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从小学到初中,许愿其实在爸爸嘴里也偶尔听到过原曜。
以前许愿爸妈还没这么忙,每天基本都能回家,自然也有时间去外面休闲娱乐。
有一次是许卫东去参加什么二十年战友会,神神秘秘地说原曜爸爸经常在外地出差,这好不容易见一次,变化可大了,那才是最值得敬佩的人。
许愿年纪小,听得稀里糊涂,说爸爸你每天按时上下班不香吗
许卫东摸摸下巴,说还是时刻奋斗在一线比较有成就感。
但他还说,这哥们儿还没搬走的时候就离婚了,自己天天在外面奔波,留个儿子在家里,哎呀,原曜这小孩儿还挺可怜的,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爹不管妈不疼的
许愿那时候还不太懂这句话的份量,只觉得嗯嗯是挺可怜的。
然后转头就忘了。
上晚自习的时候,班主任来过一次教室,发了开学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单,说要拿回家让家长签字。
高三一班都是些成绩还不错的,是实验班的范畴,同学们上晚自习还比较自觉,几乎不需要班主任守着。
班主任一走,班长就拿着成绩单挨个挨个桌地发。
许愿和原曜分别是班级第十名和第五名。
许愿这成绩考个211倒是没问题,但是想要稳上一所985,还需要再接再厉。
旁边的李淳看出许愿的失落,低声道“没事,这才开学呢。我们还有一年可以努力。”
“好,”许愿视线的焦点往自己的名字前挪了五名,“还差这么多”
李淳看破他的意思,煽风点火“差什么你想考赢原曜啊”
“不是。”许愿反驳。
“哎哟,这有什么。原曜这成绩都下跌了,以前他可是第一名。”
李淳把教材完全解读卷起来挡住脸,东张西望,继续说“他理综随随便便上270。”
许愿不得不点头,夸得勉强“还行。”
只是他没注意到,后桌正埋头刷题的人摸了摸脖子,耳朵动了动。
许愿是英语好,基本都是140多分,所以当初才动了出国留学的念头。
他差就差在理综,原曜的理综分基本是他到高考那一天都考不出来的成绩。
但现在他更担心的不是这个,是这个家长签字。
他和原曜两个人都是没家长管的,上哪儿找人签字去啊。
如果原曜愿意求他的话,他可以大慈大悲发发善心,给原曜签字。
到时候,他一定要非常高冷地说一句
求我。
就像玄幻小说里那些魔教教主惩罚教徒一样。
许愿越想越开心,忍不住笑了几声,看得李淳一个橡皮擦扔过去“愿愿你笑什么呢,怪吓人的。”
许愿一扭头,也学着他卷了本教辅资料,露出小尖牙“复仇计划”
九点半,下课铃划破寂静的校园。
晚自习放学,两个人绕开校门口满心期盼着接孩子的家长,又一前一后地坐公交车回家。
下车的站点离家属区还有一段距离,今天原曜不知道怎么了,走路走得慢,就换成了他在许愿后面。
下午去游泳馆野了一圈回来,原曜浑身酸痛,走路也就慢了。
他这会儿在想,那张成绩单应该怎么办。
夜晚,昏黄的路灯像往常那样陪伴着他们。
原曜戴着耳机,双手插兜,尽量加快步伐往前走,耳机里在放和学习无关的歌。
突然,有一辆面包车停在许愿旁边。
那是一辆白色的面包车,正在环线路边停靠着,挂着外地车牌号,闪着应急灯,从后面挡风玻璃看不清楚里面坐了多少人。
原曜注意到了。
“天回镇”
听不清驾驶座上的大叔说话,许愿只得艰难地重复一遍“您是要去天回”
“对啊,”大叔粗粝的手指拨弄着手机上已经停止工作的gs导航,“我这地图卡住动不了了”
“去天回是往高架桥走,”许愿路感很强,他回头望了望不远处亮着绚烂灯光的体育馆,“看到那个发光体建筑了吗从体育公园那边过去。”
大叔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条高架桥是吧”
“是的。”
“谢谢你啊小兄弟,我”
许愿还没听完大叔说什么,突然感觉一股蛮力把自己拽过去。
他猛地一下子回头,发现是原曜把自己挡在了身后。
许愿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原曜微微喘着气,眼神戒备,嗓音很大“你干什么的”
“我”
被这么一吼,大叔吓得手里的手机都砸到了档杆上,“老子就问个路你凶谁呢”
“问路的”
“对啊”
“是问路么”
许愿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曜这个问句是对着自己说的。
“真的是问路”原曜追问。
他眉心紧紧拧起,看起来非常焦躁不安,手也抓着许愿的校服袖子,整个人还处于一种护食的状态。
“是问路,”许愿不知道什么情况,只得先安抚他,“怎么了”
“没什么。”
听他确定了,原曜才把许愿放开,并且拽着他的袖子把人往人行道里带了点儿,当做什么事儿也没发生。
“快回了,跟上。”
原曜扭头就走。
他是一副矜贵长相,眉骨高、眼窝深,抬起下巴说话时总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显得有些许不近人情。
但是刚才在被原曜护着的时候,许愿是能感觉到对方的担心的。
“等等”许愿跟着走小步跑上去,“刚刚怎么了”
原曜不动声色,脚下步履飞快“保持距离。”
“喂,”许愿有点委屈,跟得都喘气了,“你怎么了啊。”
原曜状态不太对,看起来不是情绪不好,更像是生理上的什么不适反应。
再靠近一些,许愿感觉他在微微发抖。
许愿不得不问“你抖什么”
原曜只是说“冷。”
“你以为那是抢劫犯”
“没有。”
“怎么会有抢劫犯呢。”
许愿跟在他后面,少年音色带笑,在夜间有一丝丝独特的慵懒意味,“我们这儿这么安全,不会有坏人的。”
不会有坏人的。
六个大字打得原曜心头一颤。
他一回头,望见许愿在没有其他行人的街道上站着对他笑。
许愿书包带子没有乖乖地背在肩膀上,而是懒散地挂在臂弯里,马路上的巨型路灯和车灯将整个画面的色调变得暖了。
人车过往川流不息。
只有这个人和身后的整片天空被定格在这里。
看他破天荒地停下来,许愿像被塞了颗糖进嘴似的,连忙追上去,“怎么啦。”
原曜没有马上回答他,只默默缩短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你不要随随便便和陌生人讲话。”他说。
“人家就问问路。”许愿不满自己好心办坏事了。
原曜停下来,反问“万一把你拽上车拉去陌生的地方折磨你,再把你杀掉呢”
许愿被吓一跳“不会吧”
“嗯,不会的。”
沉默了几秒,原曜继续说,“走,回家了。”
许愿听不懂他自相矛盾的话。
回到家之后,许愿换好鞋,准备去穿拖鞋,余光却看见原曜帮着把自己的鞋也放进了鞋柜。
这人今天吃错药了啊
先是在路上冲上来神经质似的护着他,现在又帮他收鞋。
要知道以往原曜可不管这些的,最多在拖地扫地的时候,把不是自己的鞋往旁边带一带。
许愿把书包放下来,“来,把你成绩单给我。”
原曜一怔“干什么”
“给你签字啊。”
许愿从书包里摸出一支中性笔,“你爸妈都不在,我不签谁签。”
这句话听起来跟占人便宜似的。
不过原曜没跟他计较,点点头,把叠得整整齐齐的成绩单掏出来,展开了给他。
原曜蹲下来,看许愿握笔如握剑,拔个笔盖都拔出一副迎战考试的架势,提醒道“可是班主任已经认识你的字了。”
“我用左手签。”
说完,许愿才想起来原曜是被判给爸爸的,问,“嗳,你爸叫什么”
原曜沉默几秒,有些不情愿地说“原向阳向日葵那个向阳。”
原向阳你儿子摔跤喽
向阳今天这么早回来了啊诶你媳妇儿呢
小原你家小子额头流血了估计又在院儿里闹了
哎哎哎哎原向阳你儿子追着我家许愿干什么
听他这么一说,关于原曜爸爸的记忆在许愿的脑海里又复苏了一点,依稀记得那是个又高又壮的叔叔,头发总是理得很短,侧面鬓角有一块长好的深疤,一身和警服不符的匪气,很爱笑,但一面对儿子就特别严格。
“原叔名字好适合当警察。”许愿笑了笑。
原曜迟疑一秒,“是吧。”
“签好了,别谢我,真要谢就叫我哥吧。”许愿的字漂亮,用左手也签得龙飞凤舞。
“真行。”原曜看着成绩单上未干的墨迹,笑了。
“小气。”果然无视要求。
原曜继续无视,说“你的呢,我帮你签”
许愿脸一僵,收敛笑意“没事。我去找我爸妈签。”
他说着,低头看一眼微信,爸妈都还没回消息。
原曜了然“现在去吗”
虽然他没去过许愿父母单位,但是也记得那里离家属区也就十多分钟车程,夜里骑车的话半小时就到了。
但是那一条路有点黑。
这个点了,活动中心的小卖部应该还开着门,路上还有一些在散步的行人。
想了想,原曜还是说“我陪你去吧。”
许愿已经从客厅抽屉里翻了个光线超强的手电筒出来,“不用,我自己去。”
他像是怕原曜会追上来似的,把手电筒夹在咯吱窝里,用最快的速度穿上鞋,抓过鞋柜上的钥匙,晃了晃“我去去就回。”
说完,门“砰”一声关上。
原曜站在客厅里朝外望,看见许愿高高兴兴地拿着成绩单,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跑走了。
原曜心想,可能他只是想单独见一下父母吧。
半小时后,许愿站在单位门口,手足无措。
一到这儿,他就大概明白为什么爹妈都不回消息了。
单位门口围了一些特警,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一看见他,有个拿着防爆盾的叔叔就从岗亭里出来了,表情严肃,直接把许愿赶到立起来的黄色警戒栏外,“这里不能久站。”
许愿戴着口罩,眼睛亮亮的“我找我有出入证明的。”
“今天是工作日,请尽快离开。”他摇摇头,做出让许愿离开的手势。
许愿低头看一眼脚下踩着的警戒线,挪了挪步子,一点一点地挪到了安全区域。
“是有什么事吗”
“保密级。”
“好吧。”
他也不再为难别人了,只是抬头,看警戒栏内黑压压一片的建筑,忽然觉得冰冷。
特警的话像吹过原野麦浪的风,压得他这麦穗抬不起头来。
没办法。
许愿只得灰溜溜地跑回了家。
进屋之前,他在楼下的花坛边坐了好一会儿。
对门婶婶来收衣服,看到他坐在那儿发愣,又问他“愿愿,大晚上坐这儿干什么”
许愿收起满面愁容,笑得乖巧,嗓音脆生生的“婶婶,我刚夜跑运动完,我歇会儿。”
他刚刚发泄似的跑回来,像没人要的小疯狗,头发乱糟糟,还弄了一身汗。
“哦,别吹太凉的风。回头感冒了可不好了。”
婶婶说,“你等我一下。”
没过几分钟,婶婶从楼上拿下来一包塑料袋装好的东西。
她献宝似的把塑料袋拆开,眉开眼笑“这是我下午去排队买的闻酥园,排了好久,给我家姑娘买的。”
许愿闻着那香味,吞了吞口水。
婶婶看他有食欲,不好意思地接着说“小时候你和原家那小子爱吃闻酥园鲜花饼得很,可惜今天卖完了,我就随便买了个。买的这个是什么拿破仑,也不知道起的什么洋名儿”
许愿记得她女儿前年考上了大学,据说是去上海了,这个时间应该不会在家属院里。
那就是
还记得原曜吧。
原曜被除了自己之外的人记得,他还有一点欣慰。
心头一暖,许愿接过那袋闻酥园,低声道“我和原曜谢谢婶婶了。”
“哎呀,你们俩都是好孩子。父母太忙,怪辛苦的”婶婶顿了顿,安慰似的,又说,“我听说,你妈妈国庆排上了假期,可以休息几天。”
“好的。”
许愿手掌心里还攥着那张成绩单。
听婶婶这么说,他心头不免一酸。
临上楼前,婶婶加大了音量“你俩好好相处啊,别像小时候那样闹来闹去的。”
许愿点头。
也是,小时候的仇不过就是谁看谁不顺眼。
这两个孩子在家属区里出了名地爱闹,为了抢个遥控挖掘机,一言不合就抱摔成一团,滚得一身泥不说,等打完腿脚手上都没劲儿了,还要张嘴拿牙咬。
许愿娇气,又经不起咬,手被啃出印儿了就哭,哭得双眼通红,还死犟,就瞪着原曜看,抢不过还不放手。
原曜是个机灵的,看他哭了,也哭,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恨不得咬死对方。
想到这里,许愿一低头,看膝盖上的一个疤,就是和原曜“决斗”的时候留下的。
那个疤也影响了他的人生走向。
可能婶婶误会他们是吵架了,所以自己才到楼下来散心吧。
婶婶说的那句话,他怕原曜听到,又怕原曜听不到。
“我们挺好的。”
许愿说着,挥了挥手,进单元楼了。
作者有话要说愿愿我今天捉到一只蝴蝶。
原曜什么蝶
愿愿扯过对方的耳朵大喊沃斯尼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