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都的边缘处, 一道浅浅的线从视野的一头投向另一头,以此线为底而升起的隐约可见的薄膜微微晃动了一下,在倾盆的大雨之中几乎微不可见。
然而就是这么轻微的波动, 飞速地通过了位于地下的魔力回路, 几乎同时点亮了一个又一个法阵的光芒。
在阴沉沉的天空之下,这抹光虚弱地摇曳着,却足以让每一个看到它的人勾起唇角。
一道有些苍老沙哑的声音从黑暗中响起。
“去追。”
话音落下,一道风骤然扬了起来,将房间一侧的窗户吹开。
惨白的雷电划过天空, 屋内,魔法照明的灯盏骤然亮起, 将书桌后的身影照亮。
哈杰特抬起眼看向已经熄灭了的法阵,眸中映着隐约的灯盏光芒。
尤利斯会离开王都确实令他有些意外,但却也在情理之中。
他在王都如今已经可以称得上是孤立无援了,被玛丽薇尔以那么狼狈的姿态救了回去, 也就相当于舍弃了自己的大本营。
现在就连王宫禁军都已经被他们所控制,虽然还有一个凡伊塞尔勉强可用, 但是如果想要求得转机, 自然还是要把目光转向现在还在前线的各个军团。
所以,在这样的关头, 尤利斯会离开王都倒也不算怪事。
只是
哈杰特的目光沉了一瞬。
绝不能放任他与前线军团汇合
他动作不急不慢地站起身来,走向位于房间另一侧的传讯法阵。魔力从他身侧枯瘦的指尖涌出,在法阵上绕了个圈随后消散。
这场夏末的雨将整个王都都笼罩在一层雨幕之中。
凡伊塞尔庄园,莱斯洛披着潮气推开门,房间深处的石台上,有一道身影无言地躺在那里,呼吸声随着细密的雨声一起一伏。
在她身下, 镌刻在石台上的纹路中流淌着金色的光芒,偶尔闪过。
红发的少女双眼阖着,神色平静地仿佛只是陷入了一场沉眠。
他低了低眼,神色被睫毛所遮掩,不过片刻,他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再度恢复了昏暗的房间里只剩下了石台上魔纹的光芒。在黑暗之中,没有人发现,玛丽薇尔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从王都向下俯瞰,唯一的出口便是位于王都北面的大门,面朝着王都卫城之一的圣费里斯,一道碧蓝的河流斜斜穿过,一端连接着王都背面的海尔拉湖。
暴雨如针一般扎破了河面原本的平静,在一片纷乱的世界之中,就连那道倏忽闪过的影子都要隐没在雨幕之中。
但魔力的波动却无法被瞒过。
戈萨湖畔的平静被一瞬间打破,锋利的光芒刺破面前的平静,将数道身影截断在半道上。
被人呈半圆形拱卫着的尤利斯终于显露出身影来。
魔力覆盖在身周遮蔽了雨水,尤利斯的头发随着风在耳边摇动着,神色镇定,然而微张的眸子却难以避免地暴露出了几分内心深处的思绪。
来者哼笑了声,看向护卫着尤利斯离开王都的众人。
那个据传以一己之力磋伤了众多高阶法师的玛丽薇尔并不在,有几个应该是凡伊塞尔家的法师,阶位并不算特别高,五阶而已,倒是有几个年轻人阶位也不低,仔细辨认不难认出来,一个是谢利家的,一个则是一直跟在凡伊塞尔身边的贝瑟夫家的孩子。
严格来说,这样的阵容其实已经很稳妥了,毕竟四五个五阶法师,两个六阶法师不管在哪里都足以横行了。
只可惜,他们要保的却是尤利斯。
没有废话,甚至没有停顿,只在碰面的一瞬间,两方人马的交锋便拉开了序幕。
雨水在迸溅的魔力之中被撕扯蒸发,化作水雾笼罩在戈萨河面上,将魔咒的光芒隐约遮掩。
贝瑟夫的防御结界将尤利斯保护得滴水不漏,而借助着雨势,由克莱门特主导的攻势则丝毫不落下风。
但是尽管如此,区区不到十个人,在源源不断的围攻之下依然渐渐显现出颓势。
位于战圈当中的人几乎不需要经过讨论,战斗积累下来的经验已经引导着他们且战且退。
看出了尤利斯一方的意图,追击者自然下意识地加快了几分。
被攻击的一方在猛然加剧的进攻之下显得有些捉襟见肘,就连魔咒的动作都不那么连贯了起来。
不,不对
被派来追截尤利斯的人眯了眯眸子。
谢利和贝瑟夫都不是什么究竟战场的角色,按理来说在慌乱之中战斗水平下降并不意外,可是,派他们出来的人可是凡伊塞尔,而被保护的则是尤利斯。
这两人可能会留下这么大的破绽吗
正这么想着,他心中一跳,甚至来不及细想,骤然喝道“防御”
然而已经晚了一步。这一声落下的同时,一道耀眼的光芒骤然从尤利斯的方向亮起,光团遮蔽了眼前的一切,宛若一直噬人的巨兽,将面前一切有生命的统统吞下。
他心脏骤然沉了下去。
那是凡伊塞尔的魔咒
是卷轴镌刻了凡伊塞尔魔咒的卷轴
然而已经晚了。
闻名帝国的凡伊塞尔的魔咒是何等的水平,高达七阶的法师又是什么水平怎么可能会让他逃脱出去
只在一瞬,就算他想明白了有什么被忽略了,也已经来不及了。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他所能做的只有驱动着体内所有魔力,尽全力妄图抵挡住这一击。
耀眼的光斑被无数的雨点折射出破碎的光芒,遥遥地在王都之外升起。
凡伊塞尔庄园之内,莱斯洛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重新看向面前的人。
希伯恩依旧是那副冷静的模样,甚至就连时常挂在嘴边的笑意都没有收回,然而对于莱斯洛来说,这样面具一般的表情却骗不过他。
这张笑容之下所隐藏的冷意,比窗外吹进来的风还要令人颤抖。
说起来,严格来说这还是他第一次见这位丁萨尔特这么动怒。
他抬眼看向自己,红褐色的眸子微弯。“看来,第一步已经完成了。”
莱斯洛颔首。“下一步应该也快了。”
想要引这些老狐狸出洞,区区一个平直的诱饵又怎么行。
就像捕猎一般,需要时不时晃一晃饵料,才能将警惕的猎物吸引出来。
虽然有些不敬,但此时此刻,尤利斯无疑就是所谓的诱饵。
既要让他们看见阻拦的希望,又不能那么容易得手。等到一波一波的人力投入其中,再想要抽身可就如剜心般了。
他勾着唇角看向希伯恩,两张挂着相似的温和笑意的脸庞之下,隐藏着的是涌动的杀意。
“阁下的东西,也该准备好了”
“当然。”
这场雨下了小半日,从阴沉沉的午后一直连绵到黄昏。
哈杰特独坐在庄园,面色不太好看。
“你是说,林顿所率领的整支小队全都覆灭了”
“是。”
面前回话的人将头深深地低了下去,不敢抬眼看家主阴沉的神色。
林顿的实力在他们之中并不算弱,然而只是凡伊塞尔一道区区的卷轴罢了,竟然让他连逃脱的机会都没有。
所幸在他彻底断气之前,还是有线索被他拼力送出来的。
他埋着头。“林顿留下的情报,说尤利斯已经朝着圣费里斯的方向去了。而且”他小心翼翼地抬起眼。“为了使用这支高阶卷轴,护送尤利斯的队伍之中已经有不少人都已经耗尽了魔力。”
林顿这道讯息的意思,分明就是建议家主再加派人手追查下去。
其实平心而论,他自己倒是赞同的。
高阶卷轴并不容易制作,而催动高阶卷轴也需要不小的魔力。凭借这群人的实力,想要发挥出凡伊塞尔的卷轴,耗费的魔力绝对不少。
细细想来,他们打的主意恐怕就是一击吓退追兵,好让他们不敢再追下去。
论起魔力储备,他们再难使用出来第二卷。
此时不追,那等尤利斯与前线军团汇合,那么届时可就麻烦了。
他所想的,哈杰特自然也想得到。
然而命令在嘴边兜了一圈,他竟然又顿住了。
那可是凡伊塞尔和尤利斯,整个帝国底蕴最为丰厚的两个姓氏。哪怕以自家相考量,他们所余的力量也绝不仅仅如此,更别说谢利家和贝瑟夫家也绝不是好惹的。
以家族为单位计,想要逼得他们再无手段,几乎可笑。
但是让他犹豫的是,却是不能放任尤利斯与军团成功汇合。
他们能够拿下禁军,也不过是占了谢利等人不在禁军力量空缺的空子。若非先前他们在外围层层紧逼,也无法让尤利斯将这些力量派出去。
筹谋了那么久,又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再度汇合。
一道冷光从哈杰特的眼底闪过,他的神色骤然坚定了起来。
“通知各个家族,统统把人给我派出去,从林顿死的位置开始,给我仔细的搜查,一定要把尤利斯找出来。”
仅仅是这样还不行。
届时动作一大,难免惊动王都各方势力。
他顿了顿,又道“把消息传出去,尤利斯亲弑陛下,已经畏罪逃离王都。再去联系那几家公会,把相关的情势给稳住。”
他的眼中浮现出一抹坚定的狠色。
既然已经做了,那就必须把尤利斯彻底送进地狱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