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的后半程, 气氛略显沉闷。
两个女高中生相对坐在饭桌上,谁都不作声,只是默默夹菜。就连平时面对长辈时油嘴滑舌没个正经的朴青野, 这时候也老实得像吃错了药,在姚母面前格外安静。偶尔抬起眼睛,不慎和对方的目光相撞的时候,两个人都会不约而同地把头低下去。
仿佛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们家姚姚啊, ”只有姚母在似乎无知无觉地说着客套话, 脸上还挂着点亲切的笑, “平时在学校里没什么朋友, 青野, 姚姚难得和别的女孩子关系这么好,可得麻烦你多照顾照顾她, 别让她长歪呀”
不知为什么,当朴青野和姚母短暂对视的一刻, 她总觉得坐在主座上这个年轻母亲的眼神,多少带着点试探的味道, 像想在自己脸上打量出什么东西来。这张和姚窈极其相似、却又迥然不同的面孔, 让人前所未有地心虚, 不敢多看。
她垂下眼帘, 用筷子拨弄了一下碗里的饭菜,说
“当然了, 阿姨。”
在姚窈家吃完午饭以后,朴青野收拾起放在沙发上的书包,打算自己一个人回家了。姚母进了厨房洗碗,而姚窈则一直把她送出门外,亦步亦趋地尾随在她身后下楼梯, 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
女孩穿着拖鞋,身上的t恤领口还有点皱,头发也不太整齐,眼巴巴地目送着朴青野往楼下走。那双淡褐色眼睛里还幽幽蓄着点水光,像蒙了层雾,嘴巴也抿得很紧,戚切的眼神望过来,简直让人迈不开步子。
最终是朴青野不忍心了,叹了口气,张开手臂,示意姚窈过来“你干嘛呀只是一个暑假而已,又不是以后都见不着了,别这副样子嘛”
隔着一段楼梯,姚窈站在原地,蹙着眉望了朴青野一会儿。
她小声说“我、我会想你”
紧接着吸了一下鼻子,嗒嗒嗒地从楼梯上跑下来,跳下最后一级台阶,把两条胳膊都挂到了对方脖子上。
朴青野伸手扶住姚窈侧腰,垂着眼看怀里的女孩,还是没憋住,在鼻子里噗嗤笑出声来“真是的。”
两个人头碰着头,在阴暗的楼梯间当中抱在一起。小公寓楼常年潮湿,一楼的大理石地面上蒙着冷凝的水汽,铁门也生了锈,从门口横栏间涌进来的风,却炽热得像蒸笼。
明亮的夏天被横栏截碎了,一段一段洒在她们身上,光与暗,像斑马身上的条纹,让两个女孩年轻的面庞也跟着朦胧不清起来。姚窈一只手去摸朴青野的脸,摸到她直挺鼻梁上温热的光斑,很珍惜一般用指肚轻轻刮了两下,然后闭着双眼凑过来。
嘴唇轻轻啄在鼻梁中间,一触即放,尔后怯怯向后退开。
朴青野被她弄得痒痒的,抬起下巴,半眯着眼睛任女孩磨蹭,话音里还带着点笑意“行啦,姚窈,藻镇又不是很远的,开车顶多一个小时我以前就和奶奶住在那里,小学还是在藻镇念的呢,暑假有空我坐车来看你,好不好”
姚窈一动不动地抱着她,过了半晌,才声音很轻地答应“好。”
她们在一楼挥手道别。
跑上楼的时候,姚窈还是一步三回头,眼睫低垂,一副委屈的模样。朴青野只好用力把手举到头顶挥了挥,喊
“姚窈再见”
女孩清亮的声音回荡在楼道中间,仿佛一阵强风,吹走了黏附在这栋小公寓楼里阴湿的潮气。
推开门的一刹那,铺天盖地的阳光映透了狭窄的楼梯间。朴青野有些不习惯过于明亮的环境,略微阖上眼皮,把手伸到额前挡了一挡。光线太强烈,连眼皮都被照透,视野里满是温暖的肉红色。
热浪滚滚而来,她抬起脚,跨进岐县漫长的夏天。
从姚窈家出来以后,朴青野还特意拐到那家她们去过很多次的便利店,买了一支冰棍,又买了一小包香肠。
冰棍是替自己买的,香肠却不是。她叼着那支糖水冰棍拐进小巷,熟门熟路地找到那排公共垃圾桶,对着污迹斑斑的水泥墙根,吹了一声口哨。
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响动过后,有一条浑身白毛的小脏狗从垃圾桶背后探出头。见到熟悉的人,它漆黑的眼睛都像顿时亮起来,一路摇着尾巴,颠颠地往朴青野的方向跑。
短发女孩蹲下了身,把手里的那袋香肠拆开,耐心地剥掉塑料外皮。
流浪小狗瘸着一条腿,在她身前蹭来蹭去,伸出一截红红的舌尖来舔女孩的手指,光秃秃的尾巴桩子摇得更欢了。比起刚刚见到它时的胆怯和警惕,现在的小家伙更加亲人,完全失去了防备心。
地上有个狗食盆,里面还浅浅盛了一兜水,看起来这段时间,附近还有别的好心人来喂小狗。
至少暑假以后,它是吃喝不愁了。
朴青野一边看着流浪狗把香肠咬进嘴里,一边伸出手,用手指挠了挠这家伙小小的脑门。它的鼻梁和头顶都茸茸的,覆着一层细软白毛,摸起来手感很好,有着独属于活物的温热。
小狗光顾着吃,只能拼命朝人摇尾巴,朴青野挠着挠着就开始发呆,蹲在地上,垂头看着流浪狗,略显幽怨地小声嘀咕
“笨狗,是不是谁给你吃的,你都这么对人家摇尾巴啊”
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是想说给谁听。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嗡嗡振动起来,朴青野回过神,长长吐出一口气。她摸索着掏出自己的老式手机,把被体温捂得有些发热的金属外壳贴到耳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喂”
一阵短暂的沉默,夹杂着略显粗重的呼吸,像暴风雨前的平静。
“朴青野,你到底怎么回事”压抑过后,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了劈头盖脸的指责声,音量很大,“怎么搞的,我听你大伯说,考试一考好就不见人影了,连饭也不回去吃,你想干嘛”
朴青野面无表情,把听筒拿远了一点。
“不是妈妈说你,你这人就是没责任心,就你这个态度,成绩怎么可能及格”对面熟悉的女声还在苦口婆心,“一个学考而已,考完又不回家,暑假还没开始呢就这副德行,是不是又跑哪疯玩去了”
啊。
这好像是她和家里人大吵一架,转学到岐县以来,接到的来自母亲的第一个电话。
朴青野已经不耐烦起来,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手机壳,用尽量平和的声音回答“帮同学搬东西,顺便到她家吃饭。”
可她的平和,却被电话那头的人理解成了厚脸皮。
连珠炮弹般说了一大通话,她妈妈大概也有点累着了,喘了口气,顿了顿,语气却仍然很尖锐
“帮帮帮,整天就知道帮忙,你当自己救世主啊也不看看上次,把自己弄到什么乡下的破学校去了行了,我先不说这个,朴青野,你要知道,得先把自己的生活顾好”
短发女孩眉眼间浮着点烦躁神色,提高音量叫了声
“妈”
还没等电话那头的女人作出反应,她再次叹了口气,用淡淡的声音道“给我打电话干什么,说重点行吗。”
又是一阵静默。
“你奶奶忌日要到了,”她妈开始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话,像个接线员,声音冷冰冰的,听起来余怒未消,“镇上新辟了块公墓,你爸说什么风水好,过几天要挑个日子赶下去迁坟。我也来。”
说“你爸”这两个字的时候,女人的语气明显又冷了三分,像是某种明晃晃的讽刺。
朴青野低头看着拱在脚边的小狗,回答“哦。”
除此以外,别无他言。
母女两人隔着电话对峙了一会儿,朴青野听见自己母亲颇带怨意的呼吸声,以为按这架势,她还想再说点什么
但也许是老妈真的疲于和屡教不改的女儿说话了,几秒钟以后,耳边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朴青野闭了一下眼睛。
没什么心情再待下去,她拍了拍自己的手,直起腰来,把仅剩的最后一根香肠丢进狗食盆。香肠落在金属盆子中间,咚,一声闷响。
小狗大概是吃饱了肚子,这会儿不急了,吧嗒吧嗒地伸舌头舔着嘴巴,绕在人脚边打转。它跑了两圈,忽然刹住脚,仿佛正找寻什么似的,汪地叫了一声。
朴青野低着头,它仰着小巧的脸,一人一狗,在阳光炽烈的小巷里对视。
那双溜圆的狗眼里,似乎真的含着些疑惑,让小狗清亮乌黑的眼珠都显得有些雾蒙蒙的。
“别叫了,”朴青野叹气,把手机放回口袋,“她今天没有来。”
不出所料,共同从h市来到岐县以后,朴青野的父母一直在争吵。
约定好一起回老家的日子,在暑假后的第五天。她爸妈提前了一晚坐高铁到岐县,订好了宾馆,却因为过于巨大的嫌隙不得不再开一个房间,分开睡才得安生。
这些琐碎事是朴青野在自己堂伯母嘴里听到的,她聊这些家长里短从不避着晚辈小孩,也不知道是太粗疏,还是根本就出于有意。
末了还要添上一句“夫妻俩床头吵架床尾合,其实也是常事”
女孩沉默地转过脸,装聋作哑。
就连回老家前夕,朴父朴母也在交通工具上产生了分歧一个说借朋友的汽车自驾,一个坚持打辆网约车就行,从晌午吃完中饭,争到了下午一点一刻钟。
朴青野实在忍无可忍,趁他们两人喋喋不休的间隙,溜出房间,一把拽起自从考试结束后,就从没打开过的书包。
还是那么沉甸甸的,鼓鼓囊囊,像她现在的心情。
县里的动车站和公交总站都建在岐河下游,她出了门沿着河边长堤一路往下,一段路慢跑,一段路快走,断断续续,拖着一个沉重的书包,倒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公交站很快就到了。
口袋里的手机正疯狂振动,短发女孩没有去理会,反手按掉电话,又把它设置成了静音。破旧生锈的站牌正一行行从眼前闪过,空气里弥漫着汽油和皮革的气味,身边拉客的司机举着牌,混乱的喊声四处飘荡
“岐县岐县”
“x市有人吗”
“还差两个还差”
朴青野单肩挎着书包,在最后一个站牌下抬起头。面前停着的公交车,挡风玻璃蒙着一层灰尘,上面贴着的路线示意图,却仍然清晰可辨。
岐县,往藻镇。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朴,想不到吧,最先耐不住要去找小女朋友的不是姚窈,而是你自己
两个人的小镇乡下私奔即将开始
呜呜呜,今天好忙,码完字终于可以吃晚饭
小可爱们,快月底了,你们有些东西再不用就过期了疯狂挤眼暗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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