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顾长浥说完十六亿的豪言壮语,姜颂的脑子里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好像突然间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零散的念头像是抓不住的光斑,一伸手就消散了。
他觉得顾长浥身上多了一种陌生气质,一种不再属于男孩顾长浥的气质。
姜颂又想起来那首海青拿天鹅。
当然如果顾长浥没在当天饭后立刻烧得说胡话,那肯定会更有威慑力。
当时刚吃完那顿“意义重大”的年夜饭,姜颂抱了一杯热茶在沙发上看春晚。
他盯着电视屏幕,眼睛一眨不眨。
顾长浥刚刚的话犹在耳边。
自己欠了他十六亿。
其实别说十六亿。
姜家归了顾长浥的话,多一块钱姜颂也拿不出来。
他倒没觉得顾长浥是想要这笔钱。
但是他又说对自己没想法,那他到底是想要什么呢
透过客厅的玻璃门,姜颂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顾长浥的影子。
没多大一会儿,顾长浥端了一碟切好的橙子出来。
电视里在演的小品很有趣,座下的观众时不时发出哄笑声。
那些欢乐反而显得房间力尤为沉闷。
水晶碟落在茶几表面上,发出稍重的“咔哒”一声。
顾长浥从碟子里拿起来一瓣橙子,捏住一角把皮撕开一半,递给姜颂,“不凉了。”
姜颂现在对自己的处境还有些困惑,不知道这瓣橙子是要他自己吃了还是要剥好了还给顾长浥。
顾长浥切橙子很有技巧,姜颂轻轻一撕就把剩下的皮完整地剥下来了。
他把橙子还给顾长浥。
顾长浥没接,稍微歪着一点头看他。
电视里的人哈哈笑了起来。
顾长浥身边暖烘烘的,好像房间的温度升高了许多。
顾长浥把目光转开,姜颂只能把橙子自己吃了。
橙子的汁水很足,味道也酸甜爽口。
姜颂看着电视里做鬼脸的小品演员,又拿了一瓣橙子,“我可以在公司做代理股东,但是不管你给我发多少钱,十六亿我这辈子应该也是还不完了。”
“那你只能这辈子稍微辛苦辛苦,努力长命百岁,给下辈子减轻一些负担。”顾长浥的口气里难得带了几分开玩笑的意思。
姜颂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沙发侧袋里摸出来一个红信封,“估计已经是你的钱了,但还是当压岁钱先给你吧。”
那红封上的图是他亲手画的,红纸也是他调了草木灰和红芍药染的。
顾长浥看着那个红包上抱着锦鲤的胖娃娃,态度很温和,“姜先生,压岁钱,是长辈给晚辈挡灾的。难道我有了什么灾祸,是你能压得住吗”
确实。
顾长浥位高权重,要真遇上什么事,也不是他一个家道中落负债累累的姜颂能替他抵挡的。
姜颂让他说得心里有点难受,递红封的手沮丧地低下去。
顾长浥的确不是小孩子了。
或许那些传言里的顾长浥才是真实的。
老辣,果决,雷厉风行。
姜颂说不上来为什么。
顾长浥长大变强有力自保是他最希望的,甚至如今的顾长浥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期待。
但他心里就是委屈。
似乎也不光是单纯的不被需要的失落。
姜颂放下那个没人要的红封。
电视里又传来观众快乐的笑声。
一瓣接着一瓣,姜颂一边吃橙子,一边目光空洞地盯着电视。
过了一会儿,顾长浥自己拿过了那个红信封,把大沓的老人头抽出来,剩了一张在红包里收起来,“算是你还了一部分债,好吗”
姜颂嘴角沾着一丁点果汁,目光稍微有些涣散地抬眼看他,“什么”
顾长浥把红包收进胸口的口袋里,很慢地低下头,碰了一下他嘴角的果汁。
姜颂下意识地向后退,顾长浥的手就握住了他的后颈。
顾长浥身上的味道似乎也变了,从冷淡的木质香变成一种有侵略性的烟草皮革味。
姜颂被他握在手里,感觉他呼吸中的灼热。
“这也是还债的一部分吗”姜颂的嘴角被压住了,气息不大稳,却不甘沉默。
那半个亲吻一触即离。
顾长浥依旧凑得很近,“只是不浪费橙汁。”
他稍稍退开一点,用拇指蹭了一下姜颂的嘴角。
他的手沾了信封上的红颜料,把暧昧的水光擦干净了,却留下一抹胭脂似的薄红。
姜颂看见他朝自己压过来,本能地绷紧了身体闭上眼睛。
顾长浥没再亲他。
姜颂身上的分量却有些出乎意料的沉。
他睁开眼,发现顾长浥其实是倒在了自己身上。
他的额头贴着姜颂的侧颈,呼吸很粗重。
姜颂皱了皱眉,用手背贴顾长浥的脸颊,“你怎么这么烫啊”
顾长浥没出声,手指还抓着他的绒衫。
姜颂觉得他贴在自己脖子上的滚烫往下流,冷却成一道细长的凉。
姜颂一蹭,是眼泪。
他顾不上想顾长浥这又是哪一出,扶着他的背轻轻拍,“怎么了难受吗怎么哭了”
顾长浥也不抬头,眼睛一直压在他脖颈间。
“你别让我着急行吗”姜颂扒拉他的脸,“到底怎么了你哭什么啊”
顾长浥伸手搂住他的腰,声音很低,“叔叔,我不舒服。”
“发烧了能舒服吗”姜颂今天晚上那些九曲十八弯的思绪一下被他一声“叔叔”抻紧了,“我去拿温度计。”
“等一会儿。”顾长浥的手臂圈紧了,把姜颂的腰勒得微微向前挺。
顾长浥小时候就这样,不舒服的时候离不开人。
他每次生病姜颂都从头守到尾。
姜颂犹豫了一下,把手搭在顾长浥后脑勺上揉了揉,“我拿了马上就回来,好吗”
“不好。”顾长浥很直白地拒绝了。
姜颂没办法,但是也不能让他就这么烧着,“那你跟我一起去。”
顾长浥的声音很轻,“你欠我十六个亿,让我抱一会儿怎么了”
“别哭了。”姜颂低头给他擦眼泪,“欠钱的人是我,你委屈什么呢”
“我疼。”顾长浥揪着他后背上的衣服,很用力。
姜颂很慌,“哪儿疼我现在叫车,我们马上去医院。”
顾长浥半天没出声,最后轻声说“伤口疼。”
“那你松开我,我给你看看,万一感染了就麻烦了。”姜颂扭着身去看他的胳膊。
顾长浥更用力了,像是要把他拦腰勒进自己胸口。
大约是伤口崩开了,血一下从纱布底下洇了上来,漫成了狭长的红。
“顾长浥,别任性”姜颂看见血一下就急了,“流血了”
顾长浥还是不让他动,“让它流。”
“你是不是有病”姜颂想着别是前几天那一巴掌把他打傻了。
“我是有病。”顾长浥平静地承认了,带着淡淡的鼻音,“我很难受。”
“难受就给我起来你让我看看是不是感染了。”姜颂想从他那一双铁臂里抽身出来。
两个人力量太悬殊,哪怕姜颂用尽全身的气力,也丝毫动弹不得。
“你怎么回事儿”姜颂挣得气喘吁吁的,“你要是烧死了,我的钱都没地方还了。”
他这一句话,总算让顾长浥动了。
姜颂三两下用手背把顾长浥的眼睛擦干净,眉毛拧起来,“这么疼吗”
也是,顾长浥从小让他护着,很少受皮外伤,估计对疼痛比较敏感。
他怕说多了伤他面子,沉默着撕掉固定纱布的胶带。
姜颂自己身上那些伤到了后期自己没少换药,算是久病成医。
揭开纱布之后他稍稍松了口气。
伤口还好,没有感染化脓,只是凝结的血痂轻微绽开露出刚长出的嫩肉,看着稍有些狰狞。
“忍一下。”他打开沙发旁的落地灯,用酒精棉球清理血渣。
顾长浥盯着他脖子上的一串针脚,问“你说他疼吗”
姜颂被问得糊涂,“谁”
顾长浥的声音轻极了,“他。”
姜颂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一串串掉眼泪,以为这又是一种什么年轻人之间改变人称的时尚,“疼得很厉害”
他低头对着顾长浥的伤口吹了吹,“好一点儿吗”
顾长浥转开脸,眼泪掉得更急了。
明显并没有好一点。
除了从小就不需要哄的顾长浥,姜颂没有小孩,也没交过女朋友,根本不知道怎么哄人。
“那怎么办”他口气放得柔和了一些,“去医院吗”
最后顾长浥也不肯去医院,又跑到姜颂卧室躺着去了。
本来他们这两天都没住一起,但是顾长浥发着烧,姜颂怎么也是不敢让他自己睡,半夜还得起来给他测体温。
人和人的体质就是不一样。
顾长浥的高烧来得快去得也快,从三十九度到三十七度三用了不到两小时。
然后就在三十七度三稳住了。
姜颂给他喂了一点退烧药,白天退下去,晚上就又烧起来。
顾长浥说什么也不去医院,而且白天还能在家办公,关上书房门一坐就是半天。
现在房子都是他的,姜颂也不能说他什么。
债主病着,姜颂当然不能劳他做饭。
大过年的家政也不会过来。
白云山那边寄过来一些年货,有冬笋有腊肉。
他照着一个号称“手把手教你不翻车”的短视频试着弄了个煲仔饭,做完还给人家投了十个币。
“锅巴比较多。”把饭端给顾长浥的时候他解释了一下。
顾长浥低头看着那一碗泾渭分明的煲仔饭。
米是米,菜是菜,底下一半的饭已经糊在砂锅底上了,上面的饭还有些夹生。
如果硬要说出一个优点来,至少腊肉看起来是熟了。
“还有这个汤。”姜颂有些窘迫地递给他一个白瓷碗。
那里面有鸡蛋花有紫菜,一看就是刚从速食汤的调料包里脱胎出来。
顾长浥摘了蓝光眼镜,低头拌了拌那碗成分复杂的煲仔饭,“你弄了多久”
姜颂不好意思说自己从起床就开始准备了,“半个小时就弄好了。”
“嗯。”顾长浥点头,“你中午吃什么”
姜颂想说自己当然没有病人的待遇,“一会儿我把昨天剩的菜热热。”
“你不要动了,等会我去弄。”顾长浥一勺饭挖下去,慢条斯理地吃着。
姜颂观察了一下他的表情,似乎没有任何不悦。
这大概能说明除了卖相不好,不算太翻车
等会儿他要再去投一百个币。
如果他账户里还有的话。
顾长浥看起来吃得斯文,一碗饭却是很快就消失了。
他一口把汤喝了,“好了。”
他起身到厨房的时候,姜颂就在后面跟着。
顾长浥朝着椅子抬抬下巴。
姜颂自觉地把椅子搬到他旁边,心中默念长浥,债主,病人。
顾长浥把椅子挪开一点,给自己让出一个空间,“坐下歇会儿。”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姜颂就觉得有点累,毕竟忙活了一上午。
姜颂只吃过顾长浥做饭,却没亲眼看着他做过。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顾长浥很利落地把鸡蛋打散淋进油锅里。
金黄色的蛋液立刻鼓成一个个蓬松饱满的气泡花。
只是闻见这个味道,姜颂立刻就饿了。
顾长浥给他炒了一个蛋炒饭,花了没到十分钟。
姜颂吃饭之前又给顾长浥量了一次体温,烧倒是又退下来一点。
“晚上别再烧了。”他盯着体温计嘟囔,“再烧真得去医院了。”
蛋炒饭香喷喷的,姜颂好长时间没有这么好的胃口了。
他快吃完的时候,没防备着顾长浥从后面俯身搂住他,并且又把脸贴在了他颈间。
姜颂立刻把勺子放下,反手摸摸顾长浥的头发耳朵,“难受”
“你继续吃。”顾长浥自己吃着力,压在他身上的重量没多少。
姜颂以为他就是不舒服了要黏人,想着赶紧把饭吃完想个办法把人弄到医院去。
“你吃慢一点。”顾长浥的手从后面护住他的胃口,“别吃这么快。”
姜颂心里有些酸软,扭头想跟他说吃完饭去医院行不行。
结果他刚稍稍偏过一点侧脸,嘴角就被咬住了。
顾长浥两手拄在桌边,轻松把姜颂罩在了身下。
那些极轻的吮吸,像是最温柔的采撷。
他发着烧,姜颂不敢推他,甚至动都没动,手里的勺子落回碗里。
嘴唇被小幅度地牵扯起来,发出细小的吮吸声。
姜颂眨眨眼,本能地闭上嘴,却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好像一个回吻。
他感到顾长浥的双臂收拢了,那种沉郁的气息像是羽翼一样包裹着他。
顾长浥俯身的时候无声无息,松开他的时候也不慌不忙。
看见姜颂的额心慢慢聚起一个浅“川”,顾长浥的脸上没有半分窘迫。
他从容起身,又揉了一下姜颂泛红的唇角,“刚才有一粒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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