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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养子
    那信封是比较少见的烫银工艺, 黑底暗纹,底衬丝花,卡纸很厚实, 连封口的火漆都混着金粉, 从外到里透着一股子贵气。

    随着近些年科技飞速发展, 喜欢提笔写字的人已经不多了,信也成了一种古老的通讯方式, 大多表示象征或纪念意义, 比如文件、请柬就还保留着这种传统, 打眼一看他就直觉是张奇怪的邀请函。

    姜惩摸出宋慎思放在他这儿的手机,从中翻出一张照片, 正是不久前对方发给他的,画面里的信封样式、材质都与眼前的别无二致,明显是出于一处。

    之所以引起姜惩的注意,就是因为封信的火漆上多了一个眼熟的标记, 看起来像个方形的“口”字,细看又能发现每一道比划都互不相连,最上方的一“横”前缘还勾着一道不大显眼的弯折, 这更让姜惩确信了他的猜测。

    果然,王婉莹的“死亡讯息”, 江住在旧宅照片上留下印记,还有千岁坟前留下的痕迹, 都不是“口”字, 而是数字的“17”。

    并且是加了一道下划线的“17”。

    这是什么意思

    高局见他盯着手机出神, 迟迟没有反应,便代他拆开了信封,抽出里面同样黑底银字的信纸, 递到他面前。

    “小惩,你看过无人生还吗”

    推理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所著的长篇小说无人生还,一直被世界各地的读者视为圣经般的作品,姜惩自然拜读过,对书中典型的“暴风雪山庄模式”也记忆深刻,只是在这种时候,提到这个非但不能激发他推理爱好者之魂,反而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他接过那信,果然是张请柬,文绉绉的措辞让人有种身在十年前的错觉

    羔羊的哀哭响彻死夜,转动,真理之钥遗落人间,上帝遗弃之子将敞开怀抱,邀您共赴复生之夜。

    “羔羊,复生之夜”姜惩看向状若无事开车的宋慎思,“你的邀请函上也是一样的内容吗”

    “差不多。”宋慎思答得模棱两可,回头看了一眼高局,又匆匆将视线挪了回来。

    “但我记得他的信封是白色的,有什么不同的意思吗”

    高局轻咳一声,一扬下巴指了指他手里的信,“看好署名。”

    “the hanto of satan致亲爱的姜惩警官”姜惩觉得看到信件时的震惊都远不及此刻,他心中有太多疑惑,一时不知从何问起,哑了半晌才犹豫着开口“这给我的信,怎么就寄到你那儿去了,该不会是直接寄到市局了吧”

    高局叹了口气,一支烟在指间摆弄了半天,都揉皱了,索性又拿了一根出来递给姜惩。

    他知道那人一直有这个习惯,遇事焦虑时就算不抽,嘴里也习惯性地咬着什么,有总比没有要好。

    “东西是从门缝底下塞进我办公室的,其他人都还不知道,不过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我手里,也就说明”

    市局除了安息之外,还有人里应外合,这也正应了姜惩此前的猜测。

    “有头绪吗”姜惩问。

    高局摇了摇头,“是有预谋的,对方先是拉了总闸,断了监控录像的电源,才把东西送到我那儿,从断电到恢复的期间,监控没有拍下任何人。”

    “这也很奇怪,控电室在地下一层,你的办公室在五楼,一般来说,他没有办法保证在穿梭六层楼之间时不会恢复供电吧一旦有人先他一步拉起了电闸,他很可能被抓个现行不是吗”

    “当时是深夜,除了门卫室的大爷,就只有几个值班的警察在办公室里睡觉,控电室周围没有监控,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在断电前监控录像拍下最后的画面就是他们都在各自的位子上,没有可疑举动。”

    “那天值班的有哪些人”

    “不多,你带出来的那个小狄,技侦的裴迁,还有一个也是你们刑侦的人,叫张张”

    “张纯霄”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在奥斯卡投毒案时,这位“小张”就跟着千岁忙前忙后调查现场,姜惩在雁息火车站被兰玲刺伤时,他也是第一批冲上去制服嫌疑人的,在后来姜惩遇袭的案子里,张纯霄第一次主办整起案子,坚称就是背后指使的嫌疑人张若若雇佣了动手打人的小混混们,所谓的“小号中转”只是张若若追星打榜的惯用伎俩,是她为了脱罪而找的借口,与本案并无直接关系。

    因为这案子里被害人姜惩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最后也只是拘留了几天,批评教育一通就放了张若若和那几个混混,这事姜惩一直是知道的,只不过他自己也觉着没必要小题大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并没有深究,一直到后来裴迁怀疑张若若与庄小嫒的案子里都有人通过社交小号传达信息,信号的中转恰恰与地下拍卖网站来自同一东南亚国家,才逐渐重视起来。

    现在想想,张纯霄匆匆盖过这起案子的细节确实有些可疑,但只凭这一点还不足以让姜惩怀疑自己的同僚,至少现在,他仍然觉得张纯霄的出现只是个巧合。

    “还有一点要注意的是,”高局开口打断了姜惩的沉思,“那个门卫与察觉千岁失踪的的第一发现者,是同一个人,我一直觉得在千岁的案子里,应该还有我们没能发现的细节。”

    他知道这案子和当年的爆炸案一样,都是姜惩心里抚不平的伤疤,说起时也小心翼翼观察着那人的反应,随时准备收口。

    不过姜惩的反应却比他预料的平静许多,折起信纸收进信封,歪着头专心去看窗外的风景,不再言语,高局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看他嘴一闭就知道,这小子肯定又开始憋坏了。

    “我可警告你,你现在可是名字挂在内部通缉令上的嫌犯,有点该有的自觉,你只有在我身边,我才护得住你,别让我这么大岁数了还跟着你操心,看在我对你不差的份儿上,让我省点心,行不行”

    高局语重心长地就像个苦口婆心的老父亲,看他这样子,就算姜惩是铁石心肠,也很难说出什么拒绝的话,乖乖凑过去像只温顺的猫儿,任由高局给他顺毛。

    看他这样,高局一向紧绷的神情出现一丝松动,说了句让姜惩大为震惊的话

    “我儿子要是还活着,现在也该是和你不相上下的年纪,可惜,他永远也不能再喊我一声爸了。”

    “高局”

    “有些人身在福中不知福,总是执着于某些无关紧要的事物,伤人害己,我是真心不希望你去冒险,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找死,你是老梁的亲徒弟,也是老曹拼了命要保住的后生,以后每一次要冒险的时候你都想想他们,想想他们帮你捡回的这条命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扔了到底值不值当,你要是就这么死了,他们到底是会为你英勇成了烈士而高兴,还是想臭骂你个不知好歹的臭小子。”

    对上姜惩满眼愕然,高局又怕话说得太重,语气放轻了些,“听话,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比你的命更重要的,只有你活着,一切才能成为可能。这么多年了,你小子犯浑也好,耍驴也罢,我什么事都顺着你依着你,也该你退一步的了吧”

    姜惩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我从不知道,原来你还有个儿子。”

    “很多年前的事了,养子,不是亲生的,他是我在捣毁某个贩卖人口的犯罪团伙时救下的受害人,被拐卖的时候他年纪还小,不记得父母亲人,我们也找不到符合他情况的报案,只能把他送进了福利院,那孩子从小遭受性侵,害怕所有人的靠近,院方说他患有严重的心理疾病,如果病情一直无法缓解,只能送到精神病院接受治疗,他注定和普通孩子没法共处。”

    说起这段往事的时候,高局脸上流露着一种姜惩从未见过的感情,从前他也在陌生人身上看到过相似的神情,始终无法理解,直到现在才明白,那其实是独属于父亲的慈爱。

    他说“我救下他的时候,他才只有十四岁,特别纤细漂亮的男孩子,让人无法想象他遭受过那样的迫害,一开始我只是出于对受害者的怜悯去探望他,联系医生,沟通院方,单纯是所有警察都会有的责任感和同情,想给他一个有安全感的家,但是后来我却发现,他对我的依赖远超过我的想象,他只会跟我一个人沟通,只会接受我的好意,除我之外,他甚至抗拒包括心理医生在内的任何人的接近,所以当时的我继不婚后又做出了另一个重大决定,就是收养他。”

    关于高局终身未婚这点,姜惩有所耳闻,局里传言他曾与一位同在系统里的女交警定有婚约,就在婚前的半年,女方在雨夜执勤时被一醉驾车辆冲撞,不幸殉职,那之后他便决定一生不婚,这段绝美的爱情故事一直流传在雁长两地市局,只是他不知道,在那之后高局还曾拥有过家庭。

    “那孩子很懂事,我收养他以后一直在教他如何与人相处,他也很配合,和那个年代的孩子一样,从小就有做警察的梦想,我虽然私心不希望他也来做这一行,但还是选择尊重他自己的意愿,后来他也争气,考上警校,进了长宁市局,为了克服自己的心理阴影,背着我进行了很多刺激性的治疗,这些事我都是在他死后才知道的。”

    高局抚着姜惩的头,那从未见过的伤感神情让后者感到难以名状的沉重,仿佛一块巨石压在心口,意难平。

    “当年我虽然把他救出了人间炼狱,却没能彻底瓦解那让他生不如死的犯罪组织,又或者说我发现的只是冰山一角更为恰当。他进入系统后一直没有放弃过追查当年的作案团伙,甚至不惜深入敌后,与他们的线人做危险的交易,他还那么年轻,没有经验,也分辨不清别人的谎言,轻易就被人骗了去,丢了性命”

    高局越说话音越沉,一向清亮的嗓音也显得苍老了许多。

    “他被处决是犯罪团伙对警方的挑衅,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被割断了喉咙沉在溪水里,三月正是春寒时,他的血染红了一整条溪涧,我那么疼爱的儿子被他们泯去尊严践踏人格,天知道我那时有多想杀了他们小惩啊,我也曾像你一样急于复仇,豁出命去想让伤害过他们的那些畜生付出代价,但白白牺牲只会助长敌人气焰,你必须得留着命才能为他们讨回公道。”

    姜惩好半天都没再说话,既是为消化刚刚得知的沉重事实,也是斟酌着下一步的举动。

    就在旁人以为他会一直这样装傻充愣下去时,他却突然开了口,说出一句高局做梦也不敢想的话来。

    他问“老高,我可以做你儿子吗”

    高局愕然,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姜惩说“我没爹管教,从小野到大,没被人打死是我命大,其实我挺想找个人好好管我的,你要是愿意,一句话的事。”

    “养你可是要操一辈子心的事,让我考虑考虑。”

    “成,你什么时候想通了都成,但我可提醒你,白得一个儿子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可不是天天能遇上的,你要是过了这村”说着,姜惩忽然笑了,“过了这村,我就在下个店等你。”

    高局竟被他这话惹得眼眶一湿,差点儿冲动点了头。

    姜惩拍了拍宋慎思,“还没到市区吧,靠边停个车,让我放个水。”

    宋慎思犹豫了一下才踩下刹车,姜惩推开车门,意味深长地回望高局一眼。

    “老高,好好考虑一下。”说完便关上车门,走向了公路旁的草丛。

    宋慎思欲言又止,回头好几次去看高局的脸色,都不见他有开口的意思,心里多少有点儿着急。

    “高叔”

    “开车吧。”

    那人声音依旧清亮,却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使得字音听起来有些许模糊。

    他说“走吧,他不会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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