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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最后
    倏地, 庄重沉肃的钟声响起,幽幽回荡在几近废墟残垣的皇城中,似在宣判着什么, 终不复往日。

    钟声敲响,丑时已至。

    这钟鼓之声几乎穿透石墙,直抵密室。

    璟帝缓过神来,只觉全身刺痛难忍, 眸光落在冰玉床上的梨安公主,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如惊弓之鸟般弹起来, 枯如树皮的手颤得厉害, 覆在冰玉上, 想要触碰她的脸却又触碰不到。

    忽地,步摇禁步轻轻摇曳,金锁叮当的脆响及至。

    他转眸看去, 淡淡的梨花香悄然而至,顿时睁大了眼睛。

    “纯善你怎么会”

    话音刚落, 注意到他身后白发的男人。

    “温太医, 你们”

    纯善贵妃将往日的温良和善碾碎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尽是淡漠冷意。

    璟帝喃喃念着什么, 不料喉间血腥涌上,他吐了口血出来, 冰玉床顿时染上血花, 自冰渍渗出,滴滴落至地缝间。

    忽地闷哼响起,温君珏一脚将璟帝踢下台阶,咕噜滚到地上, 浑身抽搐而不得动弹。

    纯善贵妃缓缓走下,冷声道

    “陛下,没用的,这么多年来,我殿内的茶,殿内的香,都是专门针对你而用的,如今也终于到了该发作的时候。”

    “你你竟敢骗朕,枉费朕对你啊呜”

    璟帝口中鲜血不断涌现,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骗你那你呢你骗公主的时候又有没有想过今日,你才是你才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万恶之源沈誉衡,你骗的她好苦,如今连死都不让她安息”

    说罢,一声厉喝,一脚将他踢到墙边。

    不多时,爆炸声响,地动山摇间,密室内的石墙裂纹直窜幕帘,几乎摇摇欲坠,石块掉落纷至,细碎的琉璃划破她姣好的面容,鲜血展露。

    她远远看去,温君珏已是满头华发,容颜老去,三千白发垂落在冰面上,软剑一抽,企图将这千年冰雪凿开,故人容貌,渐渐浮现在脑海中。

    被冰锥划破得鲜血满布的手仍挖着冰床,担心剑锋损伤其一二,不过几刻,冰床凿开大半,水汽漫过,梨安公主的面容愈隐愈现。

    温君珏跪在床前,低喘着气,讷讷地看着这年岁如初的面容,依旧和初见般,眸光尽碎间,止不住心下的颤抖,手忍不住想要上去触碰,却又立刻收了回来,

    “公主,属下来迟了”

    他颤声说着,撕下脖颈及至面容的皮面,一张刀疤烫伤满布的脸呈现在眼前,粘着焦灼的皮肉可谓是狰狞可怖,却似有细线划过,两行泪珠滑落。

    一时间,这一幕落在眼里,纯善贵妃喉咙微动,朝他们福了福,沉声道

    “侍卫大人,抱歉,此次没有您出手的机会,公主,就交由您守着了。”

    温君珏一怔,顷刻间,纯善贵妃按住墙上的机关,台上石墙落下,挡住了木梁坍塌下,滚滚石块坠落将他们隔绝于此。

    倏地,万千火光侵袭而来。

    纯善贵妃站于原地,看向奄奄一息的璟帝,忍不住叹道“倒没想到,最后竟是我们葬在一处。”

    说罢,她抬眸看向这没有尽头的黑夜,眸光微闪,思绪涌上。

    “没想到,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初至大周皇宫,不过总角的年纪,她只是跟着乐坊琴师先生而来的小舞女,一睹梨安公主献舞之风采,铭记于心,未敢忘怀,时常至皇宫都会远远瞧着,自己也跟着蹒跚学步般学了起来,不料一日却被公主发现。

    “请公主赎罪,婢子不该擅作主张,如此胆大妄为。”

    “无事,我看你这孩子跳得挺好的,不如来我府上如何,刚好誉衡哥哥的生辰要到了,最近在做新编的舞和曲,想给他个惊喜”

    年少伊始,少年赤城热忱终是令人感怀,小小的她亦为公主祈福,希望能与驸马爷长久安康。

    不料天意弄人,终是走到了今日这一步。

    思及此,苦涩浸润着她的梨涡,喃喃道“平儿,母亲对不住你。”

    一声轻叹,沙石掩埋,不复所踪。

    温君珏听到外面的声响,心下滋味难忍,忽然心口刺痛袭来,渗着毒血的筋脉瞬间破裂,绽放着一朵朵四溅血花,渗入冰渍地缝中,染上白发。

    他瘫倒在血泊中,浑身止不住地抽搐,心口双生花正肆无忌惮地蚕食着心肺血肉,以此为养料。

    落到此处,他笑了下,拭去手上的血污,小心翼翼地将梨安公主垂落的头发拂上去,随即终是脱了力,手垂了下来。

    哑声道“公主,您放心,清辞没事,您欠他的,属下来还,莫要莫要感到愧疚忧心,他们他们一定会好好的您就”

    倏地,话还未说完,密室坍塌陷落,湮灭了这最后一句话。

    远远看去破烂不堪的金明阶下,人潮涌动而来,自行宫间由将士军马护送,想来这关在行宫的朝臣官眷已然被解救出来。

    沈怀松当即撕下长袍,堵住林心然心口溅洒的鲜血,奈何仍止不住,早已染红她身上的藕合绣蝶裙子,躺在他怀中,如一尾枯死的岸上鱼,奄奄一息。

    “心然”

    林长缨喃喃唤着,捂着她心口的箭伤,却发现这从伤口涌出的血竟渗着浓稠的毒液。

    落到此处,她反应过来箭上有毒,忽有一片阴影打下,抬眸望去,只见沈清辞匆匆赶来,她颤声道

    “清辞,你快帮她看看。”

    沈清辞凝眉微蹙,多年经验见她这样心里已是有了几分笃定,随即指腹轻轻挑开心口的衣襟,以银针施下,她顿时提了口气上来,缓缓睁开双眼。

    沈怀松急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林长缨对上沈清辞的目光,只看他摇了摇头,先不说这毒能不能解,正中心脏,已是回天乏术,如今只能先用银针给她吊着口气。

    “怎么会这样”

    心下了然间,她讷讷应着,瘫坐在地上。

    奈何林心然缓过神来,目光落到沈怀松身上,终是心有不甘,紧紧攥着他衣襟,血泪模糊了面容,嘴角渗着血渍,哑声道

    “为什么明明明明是我先遇见你的,为什么偏偏不是我,为什么”

    沈怀松一怔,抱着她的手微颤,心下几乎喘不过气来,愣是久久未能答出一句。

    二十年前,林老太君带着两姐妹初次来到皇宫,其实第一个见到沈怀松的不是林长缨,而是林心然。

    当时林长缨耐不住性子,没一会儿就不见了人影,后来弄得浑身是血地被送回来,才知道她在宫里迷路了,还顺手救了个病重吐血的小太监,害得宫里的小火者急得团团转。

    奈何林心然亦是忘不了这一日,鹅毛大雪纷飞,梅花清香四溢,点缀着银雪素裹。

    在亭苑下等林老太君时,她闲暇无事,便弹奏着琴师教习的曲子,心下恹恹,琴声愈加烦闷,不料忽有一人走来,不过十岁年华却多了几分老成,凝着盛气毕露的锋芒,眉目似是含着山河星落,一颦一笑间皆是在赞叹此曲之妙。

    不过短短几刻,寥寥几语,她记了整整二十年,还将古琴学到上京高门中人人皆知的地步。

    如今回想,才知这都是自己的妄想。

    沈怀松顿时慌了,喃喃道“不是的,我我只是”

    墨寒玉居高临下,瞧着这一幕,火光掩映在他深邃的眸子中,已是浑身动弹不得,竟没忍住笑出来,作为看客一般,放声道

    “没意思,太没意思了,昔王殿下,看来她们二人都不知,我早就告诉你要除掉平南军的计划,说与不说,能不能阻止全在你的一念之间,可我更没想到你还主动带大军先行一步,把他们留在垂岭,等着自己的死期。”

    此话一出,二人微怔,皆不约而同地看向沈怀松,他亦是没有作答,以示默认。

    林长缨愣是没反应过来,喃喃问道“他说的,是真的吗”

    沈清辞回过身去,看向廊檐上的墨寒玉,早该知道此事瞒不过去的

    倏地,林心然呜咽一声,伴随着清脆声响,她打了沈怀松一巴掌,血泪源源不断地流淌而出,嘴里喃喃说着什么,却一字都听不清。

    林长缨俯身唤道“心然”

    耳边听着她弥留之际的话语,转眸而过,发现她的手逐渐脱了力,缓缓垂下来,气息凝滞,话语息止。

    林长缨一怔,轻抚着她的眉眼,让她阖眸而去。

    “你怎么那么傻”

    她自宫中被困逃出,到了这金明殿前为他挡下这一箭,可是沈怀松这样久经沙场之人身上都必定会穿着金丝软甲此等护身之物,又岂是寻常人能相比的,终究是阴差阳错,事与愿违。

    墨寒玉望着漫无星点的夜空,只余袅袅硝烟萦绕,伴随着刺裂声响,脚下瓦片裂痕漫上,火焰涌上包围着他,及至脚边。

    嘴角微扬,突然轻松地笑了,腰间脱了力,往后一仰,几乎要摔下金明殿的废墟中。

    忽地,手腕一紧,被人拉住吊在半空中。

    抬眸一看,沈清辞整个人趴伏在几乎碎裂的廊檐上,死死抓着他不放,咬牙道“你这混账,要死也不是现在死,把大梁搞得这般千疮百孔,还留下一堆烂摊子就敢去死”

    墨寒玉忍不住冷哼一笑,还真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这么狠心

    “哥哥,我输了,可你也没赢,就算除了我这个内忧,可君臣离心、饿狼环伺,大梁会不会变成下一个大周,我拭目以待”

    话音刚落,瓦片簌簌而落,因火光的冲击散落至天边,几乎天塌之势。

    沈清辞心下一横,原想立刻拉他上来,不料地动山摇下,爆炸直冲云霄,他竟趁机甩开,衣摆摇曳,包裹着他瘦弱的身躯,如蓝色妖姬般坠落而下,妖冶美艳。

    不多时,沈清辞的耳畔嗡嗡直响,回想着墨寒玉刚刚那番话,肩胛稍紧,林长缨赶到他身后。

    “还愣着做什么,这里要塌了。”

    不等他反应,就带他逃离此处。

    待平稳落到地上,他似乎回想起什么,转身看去,轰隆作响欲裂,整座金明殿正逐渐陷于地坑中,被火光吞噬。

    他攥着水青山庄的令牌,心下已是猜到几分,喃喃唤道“师父”

    林长缨看在眼里,也没有多说,只是环视一周,突然发现什么不对劲。

    那个孩子,怎么不见了

    金明殿几乎崩塌解体,断壁窟窿堆叠涌现,倾覆仅在一刻之间。

    隆咚声响,墨寒玉重重摔在瓦砾上,血肉焦灼间,他清晰地感受到浑身不能动弹,鲜血源源不断地往外冒包裹着他。

    终于可以死了

    “国师大人”

    倏地,一声软糯糯的轻唤拉回他残留的思绪。

    阿诺这小家伙怎么会在这里

    墨寒玉极力抬起眼皮,只见这奶团子被火光烟熏迷了眼睛,止不住地抽泣哽咽,哭喊道“国师大人,就算死阿诺也要陪着您”

    墨寒玉突然觉着这很好笑,心肺抽搐间,喉间涌上一大口血吐出,抬着沾满血渍的手抚着他的小脸蛋。

    阿诺低低啜泣着,亦是轻抚着他的手背。

    奈何原本盈着水光的眸子转瞬阴骘涌现,他紧攥着阿诺身前的衣襟,冷声道“凭你,也配和本国师死,滚”

    说罢,几乎使出全身的气力,奋力一扔,将他丢出窗外。

    琉璃窗棂瞬间碎得四分五裂,与火光中掩映着五彩斑斓的色彩,包裹着孩子涌出来。

    殿外的沈清辞回身一看,借着榕树轻踏而上,将阿诺稳稳接住,抱在怀中,看样子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和惊吓,昏睡过去。

    不多时,将士和众朝臣抵至,纷纷向沈怀松行礼请示,有些老臣更是临表涕零,句句肺腑之言。

    林长缨转身看向这偌大的皇城,大火未止,焦尸遍野,转眸将目光落在林心然身上,垂下眸子,难掩其复杂的神色。

    随即向沈怀松颔首行礼道“殿下,宫内须得组织将士和太监宫女们灭火救灾,安顿朝臣,臣下这便先去和韩统领会合,肃清城内叛乱贼子。”

    说罢,她行了一礼,转身往外走。

    “立青”

    沈怀松唤着她,她停下了脚步,只是还未等他开口,林长缨沉声道“她想跟着你,我不会阻止,此事我也不会告诉其他人,平南林府,会和以前一样,辅佐大梁。”

    放下这句话,她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沈清辞看着她的背影,已是再清楚不过她的决定,他和天宁阁如今都不便出现在朝臣眼前,便赶在这之前,消失在众人面前。

    历经一夜,长夜终明,自天边的那颗咸蛋黄悄悄探出头来,泛起了浅浅的鱼肚白,朝霞轻飘飘地跑出来,拍了下辛苦一夜的将士,似是抚慰生者,似是安息亡魂。

    林长缨讷讷地坐在郊外的小山坡上,擦着手上的血渍,面色平淡,沉寂漫上。

    不多时,身后传来窸窣的脚步声,沈清辞坐到她身旁,用手帕替她擦着手上的水渍,随即远远望去,朝霞掩映着他的琥珀瞳色,多了几分暖意。

    “喝口水吧你已经一夜都未歇了。”沈清辞给她递了水壶。

    林长缨稍愣,接过喝了口,仍默不作声,亦或是不知开口说些什么。

    沈清辞看在眼里,柔声道“想说什么就说吧别憋在心里。”

    “你不用安慰我。”

    林长缨徐徐说着,环过他的肩背,面容松动,“我知道你也心里难受,无论是在你师父,你父皇,纯善贵妃,还有你母亲。”

    沈清辞一怔,亦是回抱着她,靠在她的肩颈,轻吻着她的耳垂,不愿松开,沉声道

    “没事,都会过去的,幸好,幸好你没事。

    他缓了口气,继而道“成风寄来信了,江南的情况已经稳定下来,北漠那边有袁老将军坐镇,你不用担心。”

    林长缨扯出一抹笑,眸色更为深沉,又忍不住抱紧了几分。

    忽地,咕咕声响起,终是不合时宜地提醒着人间烟火。

    沈清辞没忍住笑,轻声道“想吃点什么,不过在这之前恐怕得先整顿一下,回京和韩渊鸣会和。”

    林长缨缕着他的头发,沉声道“嗯,还得派信鸽向棠昭那边寄信,至于我想吃什么,我想我想回家,想王婶做的玉米百合粥了,还有李叔做的桂花糕。”

    “好,我们回家。”

    沈清辞沉声应道,拉着她的手走下这个山坡,往营帐走去。

    朝霞晕染天际的云层,撒下点点金光,微风拂过,枯叶在空中打了个旋。

    人间将明,山河已秋。

    或许一日,以往经历的一切似是墨渍沾染的新衣,历经岁月洗涤,只留下浅浅的印迹,看似瞧不见,只是内心都记着。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会写重建以及两人的归途所在,还有配角和主角小时候也会写的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