕心裂肺的喊着不要,可是谁也听不见我说话,我眼泪疯狂涌出,我扑到青青身边,可却根本碰不到她。

    我就那样痛不欲生的看着青青死去。

    一遍又一遍,无休无止。

    我被困在了过去的痛苦中。

    我不断的经历着梦魇,无法醒来,眼前永远是青青鲜血淋漓的身体。

    我的执念开始成倍增长,我的力量无穷无尽。

    我的意识在这样的轮回中彻底崩溃,变成了一个只听命于鬼侯的可怕厉鬼,我的执念无休无止,我的痛苦永恒不灭。

    我彻底疯了。

    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驭鬼宗强大的原因,他们就是这样才让自己的鬼变得强悍数倍,他们不断的让鬼经历生前的痛苦,让他们永远坠入噩梦之中,增强执念。

    那时的驭鬼宗空前强大。

    我也成为了其中的一员。

    我坐在忘川河畔,眼泪不断的涌出来。

    我看不见眼前的景色,我能看见的,只有鲜血淋漓不断死去的青青和无能为力的自己。

    鬼侯说,这咒术无法解,我永远都无法解脱。

    我抱住膝盖,哭的歇斯底里。

    忽而一只手搁上我的头顶。

    眼前哭泣的青青忽然一顿,紧跟着消失了。

    我一怔,茫然无措。

    这是数年来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我完全反应不过来。

    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我茫然的抬起头,看见了一个年轻的佛子

    他一身霜白僧衣,生的好看又慈悲。

    他揉揉我的头发,哀伤的道“你受苦了。”

    我说不出话,我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在他掌心下大声嚎哭,根本停不下来。

    他将我抱进怀里,我便拽着他的衣服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

    他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很有耐心的陪着我,我的那些痛苦和绝望,让我彻底崩溃。

    他陪了我三天,我才终于缓了下来。

    那些噩梦不再缠着我了,我终于可以视物,我看见了黑色的忘川河,看见了挂满长街的宫灯。

    看见了俊美无俦的年轻佛子。

    他说自己叫无念。

    我问他为何来,他说为了我。

    我觉得他在胡扯,可我就是信他,他说什么我都想信他,我抱着他又大哭一场。

    他将我当小孩儿一样的哄,他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却格外让人安心。

    他替我解了同鬼侯的契约,当天鬼侯就带人找上门来。

    我担心他,他却笑笑说别怕。

    我便看见他淡然立着,脚下盛开无数血色佛莲,如一片无尽火海。

    鬼侯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只一个照面便被佛莲灼烧,屁滚尿流的跑了。

    我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他走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笑道“信我了吧。”

    我忙不迭的点头。

    他便又问“像你这样的鬼,在鬼都有多少”

    我一愣,眼泪便涌了出来。

    像我这样的鬼,在鬼都数以千计。

    他们如我一般,被抽取了记忆中最痛苦的片段,日日轮回。

    鬼都里能从忘川爬出来的鬼都带有执念,被驭鬼宗利用了个彻彻底底。

    他们打着完成心愿的幌子,其实从来不真正去做,毕竟想要完成的心愿可能耗时漫长,可能横跨地域,可能要在漫漫人海中找到特定的人,他们为了方便便会采取欺骗的手段。

    等鬼以为心愿完成同他们签订契约后,他们便会采取对待我的那种方式,让他们精神崩溃,执念疯长,成为趁手又没有意识的武器。

    我问无念,你要救他们

    无念点头。

    可是那可是一整个驭鬼宗,还有三大鬼王,三大鬼王的契约签订自然不同于我们,都是互利互惠的契约。

    我很担忧,无念很强,可他只是一个人

    他倒是无所谓,笑着同我道,试试嘛。

    在那之后,无念便带着我闯遍了整个鬼都,救下了无数在驭鬼宗手中饱受折磨的契约厉鬼。

    他们每个人都有不堪回首的过去。

    那个进京赶考的书生,在古庙中抄经书时认识了避雨的女孩儿悠悠,悠悠将自个儿身上值钱的玩意儿都给他做了盘缠,他发誓功成名就便回来娶她,可他回来的时候,悠悠却被逼着嫁给三妻四妾的恶棍,她悲愤之下撞墙而死,他们却将她的尸体穿戴整齐,又给她配了冥婚。

    那是他心爱的女孩儿,可她却连死都成为交易,就为了几钱银子,要她最后的尊严都丧失殆尽。

    那个粗壮的莽汉,遇见了官家千金凝儿,与她泛舟湖上

    那个浪荡的剑客,有个心爱的女孩萝儿。

    他们各有各的痛苦,各有各的梦魇。

    无念解了他们的契约,他们重见天日,涕泪横流。

    驭鬼宗的人都疯了,集体讨伐无念,却不是他的对手,三番五次对阵之后,终于消停下来。

    无念日日给我们诵念清心咒,想要消除我们的执念。

    我每每坐在人后,都会红了眼眶。

    可惜好景不长,就在大家以为得救之际,那咒术却陡然又开始发作。

    第一个发作的便是我。

    我是最先被无念解了契约的人,也是最先被他从噩梦中拯救的人,我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坠入深渊,可就在某一天的清晨,我的眼前又开始出现了青青鲜血淋淋的样子。

    噩梦又回来了。

    无念想尽一切办法救我,可都无济于事,我无法承受,濒临崩溃,我求他让我彻底灰飞烟灭。

    他摁住我的手脚,温声道“别怕,我会想出办法来。”

    无念去找了驭鬼宗,他的红莲业火几乎将驭鬼宗焚烧殆尽,可驭鬼宗的人还是告诉他,咒术无解,他开始修炼一些禁忌的功法,他身上温润的气质逐渐褪去,有时候他走过我的身边,我都会禁不住发抖。

    可尽管他功法大成,依然救不了我们。

    除了我之外,其他人也渐渐开始发作,大家又重新陷入了暗无天日之中。

    就这样不知过了几何,我日日痛苦,意识模糊。

    那天我忽而闻到了一丝儿血腥气,带着一丝檀木的奶香儿。

    随后唇边微微一湿,我模模糊糊的想,是水,还是血

    太香了,我贪婪的将那液体吞入腹中,身体蓦然一热。

    我一怔,青青消失了

    眼前重新出现了忘川黑色的河水。

    我再次看见了。

    一定是无念他想出了办法。

    我缓了半天,终于捡起破碎的意识,想要寻找无念的下落,可却突然觉得四肢无力,十分困倦,竟就此沉沉睡去。

    待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忘川河边。

    我记得自己是一个刚从忘川爬上来,误入鬼都的鬼,我只是在饥荒中没有吃食饿死了的人,周围还有不少迷迷糊糊的鬼,我看见一个书生,略一问他,他说自个儿进京赶考,高中状元,为国尽力,最终病死了。

    莽汉、剑客也皆是如此,大家并未有执念,都是莫名其妙进入了鬼都。

    大家便都坐在忘川河边,等身体凝实,这便重新回忘川去投胎。

    可我始终觉得空荡荡的,我觉得自己丢失了什么东西,也忘记了重要的人。

    好像有个人曾哀伤的看着我,说别怕,你会好起来的。

    几日后,大家都走了,我了无牵挂,我也应该走的。

    可我就是想留下来。

    我总觉得,我不能将那个人独自留在这里。

    可那个人是谁,我始终记不起。

    我开始在鬼都里游荡,没人敢惹我,我不知道为何,就是想要变强,不断的变强,于是我进了角斗场,我不断的提升自己的战斗力,想要变得更强。

    我听角斗场里的人说,东区新来个鬼王,叫无念,一身红衣,疯疯癫癫,时常记不清自己是谁,每天都在喊不同的女孩儿名字,什么青青、悠悠、凝儿、萝儿的,还是个多情种子。

    这个无念强硬的占据着东区,驭鬼宗的人却无人敢去干涉。

    而且自从无念进入东区之后,驭鬼宗的人再也不敢使用那些肮脏的伎俩去骗新鬼,他们都老老实实的完成心愿,鬼也是愿意跟就跟,不愿意便回忘川。

    后来鬼都新上来的厉鬼都变少了。

    我觉得奇怪,曾去忘川问过误入鬼都的普通鬼,他们说,上来的时候似乎梦到过一位佛子,他一身红衣,疯疯癫癫,却给他念了一遍清心咒,他念完那清心咒之后,他们的戾气便削弱了。

    我不是很明白,可我很想见一见这个新晋鬼王。

    我在一次日暮时分闯进了东区。

    我看见他一身红衣坐在高楼之上,念叨着不同的名字,我听清了,那不全是女孩儿名,还有很多男孩儿的,各式各样的名字。

    他同传言一般疯疯癫癫的,痛苦的狠了便从高楼上跳下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很想哭。

    他明明抬眼看着月亮,可我觉得他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他的眼前一定是一片噩梦,那种绝望到极致的痛苦。

    我听见他叫着青青的名字,我看见他再次坠下高楼。

    我跟着泪如雨下,青青,好熟悉的名字,可我为何记不得了

    我拼命想拼命想,那红莲业火熊熊燃烧,我蓦然想起了重见光明的那一日。

    我吃下的液体是他的血,我睁开眼,我其实什么都看见了。

    我看见无念割开自己的手腕,我看见他鲜血淋漓,我看见他红莲盛放,以身饲百鬼。

    那咒术解不了,便将所有人的梦魇全都引渡到自己身上。

    我看见他戾气疯长,逐渐记不清自己的名字,他一时以为自己是姜言,一时以为自己是书生,他疯疯癫癫,霜白僧衣逐渐变得血红。

    我看见他踉踉跄跄的朝东区去,彻底的消失在我眼前。

    我一时记起来又一时忘记,我模模糊糊混混沌沌,那业火温柔的在眼前跳跃,我便将一切又忘了。

    我站在东区的入口,眺望那高楼。

    我好像是第一次见到那红衣佛子。

    他坐在高楼之上,疯疯癫癫,不知所云。

    他无措落泪,他痛哭失声。

    他困在一个又一个的梦魇之中,崩溃又清醒。

    无人知道他为何疯癫痛苦,无人知道他为何驻守高楼。

    无人知道他对这座城池温柔的守护。

    我站在楼下不肯离去。

    他却忽而转过脸来,一双眼眸温柔的望着我。

    像是在对我说。

    别怕,你会好起来的。

    我在这一刻,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