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发女孩艰难地动了动喉咙。
她们之间隔着那张铺着凉席的小床, 空气里冰凉的光线有如冷水,随着姚窈细微的动作,它们被分开, 流淌,涌动, 滑移,让那具光滑身躯的每一个细节被尽收眼底。
月光下的女孩俯身拾起被凌散扔在凉席上的几件衣服,肩膀和手臂舒展得极其自若,整个过程中, 她都抬着头,那双颜色偏浅的眸子一动不动望着朴青野,眼底闪烁着专注的光。
一缕头发从她耳边掉下来,松松搭在了鼻梁上。
姚窈略显苍白的嘴唇也缓慢抿了起来,向上弯曲出一道弧度。
“以前有没有见过别人的身体”声音柔和, 带着点沙的甜, “我好看吗”
朴青野猝不及防,险些被自己呛到。
这种问题, 该叫我怎么回答
和姚窈共处的短短几十秒钟, 对此刻的朴青野而言,比电影的慢放镜头还要漫长。
照理来说, 按她的性格,看到姚窈探手揪住衣服下摆的时候, 就应该立刻背过身去再不济也得及时出声制止, 朴青野自己明明对于过分亲密的举止一向很有戒心,就算是、就算是同性,也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寂静狭窄的房间里, 和姚窈对视的那一刻,仿佛时间停滞,心跳和呼吸也完全静止了。
美。好美。
随着月光涌上心间的,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不久前还在海边做出了那种约定,姚窈现在的举动,毋庸置疑很是出格。汗湿的肩颈和脊背,在银色月光下随着呼吸鱼一样颤动的肚腹,可朴青野却没有从中感受到应有的旖旎色彩,她只是全身心投入地、着了魔一样地怔怔看着。
相同构造的身体,仿佛某种秘密的展示和分享,是只有同为女孩才能共通的悸动。
姚窈轻柔地捡拾起衣服,完全没有避讳另一个人的目光,把它套在了自己头上。宽松的布料悠悠往下晃荡,一直遮住腿部。
从脱到穿,换衣服的全程,两个人都隔着一张床对视。目光缠绕着目光,像要变成流体,从空气里不断地淌下来。
“我啧,”直到姚窈穿上t恤衫,朴青野仿佛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间断半晌,艰难地开口
“我怎么可能忘得掉”
姚窈就轻轻笑起来。
“那说好了,”女孩只穿着袜子,有点摇摇晃晃,踩着地板绕过小床,走向同伴,“我不在旁边的时候,朴青野也要一直想着我。”
此刻,那种不太对劲的感觉又像一片阴影,掠过朴青野的脑海。
“不是没什么事吗”短发女孩蹙着眉,“你要和阿姨她们待多久”
姚窈却没有正面回答。
“好香,这件衣服。”她揪起自己前胸的衣服,抽动鼻翼,低下头嗅了一嗅,“是朴青野的味道。”
女孩随即抬起头,冲人展露出一个初生婴孩般天真的、心满意足的笑容。
那个懵懂的笑,让朴青野整颗心都跟着绞扭了一下。
房间里太暗,她们现在又靠得这么近,眼下两个人之间朦胧的气氛正是让人熟悉的
短发女孩犹豫半晌,终究还是遵从了自己的心意。
她也朝姚窈贴近了一点,拉着对方的胳膊,让两个人在闷热的空气里紧密相依偎,随即小声抱怨
“我为什么闻不出来”
姚窈伸手揽住同伴的腰,眼睛在黑暗中微微发亮。门缝里透进来一丝光,照在女孩的鼻尖上,她以同样晦暗轻柔的声音回应“刚从柜子里拿出来,好像木头,洗衣粉是花香。还有一点樟脑味儿要不要闻闻”
她的手指扯起的,却是自己的领口。
朴青野勾起脑袋,双手捏着姚窈绵软的胳膊,把人抵在了门板上。
好久没有过了,这种抱在一起亲昵的感觉。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只是狗似的用鼻子嗅嗅对方,朴青野鼻尖带着点凉,蹭过的地方痒丝丝的。姚窈身上有些湿,但并没有明显的咸味,而是暖烘烘像只玩偶。至于她嘴里的木头啦,花香啦,樟脑丸的味道啦,朴青野一概没有闻见。
大概又是戏弄,但这次,她并不介意。
“好想”朴青野换了口气,仰起脸来,语气有些埋怨,“好想亲你啊。”
情之所至,她习惯把涌到脑海里的念头直接说出口,但姚窈却被过于直接的表达吓了一跳。女孩把眼睛睁得圆圆的,连忙怕被强迫似的交叠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不行”隔着两只手掌,她说话的声音也很闷,像在小声呜咽,“我感冒还没好”
说着说着,又把自己说沮丧了,姚窈的神情肉眼可见黯淡下来,整个人变得蔫头耷脑“唔难得你士动提出来,又浪费了一次”
还没待她彻底表达出自己的失望,朴青野猛地伸出手,使足了劲,拽着姚窈的手腕向后扯。
姚窈比不上她有力气,捂在脸上的手不由自士被拉开,女孩整个人踉跄一下,又不情愿地挣扎着后退,脊背咚地一声撞上门板。
“不、不要”姚窈还在病中,身上乏力,惊慌地抵抗了两下,“真的会传染,朴青野,不要”
短发女孩此刻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她竖起一根手指,贴在唇边“嘘。”
把姚窈从门口拉开以后,她紧接着松了手,保护性地张开右臂,拦在同伴身前,把对方向后推了一点。
朴青野低声说“有人来了。”
想了想,她又用不怎么笃定、却尽量温柔的声音安慰了一句“不用怕。”
话音未落,门外隐约传来拖沓的脚步声,门把手紧跟着被咔咔拧了两下,却没有被成功打开。
一个熟悉的声音隔着门板问“朴青野你怎么不开灯”
格外恼火的语气。
就知道没有好事。
从看到表姑在正厅打电话开始,那种说话的神态和语气,还有看见她们经过时用眼角偷偷瞟过来的动作猜也该猜得到,是在给谁通风报信。
朴青野觉得自己的表姑和母亲并不互相看得顺眼,但大人之间总有种奇怪的默契,好像在面对教育孩子这件事情上,终究是站在同一阵营。比如大厅里的那个电话,比如明明吵得不可开交却可以一起对付她的父母,比如现在,朴青野妈妈脸上带着审视意味的严峻表情。
“这是你同学”
“嗯。同班同学。”
“你们俩在房间里为什么不开灯”
“懒得。”
“和大人说话什么态度”
“妈”朴青野难得地妥协了一次,压低声音,拖长腔调,语气带着息事宁人的意味,“我朋友只是来换个衣服,她还发着烧呢,马上就要走了,能不能先让我送她出去”
朴母便不说话了。
母女俩对峙的过程中,姚窈都躲在朴青野身后,只是初见面时怯怯叫了声“阿姨”,接下来便低低垂着脑袋,连大气都不敢喘。朴青野把手娴熟地搭在她肩上,做了个保护性的姿势,但这显然没有缓解姚窈的恐慌。
刚才实在是太放肆了。
朴母这次的架势又回到了往日严厉的状态,不知道是听表姑说了什么,本来在医院检查身体连带着住几天,今晚立刻匆匆赶了回来。朴青野的态度比自己母亲更坚决,说一句顶一句,完全是不服管教的叛逆模样。
要是放在几个月前,告诉姚窈面前这个人敢和家长动手,她也是信的。
“你到底让不让人家走车都要晚点了”短发女孩表情冷冷的,“怎么着,你女儿正常交友也要干涉”
最后还是母亲讲不过女儿,每句质问都被理直气壮往回堵,只好略显尴尬地和一旁的年轻女孩笑了笑,试图维持自己身为家长的客套
“对不起啊,同学。朴青野她平时太不像话,阿姨和她吵两句嘴,让你看笑话了。”
装模作样。
朴青野一眼都没有看自己妈妈,缓了口气,回过头问姚窈“要我送你吗”
“不、不用了,谢谢。”眼下这个情境,要是还坚持待在一起,怎么说都可疑。面对朴青野的母亲,对她女儿心怀不轨的姚窈迅速胆怯下来,“我自己走就好”
她们的分别,竟是意想不到的匆促和潦草。
朴青野还是坚持把同伴送到了院子门口,昏暗的路灯下面虫蛾飞舞,夏天的空气有着让人止不住躁动的热意,短发女孩把一叠衣服塞进姚窈的背包里,对她说
“再见。”
姚窈也挤出一个笑来,轻声回答“再见。”
挥手的时候,朴青野始终觉得,姚窈的笑里带着某种挥散不去的愁绪。那个漂亮的笑容背后,还潜藏着女孩尚且没有说出口的、更为深刻的阴影。
但她也知道,至少今天晚上,是没有机会问了。
朴青野回过头看见自己的母亲站在门口。
穿着宽松孕妇裙的女人居高临下,抱着胳膊看着她,脸色显得有些阴沉。过了半晌,姚母才挪了一下脚步,把身子背过去,语气生硬
“进来吧。”
“头发又留长了”
让朴青野意想不到的是,进屋以后,自己老妈问出来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关心自己的发型。
“快遮到眉毛了,难看死了。”朴母乜斜了她一眼,慢悠悠地端起杯子,“不过也好,继续留着吧,有点女孩子样子。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剪短头发的,不像话。”
朴青野爸妈说话的最大共同点,大概就是总是颐指气使,习惯否定和打击别人。有时候朴青野也想不通,这两个人到底是怎么互相容忍走到今天,甚至拥有了第二个孩子的。
说完这些话,朴母抿了口凉开水,在大厅的椅子上坐下来。意识到她似乎打算放过自己,朴青野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没了”
“什么没了你还想我问你什么”朴母语调讽刺,一手端着杯子,疲惫地按了按眉心,“你不会打算告诉我,自己和那个女同学在赶时髦谈恋爱,让你妈在亲戚面前丢一把脸吧”
女孩差点没被自己口水呛到。
“行了,小地方没见识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就数你表姑最会大惊小怪。朴青野,我最近身体不好,不能动气。”朴母咂了一下嘴,没有抬头,“你自己爱怎样怎样你妈可还是个高龄产妇,别再报复她了,行吗”
闻言,朴青野重重咬了一下嘴唇。
说实话,尽管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应此时此刻,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原地干站了半晌,见母亲确实一点理会自己的意思也没有,一口气悬在心头不上不下,女孩终于慢吞吞地趿拉着拖鞋,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昏暗的房间里仍然一片寂静,朴青野关了门,还是没有开灯。
她站在房间衣柜前的老式落地镜前,撩起自己的衣服下摆,借着微弱的月光,打量镜子里那个近乎赤、裸,脸色略显郁闷的家伙。
一头没有修剪的凌乱短发,倔强的眼睛和紧抿的嘴唇,脸颊有点鼓,可以算眉目清秀,但谈不上迷人。小腹平坦紧绷,腰很窄,大概是因为常年运动胸部嘛,她实在评价不来,似乎只能说是发育正常。
朴青野很少这样端详自己,或者说,她原本很少在意自己,无论是外表还是心理。
脑海里不由自士浮现出在同个房间里,她看到的另一具几乎完美的身体。
啊,真烦人朴青野迅速把手松开,让衣服自己落下来。
她皱着眉,盯着镜子里那个显得有几分狼狈的家伙,母亲那句不冷不热的话又浮现在耳边。
“继续留着吧,有点女孩子样子。”
女孩子究竟该是什么样子呢身为同一个性别,为什么她和姚窈有这么多不同的地方
我喜欢我自己现在的样子吗
朴青野用手碰了碰脏兮兮的镜面,尝试着扯了一下嘴角。紧接着,另一个问句突然闯入脑海
姚窈呢在我眼里近乎完美的她,真的喜欢自己吗
黑暗的房间里只有呼吸的声音,可惜,镜子另一边的人,不能给出回答。
门外,传来一阵隐约的呕吐声。朴青野发了一会儿愣,才意识到这是自己母亲孕吐的声音。
她却一动也不想动,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
两个人分别以后,在走出院子的下一个拐角,视线无论也何也不能望到的地方
姚窈拎着背包,一瘸一拐往前走了段路,终于支撑不住,扶住了手边的路灯。
作者有话要说 被抵在门板上的姚姚紧张她拉我手了,她是不是想强行亲我
小朴正直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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