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锐醒来的时候,视线还有一些模糊。他无意识地发出气音,缓了好久才重新有了视线聚焦。
路照安就坐在床边的陪护椅上合眼休息,向来注意仪表的他如今冒出了一圈淡青色的胡渣,就连向来熨烫平整的衬衫也多了几道折皱。
斜后方的百叶窗只掀开了一半,光线打在路照安的侧脸上,颇有种岁月静好的沉稳感。
原锐任由自己晕乎乎地盯着看了好一会儿,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
自从路照安离开后,他曾经不止一次在梦里梦见过对方。
有两人还小的时候,路照安拢着他的手教他写字、刻线;
也有长大了后,路照安一次次地将惹了事的他哄回家;
然而最多的还是他找到消失已久的路照安,梦里的他往往来不及激动、来不及道歉,就会被现实拉扯回去。
如果这回还是做梦,那他还是安安静静看着就好。
忽然间,病房门口响起一阵重物落地的声响。
原本就在浅眠状态的路照安骤然睁眼,思绪归拢的第一时间,他就和床上的原锐对上了视线。
“小锐。”
路照安立刻打起精神靠近,按响了床头的铃声,“醒了怎么不喊我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师哥。”
原锐张口,发现自己的嘴皮子有些发干。
路照安特意避开了他额头上的伤口,抚摸给予安慰,“嗯,我在这儿。”
原锐碰了碰他另外一只撑在床边的手,确认了真实性后心里的大石头才落了地,他忍着那点晕眩感,尽量用听上去讨人喜欢的语调。
“好久不见,师哥。”
“”
路照安安抚的动作一顿。
“我还以为你会走了呢。”原锐眸色沾上了光亮,看得出是发自内心的开心,“还好”
“你都这样了,我能去哪里”
路照安看得出原锐这由内而外的变化,心疼又温柔笑了笑,“来医院的路上答应过陪着你,我就不会食言。”
原锐嗯了一声。
他看得出来路照安必定是寸步不离地守着他,这万年难得一见的胡渣就是最好的证明。
事发突然,路照安先是带着他到县城医院做了简单处理,然后又带着他到市里医院进行全方面的检查。
原锐最严重的伤在额头,入了医院后缝了六七针,后续即便好了也可能会留下一道浅疤。
除此之外,手臂和腿部也有大面积的擦伤,但不是大问题,只要按时上药,时间久了自然会结痂脱落。
这毕竟算是一场小型车祸,受伤后的原锐昏昏沉沉的,昨天下午入院后就一直昏睡到刚刚。
医护人员来得很快,围着原锐又检查询问了一番,“问题不大,不过建议再留院观察三四天,出院前最好再拍一次片子确认。”
“好。”
被医护人员询问一轮,原锐倒觉得昏沉感消退了不少。
这都快躺一天了。
自打接手了工作室,他就再没在床上赖这么久过。
原锐试探性地想要爬坐起来,被眼尖的路照安制止,“好好躺着,别乱动。”
“哦。”
原锐对上路照安的眼神,立刻老实躺平,乖巧得有些说不出的可爱。
路照安眉眼间掠过一丝笑意,但没继续说话。
当年路照安被接回到原家时,孟雪华没多久就查出了身孕。自从原锐出生后,成长道路上一直都有路照安的身影。
两人又都是在帝京本地读书,即便上了大学还是隔三差五就被孟雪华喊回家吃饭,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这对师兄弟就没真正地分开过。
之前的原锐虽然傲娇不愿意承认,但内心还是明白的
在某些程度上,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路照安和他更亲密的人。
如今隔了将近大半年没见面,见面就闹了这不大不小的意外,这会儿突然安静下来,竟是有了点说不上来的陌生。
原锐抿了抿唇,有些说不出的难受。
他一点儿也不了解路照安这段时日都做了什么,对他的态度又有没有发生变化还有,他在心底念叨了许久的道歉,又该在什么合适的时机开口
路照安注意到了原锐抿唇的动作,主动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他微微调整了床的倾斜高度,好让原锐的上本身得以斜靠支撑,“喝点水,润润嗓子。”
“谢谢师哥。”
路照安又是一声微不可查的轻笑,将吸管递到他的唇边。
原锐咕噜噜地喝了两口,后知后觉发现路照安是在笑自己,“笑什么”
路照安保持着喂水的姿态,“一口一个师哥,总感觉你回到了十五岁以前。”
“”
原锐耳根子有些发热。
他以前的确喜欢跟着路照安的背后一口一句师哥,后来到了最叛逆的青春期,又失去了学习玉雕的信心,总想着发泄对方过分优秀给他带来的自卑感,张口闭口就是路照安、完全没大没小的。
“以前不懂事,现在知道错了。”
原锐含糊其辞地辩解,他发觉自己当着路照安的面道歉会有种微妙的羞耻感。
路照安将他喝空的杯子挪了回来,“还要喝吗”
“不了。”
原锐滚动了一下喉结,还是没耐住自己的性子,“你怎么会在得化县城”
“来学习的。”
“学习”
路照安知道他在好奇,所以没隐瞒,“嗯,离开帝京后我全国各地走了走,后来听朋友推荐这边的生活节奏很慢,而且有不少懂技艺的老师傅,所以就留下来学习。”
“那”原锐欲言又止,“你当初离开家,是不是因为我”
“不全是。”路照安回答,却没把话说全。
这不单单是他为了给长期活在阴影里的原锐让路,也是为了让自己放下心底那份永远见不得光的单向感情。
原氏夫妇养育了他二十三年,结果他觊觎上了对方唯一的儿子,以原璞光的性子,要是知道了他这位徒弟对原锐的想法,恐怕都得狠狠骂上几句忘恩负义
一边是什么都不懂的原锐,一边是恩重于山的原家,路照安是最不敢胡来的那一个人,这种见不得光的情感时时刻刻折磨着他。
所有人都说路照安性子沉稳内敛,唯有他自己知道那些深夜里的辗转反侧、那些藏在梦里的失控。
路照安从不敢去招惹原锐,用最大限度的感情去包容对方的一切喜怒哀乐,但他最终还是在对方厌恶和抗拒中败下阵来。
你不想要我这个师哥了,对吗
我早就不要了,我累了,请你离开。
原锐对待感情方面不开窍,即便开窍了也终究不属于他。
与其留在那个家里让彼此的距离越来越远,还不如识趣点离开。
所以,路照安决意离开帝京的时候就没想过回头,他想尽一切办法来麻痹自己的思念和情感。
他来到得化县后更是一头钻入了瓷雕的学习研究中,用最笨拙、最起不了作用的方式忘记过往。
当然,这一切只有他自己知道。
原锐轻易信了路照安的说辞,他不着痕迹地吸了一口气,“师哥,你走之后工作室的设计师就都离开了,是允南留下来帮我的。”
“你看人的眼光比我准多了,允南他有能力又优秀,而且还能说服我爸同意入股合作”
路照安微微颔首,“我看你和施先生相处得不错。”
“嗯,有他在,工作室发展得很顺利,前段时间还吞下了灵玉设计,未来只要好好运营就行了”
原锐完全不提自己的功劳,只是简单复述起工作情况。
照安比任何人都在意工作室的前景,他总会回来的。
原锐的脑海里回想起原璞光说过的话,这也是他一直以来不肯放松自己的唯一理由。
此刻他望着近在咫尺的路照安,终究还是将辗转反侧了数百遍的话问出口。
“师哥,我知道我以前不懂事,明明是自己没能力还都孩子气地怪到你头上,现在我已经知道错了,保证以后也不会对你胡乱撒气了。”
路照安眸色微变,“小锐”
原锐压着声线里的不确定,“我把工作室的位置给你留着,师哥,你能回来了吗”
“”
路照安一时接不上话,望着原锐的眸色变了又变。
他曾控制不住自己在私下探寻原锐和工作室的情况,得知工作室再步步高升,得知原锐越来越能在他自己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
越是这样,路照安就明白自己越不能回头,直到发生了昨天那一幕
原锐带着浑身的伤血朝他而来。
顷刻间,将他压抑在骨子里的疯狂、执念、不甘一并激发了出来。
路照安认了。
他放不下这段不曾破晓的感情,这辈子都放不下。
“原锐。”
“啊”
原锐少有地从路照安口中听到自己的全名,对方的语气甚至有些发沉,原本就不确定的心更加忐忑。
路照安一字一句问,“你是让我回到帝京后,继续和你当外人口中的师兄弟吗”
“”
原锐一怔,显然没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师哥”
他们都跟着原璞光学玉雕,在外人口中自然是要以师兄弟相称,还是说路照安不愿意认他这个师弟了
路照安听见原锐一句接一句的师哥,就明白了这人还是没开窍,不过也怪他以往表现得不够明显,任谁看着都像是兄友弟恭那一套。
不过,既然已经确定了要捅破这层心意,倒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既然人已经在眼皮子底下了,这回总有办法让他彻底明白。
原锐刚醒来没多久,还是休息养伤要紧。
“回帝京的事等你伤好后再说。”路照安恢复了那副对他独有的温柔姿态,“饿不饿这都快一天没吃饭了。”
原锐的思绪绕了个圈,最终落在路照安似乎愿意回帝京的答案上,他忙不迭地点点头,“嗯,有点饿了。”
“好,我出门给你买。”
路照安简单收拾起身,还没等出门就听见原锐喊住他,“师哥”
“怎么了”
原锐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怕路照安借机离开,只好交代,“你早点回来,我挺饿的。”
“好。”
等路照安出门后,原锐才卸下所有的力气躺着休息,身体各处伤口的疼痛还在继续,但他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松快。
他居然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找到路照安了
原锐嘴角弯了又弯,视线一直凝在门口没移开。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路照安离开病房还不到半分钟,他居然已经在盼望对方回到他身边了。
原锐耐着性子等了好一会儿,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后立刻挺起身子,“师”
未说完的称呼因为护士的出现而骤然停止。
一个三十岁出头的样貌的护士推着医用推车走了进来,“209号病房,原锐是吧我给你换个药。”
“哦。”
原锐靠了回去,眼里的喜色淡了点。
护士将他前后态度看了个分明,笑道,“怎么看见我这么失望在等人啊”
原锐不好意思地回,“没,麻烦你替我换药吧。”
护士靠近床边,随口问,“你男朋友呢怎么没看见他”
原锐被空气呛了大红脸,“咳男、男朋友”
“对啊,好像姓路,是吧”护士瞧出原锐的不好意思,真心实意地说,“哎哟,我在这医院当护士那么久,就没见过几个比他更有耐心又温柔对待自己恋人的。”
“原先生,你昨个自己还有印象吗”
“缝针上药的时候迷迷糊糊喊着疼,委屈得眼泪都成片往下掉,路先生把你半搂在怀里一个劲地哄着,恨不得他自个儿替你挨那几下。”
“都快把我们边上实习的小护士羡慕惨了”
“”
原锐整张脸红得如同煮熟的螃蟹,连带着伤口换药膏时的疼痛都顾不上了。
护士还以为自己上重了,“这么不经疼你忍一忍,我尽量上得轻点快点。”
“不是,他、他不是我男朋友。”
原锐还陷在刚刚的言论中出不来,结巴地差点要到自己的舌头,“是我师哥,从小到大一起学玉雕的那种师哥。”
护士一听这话更来劲,她瞥见原锐不消反重的红脸,又明白了什么,“师兄弟那感情好啊,在一起不就更顺理成章吗”
护士一边说着分散他的注意力,一边上药的手法又快又稳,“以往武侠小说里师兄妹成恋人的多了去了,再说现在同性恋情早合法了。”
“”
原锐觉得自己脑袋顶上都快要冒气了。
“瞧你这害羞劲。”身为过来人的护士一看一个准,“早喜欢你师哥了吧”
“真没真没这回事。”
原锐越说越虚,心中隐约有什么被挖了出来,直到护士上完药再离开,他都深陷在震惊中出不来
喜欢师哥
他喜欢路照安
这半年来他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喜欢路照安
因为喜欢放不下才会一直想着给对方发消息才会那么想要对方回到帝京、回到工作室
或者说,他一直是想让路照安回到自己身边
脚步声再度响起,打断了原锐的思绪。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他抬头看见路照安提着食物进门,做贼心虚般地先发制人,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语气里的依赖和骄纵。
路照安将吃饭桌板挪到他的跟前,解释,“骆令声的助理离开前买了点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在车里,我趁着出餐的时间稍微打理了一下,耽误了点时间。”
“饿狠了”
路照安将菜色摆了出来,“你先吃点清淡的垫垫肚子,等晚上我亲自下厨给你煲汤。我不在帝京的这段时间,你体重瘦了多少”
原锐看着清一色自己爱吃的食物,又听见路照安不疾不徐的温柔腔调,心跳加速得像是要冲出去。
“没瘦多少。”
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拿筷子,实际上说话打着颤,是害羞的。
路照安看见他手肘和小臂上的擦伤,快而稳地将小米粥端到自己的身前打开,“你受伤了不方便,我喂你。”
“”
原锐一顿,莫名其妙就响起了刚刚护士姐姐说的话。
就没见过几个比路先生更有耐心又温柔对待自己恋人的。
“脸怎么这么红”
“热、热的”
原锐连忙稳住乱跳的思绪,故作矜持,“我自己吃吧,手上都是小伤,幅度慢点就可以。”
“小伤也要注意。”
路照安舀起一口小米粥,贴心地等着热气散了几秒,这才递到对方的嘴边,“应该不烫了,慢点吃。”
“哦。”
路照安瞧见原锐似乎是害羞别扭的模样,提起陈年往事,“你三四岁的时候吃饭不老实,师父师母使劲了各种办法都喂不进去,非得逮着让我喂你才肯乖乖吃饭。”
“”
这下子,原锐的脸更红了。
路照安这下子确认了,对方就是在害羞,他故意不戳穿,“还热医院都是中央空调,调不下来。”
“没事,我年轻,火气大,一会儿就好。”
原锐极力替自己辩解,干脆化害羞为食欲。
路照安喂一口,他就破罐子破摔地吃一口。
等到小米粥都快见了底,他这才借着想要休息的名义重新躺了下来。
很快地,耳边想起窸窸窣窣的打理声。
原锐没忍住偷瞄了一眼,喂他吃完饭的路照安正在收拾餐具,完全一副居家好男人的形象。
心跳的失速从换药开始后就没停过,要不是知晓真实原由,他都快要怀疑是昨天车祸落下的毛病。
他喜欢路照安。
这个念头一经确认就挥之不去。
“啊烦死了”
原锐一时没控制住嘟囔出声,倒也不是真的再烦,就是羞得快要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路照安回过视线看他,“怎么了”
“没事,伤口疼得烦人,我睡了。”
原锐小幅度地缩了缩脑袋狡辩,利用被子的遮挡给了自己一点相对昏暗的空间。
时间缓缓过去,平复下得知真相的那点激动和羞意后,他又莫名其妙陷入了惆怅
可是该怎么办呢
他从小到大混惯了,怎么看都找不到一丝一毫能配得上师哥的可能性。
对方那么优秀,无论喜欢谁都不可能会喜欢他吧
作者有话要说小哭包开窍
师哥视角后续还会有,他和锐锐还是存在信息认知差的
感谢在20211010 16:33:0320211011 18:25: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地 雷谁说建国后不许成精、进击的卤蛋君、简单xxxx、珏山、4475478、zygyj 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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