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
纪因头向左边一歪,脸侧过去看他,一时还没有明白过来他的话,表情有点愣愣的。
段昂也看着她。
过了几秒,大约是意识到自己是在给她讲题,小姑娘眼睛惊讶得倏地睁大,圆溜溜的像两颗葡萄。
哪怕什么都没说,内心想法非常容易被读出来,大概就是像你这样成天打架逃课还被学校通报批评的人竟然会做数学题
一般人其实都会这么想,段昂觉得她的反应挺正常的。
很多人都忘了他曾经中考年级第一考进的一中,连他自己经常都不记得了。
段昂扬了扬眉,笑着的语气问“怎么还不许我搞过一点学习”
纪因感觉自己刚才惊讶表现得太明显了,有点没有礼貌。
她脸微红,连忙摆手“没,我不是这个意思。”
说完,低下头再去看那道题,按照他说的方法思考了一会儿,渐渐还真有了思路。
电视机的音量开得很小,她手里的笔一刻不停地写着。
笔尖在草稿纸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春天时绵绵细雨落在嫩绿的草地上的那种声音。
很安静也很柔软。
段昂突然不太关心电视里如火如荼的篮球赛了,他侧过头,她头发用一根棕色带着个小胡萝卜挂饰的发绳扎着。
不是平时每天上学时那样的中规中矩的马尾,她扎了个丸子头,松松的,几缕碎发散落在后面。
那截颈子微微低垂着,被头顶上的灯光笼着,显出似玉一样的剔透莹润感。
段昂不是没见过长得漂亮的女生,不至于见到个好看小姑娘就被迷得挪不开眼。
可她不同。
具体哪里不同他说不清楚,可他知道,就是不一样的。
纪因写完最后一个步骤,左手再次翻起旁边的答案册,一比照,一模一样。
她眼里漾出浅浅喜意,记起是段昂教的自己,转头去看他。
目光正好和他撞上,她望见他黑漆漆的眸子。
纪因愣了下,却没有多想。
如果她告诉别人一道题的解题步骤,也会想知道自己的方法是不是正确的。
她笑眼弯弯道“我按照你刚才说的方法,最后算出来的答案是对的。”
段昂看着她眼里明亮的光彩,唇角向上一扯,也笑了下。
“嗯。”他说。
语气并不意外。
纪因心里的惊讶更加强烈,但这次她克制了一下,没让情绪表现在脸上。
这道题并不简单,他没用演算纸,只是看了看,然后就知道怎么做了。
怎么想,都不可能像是他刚才轻描淡写说的那样,只是搞过一点学习。
他之前的成绩应该非常不错,而且聪明,脑子灵活转的快。
纪因转到一中的第一天,就在升旗仪式听到校领导对他打架进行通报批评,偶尔还在班上听到有人议论他。
除了说他脸长得真绝外,其他的名声就不太好了,打架,逃课,不遵守校纪校规,成绩还在年级里垫底。
半点没有好学生的样子,算是纪因过去在学校里绝不会轻易招惹的那种类型男生。
可自从认识段昂以来,除了一开始她对他心里存着畏惧,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害怕的情绪越来越少。
她觉得他不坏的。
纪因好奇想,曾经那么好的成绩,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子了
可这太隐私了,她不方便问。
纪因有些为他可惜,肩膀向下一塌,很轻地叹了口气。
写了快两个小时数学题,集中注意力时没感觉,等到一放松下来精神就会感到疲惫。
再看时间,快十一点了,不早了,回到房间听一会儿英语音频刚好就到了她平时睡觉的点。
纪因阖上练习册,把答案讲解和草稿纸交到内页里,抱在怀里站起身。
但没马上走。
段昂看见她手伸到外套兜里摸了摸,手心握住抓着什么,伸到他面前时,再次摊开。
掌心白皙小巧,软趴趴的,上面放着一小袋软糖。
袋子上面画着几颗粉色的卡通桃子图案。
段昂坐在沙发上,纪因还是头一回低头,以俯视的方式看他。
她对上他的眼睛,嗓音清澈柔软,试探着问“你喜欢吃糖吗这个是我尝过最好吃的一款了。”
她坐在这里写了这么半天题目,多少是影响到他看球赛了。
小姑娘穿着毛衣开衫,浅紫色的,很衬她的气质,整个人显得更加软糯温柔,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
段昂和她对视几秒,伸手,从她掌心拿过那袋糖果。
指尖碰触她的掌心,轻轻的一下。
“喜欢。”他勾唇笑了声。
她有点高兴,细长眼尾轻轻弯了下“那我回房间了。”
顿了顿,忍不住多管闲事地提醒了一句“你也早点睡呀,总是熬夜对身体不好。”
“好。”他应。
手机嘟嘟地震个不停,都是群里的消息。
蒋毅王者荣耀来不来
杜良来来来
周子钰昂哥等你带ang
段昂扫了眼消息,修长手指在屏幕敲下“要睡了”三个字,戳了下发送键。
他一回,群里面的消息噌噌噌冒出来。
杜良啥
周子钰还以为我眼瞎看错时间了,又看了几遍,明明才十一点啊
蒋毅哈哈哈昂哥你别开玩笑了,这么早你怎么可能睡得着,你哪天不是凌晨两三点才睡。
段昂回了个“真睡了”,直接手机一关扔到旁边。
作息这玩意儿影响挺大的,平时他熬夜惯了,难得这么早躺床上,翻了几次身,半个多小时才睡着。
也许是今晚想到了过去,段昂梦到了些从前的事。
燥热的盛夏午后,他放学回家早,透过那扇没关紧的房门,看到一对男女交缠在一起。
汗水粘腻,窗外的知了声和女人发出的奇怪声音重叠。
那女人是他妈妈。
压在他妈妈身上的男人,满嘴污言秽语的男人,却不是他的爸。
那时他多大九岁还是十岁来着,他记不清了。尚且年幼的他并不清楚房里的两人在做什么,可不妨碍他觉得恶心。
他故意踢倒板凳,先是女人仓皇地穿上衣服出来,她头发散乱,见到是他,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尴尬。
但更多的,却是如释重负般地长舒了一口气。
女人摸了摸他头,千叮咛万嘱咐让他不要说出去,更不能告诉爸爸。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沉默地回了自己房间,从书包里拿出物理竞赛题写。
之后他再没有撞见过那样赤裸直白的一幕,也尽量让自己不去想起。
这段刻意忘掉的记忆慢慢变淡,直到高二的某天。
那时才开学没几天,还没有晚自习,他刚走到楼栋里,一声女人恐惧惊慌的叫喊声充斥耳膜。
紧接着,一声沉重的闷响在身后,他回头,只见见穿了条裤子,上半身光裸着的男人从阳台坠落下来。
脑浆迸裂,鲜血流了一地。
段昂从梦里醒来,耳边还残留着警笛的鸣叫声。
凌晨四点,窗外的天色黑沉沉的,他心里有点烦,毛躁躁的,又想要抽烟了。
段昂从床上坐起来,手伸进外套兜里,同时摸到了两样东西。
半盒抽剩下的香烟。
一袋子水果软糖,小姑娘刚才给的。
段昂捏着袋子撕开,拿出一颗放到嘴里,很q弹,轻轻一咬外皮,桃子味的果汁就爆了出来。
距离他上一次吃糖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他记得小时候的糖都是那种硬硬的。
段昂第一次吃到这种。
感觉挺好吃的。
那袋糖一袋就八九个,段昂一颗接着一颗,两分钟不到就吃完了,过了很久,口腔里还留着水蜜桃味的甜。
有点像他曾在她身上闻到的气味,心里的烦躁,暴戾似被什么抚平。
他关灯,重新阖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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