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窈愣愣地回望站在自己身前的陌生女人, 眼神有点涣散,像是神智还不太清醒。
“大人”她喃喃地复述一遍,“程阿姨吗她、她现在不在家, 可能回市里了”
表姑居高临下瞟着她,圆脸庞上浮现出某种探究的神色“她是你阿姨亲的”
“咳, 不、不是,”姚窈偏着脑袋,用手掩住自己口鼻,艰难地压抑着喉咙里咳嗽的声音, “程阿姨是我妈妈的朋友,暑假我住她家里,咳咳咳”
表姑还待再问,坐在一旁陪护着的朴青野却突然出声,叫住了自己的长辈。
“姑, ”她语调客气平稳, 带着商量的意味,“我们刚骑车回来, 饿到现在, 您能不能帮忙到旁边小店找点吃的”
中年女人愣了一愣,朴青野继续紧紧盯着她的眼睛, 接着往下说“大晚上的辛苦了,我明天和爸妈”
“哎, 用不着用不着, 都是一家人,客气什么”身为长辈,女人纵然有话想问,这时候也不得不被堵了回去。她轻微皱了一下眉, 过了一会儿,又重新咧开嘴笑起来,在衣服下摆擦了擦手“你们俩想吃什么”
“清淡点,您顺路,附近买得到就行。”朴青野面上带笑,声音听不出端倪,“辛苦了。”
等到自己这个远房亲戚转身走出诊厅,短发女孩才迟迟松了口气,低下头来查看身旁姚窈的脸色。
女孩烧显然还没退,半阖着眼皮,浅褐眸子里一片雾气朦胧,显得有些迷蒙。她察觉到朴青野的视线,无力地微微抬起手腕,屈伸手指,往同伴小臂上勾了勾
“朴青野”
原本还挺机灵的家伙,此刻却卸下了浑身防备,甚至没有意识到来自陌生大人的试探背后怀着什么意图,显然是难受得厉害了。朴青野翻过手,轻轻握住姚窈空闲着的那只手掌,安抚性地捏了一捏。
虽然不知道自己表姑想问什么,但朴青野从长辈的语调和眼神里隐约能判断出,绝对不是适宜姚窈现在回答的事情。
“没事了”朴青野看着对方发红的面庞,大概是注射了药液的缘故,女孩的手变得有些凉,仍旧沾着未干透的冷汗,“你先靠着休息一会儿,待会儿我们再吃点东西,行吗”
姚窈这副病恹恹的模样实在惹人怜惜,朴青野平日里不多的那点耐心本就都用在她身上,现在整颗心软了又软,语气更是轻柔得要命,这话刚说出口,她自己都想打个哆嗦。
病中的姚窈却显得极其受用,鬓角还冒着冷汗,微蹙的眉毛却缓慢展开,偏过身体往朴青野肩上靠,用脑袋轻轻蹭了蹭同伴,没扎着针头的那只胳膊也抱了上来。
不掺半分杂质的、全身心的信赖,仿佛渴望着陪伴的小动物。
朴青野的本意是让她靠一靠椅背闭目养神,没想到这家伙直接靠到了自己肩膀上,粘人得很,现在怎么看也推不开了。
人身体难受的时候,精神也往往变得格外脆弱,想要寻求更直接的安慰。说起来,她们虽然经历过许多亲密的肢体接触,但这样静静靠着肩膀坐在一起的体验,好像的确是罕有的。
短发女孩搂住了姚窈的脑袋。
热烘烘的呼吸,柔软而沉重的身体,十六岁的她们就这样彼此拥挤着,坐在诊厅输液室空荡荡的金属长椅上,仿佛成为了对方唯一的依靠。
过了半晌,姚窈才开始轻声说话。
“朴青野”她发出低低的咳嗽,额前碎发落下来,遮住眼睛,“难受”
朴青野摸着姚窈的发顶,朝她歪过去,下巴缓慢抵住女孩的脑袋“嗯发烧难受总会有的,多休息一会儿。我在这儿呢,好不好”
“难受但是,”姚窈的嗓子很哑,带着感冒时浓浓的鼻音,“但是,我又开心死了。”
朴青野用脑袋轻轻顶了同伴一下“发烧了还开心,你是傻瓜呀”
“因为因为朴青野很少这么对我说话”病中的女孩声音有点抖,沉浸在情绪之中,带上了一点儿可怜兮兮的呜咽,“好温柔,我好喜欢”
脸颊贴着对方头顶细软的头发,细细碎碎的痒,朴青野下意识动了动喉咙,吞咽了一下。
她不知道说什么,只好笨拙地、然而诚恳地用鼻尖蹭了蹭姚窈的头发像小兽和小兽,表达好感的原始方法。
姚窈昨晚刚洗的头,发梢还带着宾馆洗发香波的味道,她闻起来就像一只暖呼呼的娃娃,在小诊所冰冷的消毒水气息里,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贴得更近一点。
“还有今天”姚窈的声音很小,更像要哭出来了,落进耳朵里像猫的爪子在挠,“今天我,我和你”
她艰难地挪了一下身体,凑到朴青野耳边,气息不稳,细细地说
“朴青野,我亲到你了欸。”
然后带着一脸幸福得过了头的表情,完全被满足了一样往别人身上拱,紧紧闭着的眼角渗出一点泪来,沿着细鼻梁往下流。
笨蛋。
朴青野在心里说真是个笨蛋。
是因为生病吗变得比平时更多愁善感了,连亲了一下嘴唇这种事情也要惹得她哭一哭,还是在第二个当事人心里根本没什么波澜的情况下又傻又好骗,发烧对人意志力的瓦解,真是夸张。
可是肩上靠着一个脆弱的、还在掉眼泪的病号,调侃她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不要说我”姚窈似乎还提前想到了自己轻易就哭出来会讨人嫌弃的可能性,声音很闷地喃喃,“我没有难过,这是,这是因为太开心才哭的”
好好好,正当理由都被你占尽了。
朴青野一只手护着对方的脑袋,在她头上拍了拍,温声说“行了行了,我不讲你,你慢慢哭吧。”
小镇上人丁稀少,诊所也生意冷清,输液大厅里没有什么病人,只有值班护士靠着椅子看电视。前台穿着白大褂的坐诊医生正低头划拉手机,悬挂在头顶的窄屏幕电视机还在放着中央频道的电影,黑白两色,译制腔很浓的外国片。
玻璃门外面便是小镇漆黑的夜,夜幕静静包围着狭窄的诊所,她们坐着的地方,像是方圆几里唯一明亮的东西。
却让人心里难得地升起了温馨的感觉。
“哎,姚窈,你小时候听老人讲过故事没有”朴青野靠着姚窈,用了给小孩子说睡前童话的语气,“藻镇这一带特别多的,说有种大鸟叫夜游,专门来家里偷走不及时睡觉的小孩还有虎姑婆,奶奶从小就给我讲这些,一直到现在我才知道,我们这种乡下小地方,老虎才不稀罕来的。”
她的童心成功地取悦了病人,女孩趴在朴青野肩头,笑得身子轻轻抖了两下“你好怀旧,朴青野”
姚窈接着模模糊糊地回忆了一下“唔,小时候嘛好像确实有人给我讲过这几个故事,不过应该不是妈妈,她早就过了那个年纪那还能是谁呢”
思考对于她来说大概还是有些吃力,女孩撑着眼皮想了一会儿,脑袋又软绵绵垂落下去。
“朴青野,”她嘟哝,“你现在的声音真好听,听你说话好开心哦。我还想还想听你多说说话。”
被发烧折磨的人,脱口而出时完全直白的、不经修饰的形容。
朴青野却知道,自己的脸此刻也有些红了。
“姚窈,”她哄人一样轻柔地问,“你喜欢变得开心吗”
多蠢多天真的一个问题,要是放在平时,朴青野都会被自己肉麻得牙酸。
但是姚窈不一样,她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逻辑有多可笑,女孩只是点了点头,乖乖回答
“喜欢。”
朴青野把她的脸抬了起来。
病人,虚弱的、没有招架之力的病人,或者说,姚窈根本不是在她的力气下无法挣扎,而是在身体和精神都精疲力竭的状况下,完全没能招架住朴青野难得一现的温柔。
直到鼻息交融,她们的嘴唇即将互相触碰的一刻,姚窈才勉力挣扎了一下,拼命用手挡住自己的嘴唇“呜不行”
朴青野眨了一下眼睛“不行”
“我感冒了,还发烧了”女孩那双眼睛有点耷拉,显得可怜兮兮,“会传染给你的。”
短发女孩安静了一会儿,小小声地反问“可是你不想吗”
“想,我当然想”不提还好,她这一提,姚窈看起来更委屈了,遗憾得仿佛吃了什么大亏,“我想要你亲亲我”
大概是发现自己声音太大,女孩连忙闭紧了嘴,过了半晌,又把刚才抵着自己嘴唇的那只手,怯怯地挪到朴青野唇上,若有若无触了一下。
“朴青野,要记着”她偏开眼睛,像是恃病撒娇太久,有点不好意思了,“你欠我的。”
两个人刚依偎着轻声说完了一通小话,还保持着脸贴脸的姿势,诊所的玻璃门忽然被推开。
坏了。
输液厅里开着的白炽灯太亮,从里面看出去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从外面看进来,倒应该能把输液厅里的人扫得一览无余。刚才安慰病人安慰得太忘情,完全把出去买饭的长辈这档子事抛在了脑后,也不知道隔着玻璃,表姑看见了什么,又看见了多少。
尽管她自己并不在乎,朴青野本能地明白,自己和姚窈的关系这件事,暂时不适宜让大人发现,尤其是藻镇这种封闭小地方的大人。
提着一碗面一碗粥走近输液厅的中年女人,脸上的表情却相当自然。
她弯腰把吃的放在姚窈旁边的椅子上,态度和蔼地说了句“青野,还有青野的朋友你们的晚饭,我买来啦。”
朴青野客气地回应“姑,谢谢您。”
平心而论,表姑是个很亲切的典型乡下女人,但自从她在厨房里听到表姑议论自己的电话,朴青野便从此有些不相信她表面上做的功夫。
这个长辈,未必如同她看起来一样平实和纯朴。
姚窈手背插着针头,身上也没力气,朴青野先打开了粥碗的塑料袋,凉了一会儿,一口一口喂给对方。她知道自己避讳才显得更奇怪,全程的动作都很自然,仿佛无非是照顾一个关系要好的高中同学。
却仍然没有躲过长辈略带审视的目光。
姚窈低着头喝粥,伸出一点点舌头舔塑料勺子,吃得很乖。这时候,中年女人却忽然开口,在旁边问了一句
“小姑娘呀你说的那个阿姨,她和你住在一起的时候,对你做过什么没有”
作者有话要说 小朴摸摸脑袋 好乖好乖
姚姚沮丧我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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