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了湢室, 环环屏风相绕,雾气缭绕,沁着浓浓的药香, 小药童替他们准备好药草和热水便下去了。
屋内水滴四溅,时不时盈着柴火迸溅的爆蕊声,以此来加热泡着药草的水,发挥其功效。
林长缨这几日贴身照顾着他, 已是熟练得很, 让他先在屏风后里试试水温,她就收拾着木施的衣裳, 准备好拿进去。
不料刚进去, 入眼所见, 吓得她立刻转过身来,捂着眼睛。
“你你怎么把衣服全脱了”
刚刚须臾,所见一幕仍浮现在她脑海, 沈清辞脱下身上里衣,地背对着她, 饶是雾气遮掩也看得清楚得很。
沈清辞不知是该气哭还是气笑好, 见她难得这副样子,颇为无奈。
“昨晚, 不是早就看见了吗”
林长缨像螃蟹般横着步子,慢慢挪过去, 将衣裳搭到木施上, 听他这么说,嘀咕道“那哪一样,昨晚黑漆漆的,我哪看得清”
“那上次在几个小孩的老宅中, 帮我换衣裳的时候难不成就没看见”
“那是”林长缨一提这事就来气,“那一开始是我拜托老大夫帮你换的,后来后来的是我闭着眼睛换的”
林长缨似是小孩般赌气回着他,始终没有回过头来,却又忍不住往后瞄。
沈清辞眉眼一挑,心道“这闭着眼岂不是摸到更多嘛”
说着,他摸着浴桶的边沿想要下去,被林长缨注意到,连声唤着。
“诶诶我来扶着,别摔着了。”
林长缨长舒一气,也没再多想什么,扶着他踏上杌凳,进到浴桶里,奈何眼睛却仍是忍不住往他瞥去。
水珠盈着肌理缓缓流下,滑过张弛有度的肌肉,脊背相连却是匀称的蝴蝶骨,每一处都是鬼斧神工的杰作,宽肩窄腰之下,亦是如同北漠人高挺的身量,顺着线条流畅的腰线及至桃尻,缓过颀长的双腿,末至圆润的脚踝。
林长缨下意识地咽了下喉咙,奈何细微之处,她察觉到脊背多是细小的陈年旧伤,小块深浅不一的瘀痕,青黑烙印在脊背处,亦有斑驳的烫伤旧痕,似乎随着年纪,也跟着一同生长。
林长缨微怔,想抬手以指腹抚着。
不料沈清辞却察觉到她的迟疑,笑着柔声道“怎么,还没看够”
“你快进去,别着凉了。”
林长缨顿时反应过来,面红耳赤,不知是不是这湢室热得很,如今竟已经面颊滚烫,汗流浃背。
待他进到浴桶里坐好,林长缨以沃具给他肩胛浇着水,指腹拂过肩背,替他轻揉着穴位,只是她仔细一看,这肩上竟是多了几排整齐的牙印,微微泛红,估计得好几天才消。
落到此处,她不免心虚,奈何沈清辞似乎后面有眼睛似的,湿哒哒的手抓着她的手背,按在这些牙印上的
“这可是你的杰作,牙口还挺好的。”
“谁叫你这么折腾我。”
林长缨愤愤然地嘀咕着,“而且明明就是我先吃亏,三年前在垂岭救我时,早就看过了吧后面还以水青先生的身份瞒了我这么久,这个,怎么说呀”
说罢,抄起水溅到他脸上。
沈清辞拭去水渍,回想当年之事,仍觉着发生在昨日,心有余悸。
沉声道“当时你命在旦夕,我哪有心情想别的。”
林长缨轻声应着,眸色一沉,柔声道
“头往后点。”
她以花台盛着盥洗盆,盆里放些木槿叶,她试着热水温度合适,以沃具给他头发淋上水,浸在盆中,银发细密,泡在水里似是化作千丝。
沈清辞倚在浴桶边沿,阖眼冥想。
倏地,他喃喃问道“怎么突然,就回来了”
“嗯”
林长缨一怔,缕着头发的手顿住,须臾间,屋内似是沉寂下来,只余缓缓水流声,氤氲着柴火木香。
意会过来他刚刚所问,林长缨敛回神色。
几日前,送她离开的马车行至山路脚下。
萧雪燃坐在马车内,仍是满眼担忧地看着她,奈何她只是静静地坐在软榻上,十指紧扣着,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恍如丢了魂魄似的。
待萧雪燃回神瞧着马车外的情况后,再度看向她,她竟早已流泪满面,泪珠如细线般滑落,她仍不为所动,痴坐着,扣着虎口。
“小姐,您别吓我,有什么事就不能和我商量一下嘛,或是,或是发泄出来也好”
萧雪燃跪在她身旁哀求着,亦是前所未有的害怕。
林长缨讷讷地回神,眼泪却止不住,目光落到她的手腕寸关尺和脚踝昆仑之处,皆以纱布裹着。
落到此处,回想往日诸多疑点,终不愿如此稀里糊涂地告终。
随即似惊弓之鸟般,从车窗跳出,吓得萧雪燃叫停了马夫,她在身后急声喊道“小姐,你去哪儿”
以她恢复功力的轻功,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上到了水青山庄,眼见着竹林环抱,假山坐落,细细流淌着泉水四溢,她不由得缓了口气,似乎体力仍没有缓过来。
只是总觉着远远瞧着这山庄的陈设布置怎么有些眼熟
思及此,她看到有几个小厮扛着牌匾从里面出来,随即便躲到一旁瞧着。
说来也奇怪,看灰尘分布和这牌匾新旧,应该是一早就挂在这了,怎么突然这时候才挂回来
不多时,小厮踩着高梯往上扶着牌匾,待她看清牌匾所书之字,脑海中顿时嗡嗡作响,往后退了几步。
“水青山庄怎么可能难不成这三年都是”
水青即是清。
恍神之下,她偷偷进到山庄里,行至阁楼间,听到李成风的声音,顺着声源看去,透过雕花窗格,清楚地看到坐在软塌之人。
一袭单薄月白云纹长袍,其手背脖颈肤色几乎可与衣袍同色,内里渗着毒血的筋脉抽搐着,似要刺破这薄薄的雪皮,肆无忌惮地开出妖冶之花。
满头银发,面色惨白,横亘在眼前竟是一缕白丝,手握着手杖。
这一幕看在眼里,她极力平缓着呼吸,猛捶着心口,竟是比任何一次毒发都疼痛难忍,几乎喘不过气来,扶着窗棂缓缓蹲下来,耳畔尽是两人交谈声。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木门掩去的吱吱声,伴随着脚步,李成风面色凝重地出来,刚刚一番苦口婆心地劝说他依旧是油盐不进。
不料刚出来,见到蜷缩在角落的林长缨,顿时怔住,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蹲下来问道
“夫夫人,您怎么会在这”
倏地,她一抬头,瞧见她这模样,李成风似乎也猜到了几分。
“你,你都知道了”
林长缨抓着他的手臂,哑声道“成风,快,快告诉我”
说着,一时喉头阻塞,竟是含糊不清,已经泣不成声,愣是没有说下去。
李成风一怔,看来这次,终究是沈清辞失算了
回忆涌上,林长缨咽了下喉咙,只觉干涩生疼,不知是屋里热气缭绕模糊了她的双眼,还是别的什么。
她清了下嗓子,继续帮他洗着头发,沉声道“还能因为什么,找你算账,总不能这般稀里糊涂地走了,这又不是话本小说,难不成你还想还一别两宽,各生欢你嗯唔”
话还未说完,不料水声渐起,沈清辞从水中伸出手来,按着她的脖颈拉下,随即稍稍仰头,吻住了她。
水滴四溅下,湿漉漉的手请轻捻着她的脖颈,水渍自喉咙流至心口,沾湿了她的衣襟。
没有昨晚那般干柴烈火的索取,只是啄着唇角,轻轻蹭着,对方的鼻息萦绕在侧,渗着药香,其中夹杂着柴火的松木香,时不时迸溅的爆蕊声,掩饰着渐重的呼吸和黏腻的水声。
林长缨两手撑在浴桶边沿,不知过了多久,腿脚有点发软,沈清辞这才舍得松了开来,眼尾稍红,喉咙微动。
“你我一别两宽,又怎生得了欢喜。”
林长缨眸色一怔,带了几分审视,“亏你还知道,当时是谁说想和我相敬如宾,还想”
说着,吻了下他耳后的痣,喃喃道
“和我耳鬓厮磨。”
沈清辞不由得倒吸口冷气,她这都是从哪学的
本想趁势伸手将她揽过来,不料被她一躲,案台上的红泥小火炉上传来咕噜咕噜声响,随即听她说道“水开了,我去给你泡壶茶。”
几乎落荒而逃,林长缨缓了口气,连忙扇着风来缓解下这面颊的滚烫,没想到刚刚自己竟然那么大胆,思绪混乱下冷静下来,她抿着唇,幸好他瞧不见如今她这样子,否则真是丢死人了,忍不住小声嗔道“太胡闹了。”
说罢,擦了下脖颈后的水渍,肩胛的衣裳已被晕染大半成墨花点缀。
奈何还是太低估了沈清辞,待她端着二人的茶过去,屋内响起一句幽幽轻语。
“这药草专去死血,生活血,你也进来泡一下吧”
“啊”
忽地,林长缨止住了手边动作,面色显而易见地渡上一层红,待会意过来,连忙说道
“不不行这不安全,很容易出事的,怎么样也得等一下回屋里”
说着说着,又回想之前在王府,偷偷瞄了几眼那本书上的图画,好像各个场景都有,湢室浴桶、香玉软塌、天然浴池,檀木座椅,就连马上都有
不过她都是半闭着眼睛,微微眯着翻了几下,没想到被沈清辞发现立刻没收,二话不说地写信,连书带信地让李成风送到公主府,她已经预想到这小公主收到信后会是什么反应。
奈何这说着一大窜,顿时把重点给弄歪了,沈清辞亦是面色松动,无奈道“逗你的,晚上我会让他们准备别的药浴给你泡。”
说罢,强忍着笑,心下还有点可惜看不到林长缨说这话的神情,突然发现这么逗逗她也是挺好玩的。
“你”
林长缨气得不打一处来,本想好好教训他一番。
正好药童提来柴房烧的热水,头上的皂荚也得洗干净,她只好先行记下,端了水来替他清洗。
手覆在他额头上,担心水会进到眼里,还不忘拿个垫子垫到他脖子上,唤道“往后靠一下。”
沈清辞照做,只听见缓缓水流从发丝流落,林长缨轻捻着发丝梳下来,还不忘帮他按压着穴位。
木槿香四溢,与屋内的药草香混杂在一块,只余落水缓缓浇灌,两人也没有多说话,水汽漫漫,竟让人多了几分倦意,闲适轻缓。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泡药浴的时间过了,林长缨帮他洗完头,以澡巾捻去发丝的水分,扶着他出来,只是擦身子这事还是由他自己来,沈清辞也没再逗她。
林长缨帮他穿着衣裳,只是眼神瞄过背上旧伤,仍记挂在心里,这很明显就是儿时被虐待所留下的,还有脖颈那处自刎,李成风对此事亦是一知半解的
不多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他唤人进来,原是李成风终于带人采白苏回来,还十分嫌弃地拂着衣袖,这身上全是那股白苏味道。
李成风原以为是小药童伺候着药浴,不料掠过屏风,却见林长缨正帮他穿着里衣,腰腹微露,两人亦是不约而同地回眸看向他这边。
“你你们”李成风扯了下嘴角,“难不成已经”
这二人说开了阿宁身份被知晓了怎么刚好是在他去采药的时候
林长缨连忙敛回神色,埋头替他遮掩住,绑好结带,搭上外袍让他自己穿好,对李成风问道“成风,什么事”
“哦就是”李成风吓得转过身来,生怕自己撞破什么,怎么夫人这脸红得跟螃蟹似的,不会殿下又欺负夫人了
思及此,连声说道“殿下,夫人,就是师父到了。”
温君珏
二人一怔,怎么突然这时候就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haoss 30瓶;蘭 5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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