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现场一团乱麻。
有人高吼着“合欢宗小子, 你给我滚出来”,有人一脚踹飞木凳,气冲冲地离开。有人围在元弘深身边, 情绪激动。有人不断逼问姬露花弩下落, 惹得姬露哇哇大哭, 无措地揉着眼睛。
白辛夷插不进嘴,想去安慰姬露又被天女宫的人强硬阻止。男女有别, 总不能强行把她从天女宫的包围下拉出来,见姬露一边哭一边摇头, 白辛夷无计可施,只能盼着众人早点放过她。
元弘深见状说道“辛夷,你莫要添乱,先回房。”
元弘深知表弟与花弩有过同行情谊, 又怕众人得知这层关系后迁怒于他,便使眼色让自己的亲传大弟子带白辛夷离开。
月色甚浓, 坠界裂缝横在天上, 好似一条紫色的银河。白辛夷像家长吵架被赶入房间的小孩般, 被亲传大弟子领回房间。
青年见白辛夷心神不宁,正想安慰几句,却见他拿着那双布鞋,皱眉道“师弟, 你怎么还拿着这玩意,赶紧扔了。”
白辛夷回过神来,扯起笑容说道“我想检查一下,这鞋说不定内有乾坤。”
“你看他们的反应,这乾坤可不是好事。”青年摇头道。
白辛夷低头看了一眼布鞋,回道“谢谢师兄, 我检查完就扔掉。”
元弘深的亲传大弟子见状便不作多言,帮他掩上门离去。
听着脚步声远去,白辛夷点亮烛火,把布鞋拿在手里细细地看。
刚才骤眼一看就知道绣工精美,仔细观察发现每一针都下得利落,排线紧密看不到针眼。碧线绣成的竹叶光暗清晰,仿佛微风一吹便会摇晃起来。
竹叶旁的辛夷花用了名贵的珍珠线,烛光映照下晃耀着温润的光,娇嫩的花瓣或伸展或收起,黄绿色的花芯在花瓣间探出三影,仿佛半遮半掩的害羞千金。
这是一双男鞋,绣花容易显得女气,但绣上清健正气的竹叶后,整个绣面便有了一丝清俊端正之意,好似高山雅士穿着漫步于云间,十分适合少年修士。
论绣工,这双鞋放在民间已是艺术品级别,毁掉它有一种焚琴煮鹤、暴殄天物的可惜。
手这么巧,构思巧妙,一定是花弩亲自制的。白辛夷将鞋放在桌上,想起三人同行的时光,叹息道“花弩在火堆旁纳鞋,说要给我也纳一双。我随口打哈哈,心里早已忘了这事,想不到他还记着。”
白辛夷将鞋放在手心来回检查,没发现什么蹊跷。看着看着便神推鬼使地脱下自己的鞋,小心翼翼地穿上这双布鞋。
白辛夷站起来走了几步,这双鞋和他的脚大小一致,十分合脚。鞋底用了某种魔兽的硬皮,走在地上又稳又舒服。
“怪了,怎么这么合脚,好像量过我的脚一样。”白辛夷喃喃道。
忽然,一阵灵光脑中闪过,白辛夷猛然想起他目睹花弩手刃花瑎、自己慌慌张张地跑回房间装睡的那个夜晚。
当时花弩推门进来,从被子中抓出他的脚,紧接着一把冰冷的铁片贴上了他的脚。白辛夷怕极了,以为花弩拿利剑比划他的脚,要一只只削下他的脚趾头,试探他睡了没有。
现在回想起来,那铁片又横又竖地比划脚底,利剑的话脚底早就划出血口子了。
“那是铁尺。花弩在量度我的脚长,想着为我纳一双鞋。”
白辛夷百感交集,一时不知道作何想法,在房间来回踱步。他心想穿着碧霞岛长袍,走动时也不会留意到鞋面,就这样穿着也看不出来吧
少年拍拍自己脑袋,懊恼道“花弩那混蛋把宴会搞得一团糟,也不知道他有什么诡计恶谋。我作为傲祥尊的孙子,见这双鞋好看还想着收下,未免太过肤浅。”
白辛夷将花弩的身影从脑中驱出,打开门就往外面走,一门心思要今晚扔鞋。
碧霞岛所有热闹都聚在露天宴会那边,这边空无一人甚是安静,白辛夷走过假山走过长廊,想着找个地方扔东西,扔海里又怕浮起来冲到哪个岛上去。
白辛夷想着要不找个地方生火烧掉算了,最好有炼丹炉之类,鞋里有什么燃烧爆炸的陷阱也方便处理。
御剑飞到炼丹处,白辛夷猛然想起自己还穿着这双鞋,也没把备用鞋带过来,等这双鞋烧掉后他就要光着脚丫子御剑飞回去了。
感叹自己粗心大意,来到炼丹处却发现这里大门紧闭,原来各大门派前来客居,炼丹房内藏碧霞岛独家炼丹术工具,为免窥密暂时紧锁,弟子们要取丹药需找自己师尊请示。
白辛夷绕了一圈,这边的弟子都去宴会那边了,周围还有触摸就通知整个炼丹房有贼的禁制,无门可入。
怎么扔个鞋都这么麻烦,要不削成碎片埋地里算了。
白辛夷心里骂骂咧咧,乱逛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喊他名字。
定神一听,竟是在喊“小白”。
白辛夷连忙循声而去,发现有一处房门紧闭的厢房,走廊的木窗打开一个拳头大的缝隙,一只手臂从里面伸出来,朝他挥动。
“阿风你不是关在表哥那边吗”
“是我,快过来”
白辛夷连忙过去,发现厢房被下了禁制,只有这处窗户可以打开拳头大的缝透气。
翎持风探出半张脸来,埋怨道“你怎么不来见我”
“表哥不准我见你,说我来见你就罚你。”
翎持风不满道“易地而处,我才不管这些,任他说什么也要来见你的”
白辛夷好笑道“那被罚的就是我,你当然不心痛”
“那你现在怎么来了不怕我被罚了”翎持风努努嘴,又道,“你偷偷来看我,还算有良心。”
白辛夷别过脸,心虚道“那是,大家都在那边,热闹得很,没人看管就来看你了。”
翎持风似乎很高兴,他伸出手将一块冰片糖放在白辛夷手心“乖儿子,奖励你的。”
“还想当我爹呢去你的”
白辛夷笑着说完,将糖塞入嘴中含着,甜丝丝冰凉凉的很好吃。
翎持风问“不过那边有点吵,是喝醉了在打架吗”
白辛夷滞了一瞬,低声将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了翎持风。
翎持风一掌拍在窗台,怒骂合欢宗不怀好意,恶意挑衅,又骂花弩白眼狼,不知好歹,狼子野心。
骂着骂着,翎持风冷不丁问“小白,你还穿着他送的鞋”
还没等白辛夷回答“正准备扔”,翎持风怒道“你留着干嘛,快脱下来扔了”
有些事就是这样,你正准备去做某件事,却被别人骂着吩咐去做,自然会产生逆反心态。
白辛夷被劈头劈脑一骂,赌气道“扔着干嘛,这鞋我检查过了就是普通鞋,他答应给我的,就当是给我的赔礼。”
“收下赔礼就是原谅了,你原谅他你居然要和他好回来”翎持风不可思议道。
“你不要扯着嗓子,我没说要和他好回来”
“那你收他什么赔礼。”
“不是赔礼,就是他”
翎持风见他为花弩反驳自己,心中烦闷更甚“你看这垃圾鞋漂亮就收下了,让你扔你还不舍得花弩这人迟早把你害死,你这白痴”
白辛夷被他骂得双眼红红“我哪里不舍得,我出来就是为了扔它还专门走去炼丹房找地儿烧了,你倒好,比爷爷还会吩咐人”
翎持风冷冷道“哦,原来你不是专门来看我的。”
“是。”
说完,白辛夷背对墙壁一屁股坐下来,曲着膝盖不理翎持风了。
翎持风背过身,“嘭”一声关上窗户,紧接着听到屋内传来暴力拖拽凳椅的声音,似乎气鼓鼓地拉出凳子坐下了。
安静下来后,周围只听见虫鸣蛙叫,海风海浪。
过来大约一刻钟,窗户“吱呀”一声打开,一只手从里面拎出一双鞋,“啪”一声扔在地上。
“这是我的鞋,”翎持风闷声道,“跟你换。”
“谁要你穿过的鞋。”白辛夷好气又好笑,别过头不理他。
翎持风离开窗边翻找,回到窗前又伸出手臂,在白辛夷的肩膀上放了一颗话梅糖。
“加上这个。”
“你菜市场讲价呢”白辛夷把肩膀上的糖果塞入嘴中说道。
翎持风擦了擦窗框,清澈的双眸带着几分无措,道“对不起这双鞋我怕有什么后招,花弩那人阴险狡猾,看似无害的东西也许藏着什么毒计,还是早点扔掉好。”
白辛夷站起来,对窗内的翎持风道“我明白,我是真的想把他烧了。”顿了顿,又道,“今天看到续雨,他说你身体不舒服,我知道是托词,害怕见你会让你受罚是真的。”
“嗯。”
白辛夷退后几步走到小院里,脱下布鞋朝着外面奋力一扔
布鞋被金丹修士扔出,在空中高高飞起。这个厢房距离海边不远,一会儿后两人都听见东西落入水中的声音。
白辛夷拍拍手回来,轻笑道“喏,扔了。”
翎持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太阳穴,红着脸又递过来一颗桂花糖。
“你这里怎么这么多糖”白辛夷接过放入嘴里问道。
“我包里放着的,留着哄万益的。”
“敢情把我当小孩了。”
“谁叫你不停吃。”
两人打闹了一番,刚才的小争吵不过是小事,谁也没放在心上。翎持风的鞋大,白辛夷穿着晃脚,只好递回去,自己赤足踩在冰冷的剑上飞回房间。
虽然剑套了鞘,但足下是真正的利剑,不是铁尺,有点渗人。白辛夷小心翼翼地御剑回房,正想好好休息,抬头却猛然发现
那双被扔入海中的鞋,好端端地放在床边。
好似主人临行前好好摆正,未曾被扔入海中一样。
白辛夷惊起一身冷汗,颤声朝空无一人的房间喊道
“花弩,出来。”
“我知道你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