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41、自欺欺人
    叩叩。叩叩叩。

    还没来得及把电影海报上的字读全, 身后响起了一阵有节奏的敲门声。

    不紧不慢,用力很轻,听上去挺有礼貌。一个略显耳熟的女声隔着门问“青野青野同学”

    姚窈的妈妈。

    朴青野立即收回黏在海报上的目光, 有些做贼心虚似的,穿着拖鞋走到房间门口,把门拉开。

    握住门把手的一刻,她深深呼出一口气, 调整自己脸上的表情。在敞开房门和姚母四目相对时, 朴青野一张脸已经完全被面对长辈时惯常的笑容填满, 热情又客气。她问

    “阿姨, 你们聊好啦”

    姚母也冲她勾起嘴角, 略微点了一下头。

    进门刚遇见时光线昏暗,加上太过紧张, 朴青野根本没心思仔细看姚母的脸。此时面对面站得很近,她才倏然发现, 眼前这个长相年轻、神色略显疲倦的女人,脸上带着伤。

    而且很新。

    姚窈母女眉眼间极其相似, 只不过姚母面庞的轮廓更瘦削, 显得棱角分明。她的眉骨上方有一小块血痂, 带着淤青, 像撞过什么尖锐物体,嘴角也破了, 耳朵上还包着块纱布,泅出碘酒红棕色的痕迹。

    “同学,”年轻的母亲看着她,用手指把头发捋到受伤的耳朵后面,“谢谢你帮我们家姚姚送东西回家啊, 辛苦了,中午要不要留下来吃顿饭”

    朴青野沉浸在看见姚母脸上伤口的惊诧之中,还没来得及没反应,下意识想要拒绝

    但她紧接着看到了躲在后面的姚窈。

    姚窈从自己妈妈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忐忑不安地望过来。她抿着嘴唇,眼神闪烁,看起来有些凄凄的,如同一只生怕被丢下的小动物,正无声地向人央求。

    不要走。

    朴青野顿时就愣了,犹豫地抓了一把脑后的头发,眼神偏到姚窈身上“那要不,我给我家里打个电话”

    反正在哪里都一样,堂伯对自己不怎么上心,从来不过问侄女去了哪里。那个气氛尴尬的“家”,那张总是沉默的饭桌,不待也罢。

    “好,”姚母又笑了一下,眼角在这笑里现出一点淡淡的细纹,透着被压抑过的疲惫气息,“那你们两个再等一会儿,我去煮饭。”

    朴青野点头“行,谢谢阿姨。”

    而在两人对话的间隙,姚窈则已经不知什么时候从自己妈妈身后钻出来,贴着墙,悄无声息地溜进了房间。

    “姚窈,你妈妈长得好年轻啊。”姚母离开以后,朴青野一边拧着把手把门关上,一边回头和对方说话,“要不是你们长得太像,我都不敢信哎,说她是你姐姐都行。”

    被叫到名字的女孩往床边走了几步,不置可否地轻轻“嗯”了一声,面朝墙壁,仰着脸出神,也不知道在注视什么。

    “可不是嘛,”姚窈的声音很镇静,却隐约让人觉出点哀愁的气息,“她十八岁把我生下来的,我们俩的年龄,本来就差得不大。”

    她回过头,朝朴青野微微笑了一下。

    那张和母亲如出一辙的漂亮面孔在清浅笑容中舒展,淡褐色眼眸往上翘,显得天真又灵动,有种不谙世事的狡黠。缠绕在她身上那缕细不可察的悲哀,转眼间就消散得无影无踪,让人捉摸不透,也无从猜测。

    “我没有爸爸哦,朴青野。”姚窈说,“从小就没有,没见过面,也不知道他是谁。”

    朴青野站在原地,被这句突如其来的剖白击得措手不及,只好局促地舔了舔嘴唇。

    “姚姚窈,”她艰难地思考措辞,徒劳想挤出点干巴巴的安慰,“我对不起,我不知道”

    “唉呀,我不介意这个的,真的。”姚窈垂下眼帘,嘴角还停留着刚才轻松的笑意,眼睛里却一片空荡,虚虚盯着脚下的木地板,“连你也是,为什么每个人说起这件事,总是一副很可惜的样子我其实一点也不在乎自己有没有爸爸,家里有个男的,真的就那么好吗”

    她这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说完,朴青野立刻察觉出来,面前这个女孩的状态不太对劲。

    从刚才短暂的两三分钟分离开始,一直到现在站在自己身边,姚窈都仿佛在压抑着心里潜藏的什么情绪。她似乎罕见地隐隐有些焦躁,还有无可奈何的愤怒,但习惯了顺从和忍让的性格,让姚窈根本无从表达自己的烦恼。

    她只有,好像也只会轻轻地笑。

    那么短的时间,姚窈妈妈,究竟在门外和她说了些什么

    “姚窈,”朴青野迟疑了半晌,终于看着姚窈,问出口来,“你妈妈脸上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女孩刚刚展开的的笑容凝固了几秒钟。她叹了口气,嘴角紧接着慢慢放平,绷成了一条直线。

    “她男朋友打的。”姚窈出神地看着地面,回答,“之前还说他人很靠谱,想接我和他一起住呢。我妈啊,遇到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回好像特别严重,打算找关系回市里告他。”

    “男朋友”“不是一次两次”“这回”

    朴青野听对方说话听得一阵愕然,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化过来。

    “也就是说,”她字斟句酌,谨慎地问,“阿姨今天突然回来,不是因为你放暑假了,只是因为想找熟人,和自己前男友打官司”

    姚窈脸色平静,轻轻点了点头。朴青野一阵心悸,不禁有些愣神。

    这都是什么糟心事儿啊。

    自己父母关系虽然紧张,但两个人都古板又保守,就算天天吵架总在分居,也连离婚都讳莫如深。这种家长感情关系混乱的烦恼,朴青野也是头一回遇到,她一时不知所措,想不出任何开解的方法。

    她只能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徒劳地叫对方的名字“姚窈”

    “啊,真的没关系啦。”姚窈如梦初醒似的抬起头,安慰性地勾了一下嘴角,看着朴青野,“我只是特别想不通,她都栽了那么多次了,还口口声声教我要擦亮眼睛,找到幸福我好想听妈妈的话,可是幸福,到底在哪里呢”

    朴青野已经站在她跟前,垂着头,像抚慰一只烦躁不安的小兽那样,轻轻把手扶在女孩侧脸上。

    “姚窈,不要,”她小声说,“不要为大人的事情烦恼。你没必要听她教训。”

    女孩随着她的手势垂下了脸,半闭着眼睛,信任地把上半身的重心靠过来,很依赖的样子。房间里打了空调,细细的呼吸吹在手臂上,还带着室外夏季温热躁动的气息,朴青野低着脑袋,拇指在姚窈脸上细微地滑动,把她的鬓发往后顺。

    两个人就这样伫立在床边,静静地依偎在一起,听着对方的呼吸挨了一会儿。

    “其实其实妈妈还是挺关心我的,”姚窈站了好半晌才开口,她的声音轻如耳语,像在诉说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刚上高中那段时间我状态不好,她担心单亲家庭孩子心理容易出毛病,还带我去看心理医生了呢”

    朴青野蹙着眉“姚窈别人怎么想的不重要,你一点问题都没有。”

    窝在她怀里的姚窈忽然把眼睛睁开,窸窸窣窣挣扎着地抬头,和朴青野对视。

    浅褐的眸子里一片清澈,一望即能见底,连痛苦的神情都是淡淡的,像块阳光底下被照透的玻璃。薄,一目了然,但是破碎,带着足以把人刺痛的锋利。

    “不对哦,朴青野。”姚窈忽然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我有病,真的。”

    话音未落,她猛地往前跨了两步,跌跌撞撞地把短发女孩扑在了床上。

    这一出意外让朴青野始料未及,她站着的姿态本来就松弛,姚窈的身形又和她差不多,突然用尽全力向前扑过来,两个人双双往后摔,直接躺倒在被子中间。

    朴青野顿时懵了,还下意识伸手护着姚窈,让她跌到自己身上,不至于摔疼。

    怀里的女孩伸出手臂,用力环抱着自己,扎在脑后的马尾都松垮了,歪歪扭扭散在一边。贴在身前的胸脯正在不停地用力起伏,带着说话喘息时气流的震颤,只听得姚窈小声叫唤

    “朴青野,朴青野”

    “怎么了”朴青野还处于状况外,略显茫然地眨着眼睛,伸手轻抚了一下姚窈的脑袋,语气和缓,“难过的话就哭嘛,这样说自己干什么”

    姚窈不依不饶地抱着人,用脸紧紧靠着她的脖颈,小狗似的来回蹭了两下。突然,感觉有什么潮湿温软的东西贴到自己颈窝里,柔柔地摩挲数下,朴青野浑身都像过了电,半边脖子全麻了,脸也像在烧,一股热气直往耳根窜。

    “你干嘛”久违的恐慌感顿时全回到了身上,心脏在胸膛里怦怦地猛烈跳动,砸得胸口发疼,她本能地就要去推姚窈,“别、别靠那么近,你不嫌热啊”

    小床上整齐熨帖平铺着的被子,此刻不一会儿就被两个人躺得乱七八糟,皱成了一堆小山。

    被推了两下,姚窈果然不再动作了,只是用两条柔软的手臂静静绕着朴青野的腰,脸仍然靠在短发女孩怀里,不肯离开。散落下来的头发洒在脸上,让她看起来有些狼狈。

    “朴青野,”她用轻柔的声音问,“我贴在卧室墙上的,那些你看见了吧”

    朴青野大睁着双眼,看着头顶垂挂下来的吊灯,还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副惊魂甫定的模样。她用因为过于紧张而变得干巴巴的声音问“看见什么”

    “海报。”

    “海报啊,嗯,我、我看见了那个应该是电影海报吧,怎么了吗”

    又是一阵沉默。

    姚窈趴在朴青野怀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她才窸窸窣窣地松开了抱着朴青野腰部的双手,艰难地在床上撑了一下,把自己的上半身支起来。

    她们一个仰面躺倒,一个撑着上身,有那么一刻脸靠得很近,几乎是鼻尖贴到鼻尖的距离。

    姚窈散落的碎发丝丝缕缕垂落,掉在朴青野脸上。略显急促的呼吸吹动两个人之间的空气,细软的头发被拂得微微抖动,朴青野只觉得痒得难耐,还没来得思考,下意识偏开了脑袋。

    “真是的。”姚窈垂下眼睛,声音里透着并不真心的笑意,不知是在卖乖调侃她,还是在自嘲,“又猜错了。”

    朴青野又是脸热又是惊慌,此刻更是被她的话弄得一头雾水。

    两个人面对面,在床上相贴了几十秒。这短暂的几十秒时间,对于朴青野而言简直像几个世纪一样漫长,耳边全是自己剧烈的心跳,和两个人都难以抑制的呼吸声。

    姚窈松开了她,半跪在被子间,直起腰来。

    “对不起。”女孩用长舒了一口气的口吻道歉,笑意盈盈地低头看着朴青野。过了片刻,像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似的,她把自己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姚窈笑着说“对不起。”

    不是以前那样可怜兮兮的“吓到你了吗”,也不是曾经问过的那句“恶不恶心”,而是苍白的、死板的、无可奈何的“对不起”,仿佛除了这三个字,世界上的所有词汇都离她而去了;仿佛只要再多说一句话,女孩脸上漂亮的笑容就会全盘崩溃。

    朴青野慢慢回过神来,连忙也挣扎着从床上翻身坐起。

    “姚窈,我、我没有觉得讨厌我一点也不讨厌刚才只是”她一边语无伦次地解释,一边伸手去拉女孩的胳膊,“刚才只是太突然了,我没反应过来对不起,我才应该说对不起,是我太笨了我、我抱你一下吧我们继续把刚才的事”

    她支支吾吾说了一大串,姚窈置若罔闻,仍然端着那副很漂亮也很假的笑容,人偶似的,直直地看着面前的短发女孩。

    “对不起。”她轻轻地说。

    紧接着猛地咬住嘴唇,把头别开。

    朴青野隐约感觉到,姚窈并不完全是因为自己推她的那两下而伤心了,让面前这个女孩小狗似的扑簌簌掉起眼泪的,除了家里被男朋友打了的妈妈,她一点也不期待的爸爸,似乎还有别的更深远的、更令人难过的东西。

    它们该是什么呢是心理医生吗是她妈妈口中需要擦亮眼睛寻找一个靠谱好男人才能得到的“幸福”吗还是、还是贴在墙上的那两张海报呢

    姚窈卷起被子,把自己紧紧蒙起来,整个人蜷着身子哭得一抖一抖的时候,它们就在墙上默默地望过来,燃烧的女人和“ be is the”,像是怜悯又像是无奈。朴青野忽然意识到,也许被主人贴在墙上的这些时间里,它们从来没有被任何一个进卧室的人认出来过。

    不论如何,尽管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她总该去哄一哄床上的姚窈了。

    女孩还在用被子蒙着头,不停地掉眼泪,这次她表现出了难得的抗拒,就算是朴青野爬过来试图抱一抱她,姚窈也仍然不肯把手里攥着的被角松开。短发女孩只好略显强硬地从背后环着姚窈,把被子慢慢往下拉,一边在耳边轻声哄慰“姚窈,姚窈,好啦”

    拥抱还是不见效,她只能又腾出一只手,把姚窈的脸扳向自己,用拇指去拭对方侧脸上簌簌而下的眼泪。

    空调还在头顶嗡嗡地响,眼泪满是夏日里汗水般的咸味,一只手擦不过来,两只手还是擦不过来第三次,朴青野用了嘴唇。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君谁还敢说小姚是直女叉腰

    虚假的直女长发,很多男生追,偷偷在家里贴拉片海报。

    真正的直女短发,不拘一格,完全不理解什么是烧女和阿黛尔。

    替朴青野心疼她未来女朋友小姚一分钟,努力骗别人还得努力骗自己,孩子平时捂柜门真的挺不容易的。

    感谢在20210922 23:15:0720210923 23:11: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巷说、青山似洛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42瓶;盐桑桑之路 15瓶;萝卜蹲、念念小朋友 10瓶;41523901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