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装点华丽的欧式别墅卧室内模糊亮起一盏灯。
本来清冽动听的古筝曲声此时却异常粗粝刺耳,不成调的节段零零碎碎、凌乱不堪,连初学者都要比之更胜一筹。
沈白白弯着腰, 面色惨白咬紧牙关,指尖却一刻不停地逼着自己继续弹琴。
随他呼吸急促,曲调更是越发喑哑难听, 沈父终于颓废叹了口气“小白,停手吧。”
“不不, 谢离能弹好的, 我也一定可以”
沈白白眼中滚出泪水来, 滴落在筝弦上, 嘴唇颤抖,继续弹着琴, 可曲调更为扭曲古怪吱嘎晦涩。
“沈白白”沈父狠狠一把砸落了古筝。
缩在桌案面前的沈白白这才猛地惊醒, 手指悬着空, 低头看一眼地上断裂开的古筝, 浑身一颤。
昏暗的灯光映照着琴身断裂处尖锐的木刺, 他这下才彻底明白过来, 从此以后, 自己永远都碰不得古筝了。
甚至一旦听到起弦的声音, 脑海中就被迫浮现起圆台上那人的背影,如噩梦一般,逼得他几乎心乱如麻指尖发抖。
谢离实在是太过心狠, 他不打不骂,却在万众瞩目下,直接高调用琴技将自己的傲气寸寸碾压在了泥土里。
这样惨烈的对比,逼得沈白白一想起那一幕就忍不住想要崩溃尖叫、再也无法忘记被人踩在脚下的感觉。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浑浑噩噩回的沈家, 却永远记得那些曾经追在自己身后满的人,望见自己扭曲的表情时流露出的震惊和摒弃。
沈白白心中犹如刀割,鲜血淋漓。他不敢再回忆起那个场景,更不敢去网上看一眼任何一句夸赞谢离或是讽刺自己的话语。
沈白白喘着气,狼狈地滑落跪坐在地上、攥紧了桌角。
他睁着眼落泪,眼底却浮起滚烫的狠毒,声音颤抖、几乎绝望“凭什么凭什么谢离能够被人喜欢那些人明明是喜欢我的明明什么都应该是我的”
沈父看着他,眼底冷漠一片,仿佛是在看一件可惜可弃的商品“就凭他是谢家的人。”
沈白白怔怔抬起头来。
沈父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小白,可能你也早已经听说了,去年开始,沈氏资金链正在逐渐断开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周氏孟氏虎视眈眈,沈家可能用不了几个月就会彻底破产。”
“破产”沈白白顿时慌张起来,圆眼睛里满是恐惧,“那我怎么办”
事到如今,他还是只想着自己的安逸。沈父不觉拧了下眉,沉声说道“有孟衍在,a市没有人会把你怎么样。”
沈白白呼吸一窒,甚至不敢告诉父亲,孟衍或许早就已经对别人动了感情。
他呼吸急促,半晌才说道“可是、可是没有钱我该怎么生活那些人要怎么看我没有沈家少爷的身份他们都会看不起我的”
说到这里,沈白白忽然就惊恐起来,仰起头泪水涟涟“爸爸你能不能想想办法我们家不能破产”
沈父皱起眉来,盯着面前从小娇生惯养、天真愚蠢的小儿子,忍不住心生后悔,终于冷声道“我会给你安排好后路,顾家或者孟家,凭你这张脸,总有人愿意收留你。”
昏暗的灯光下,沈白白忍不住攥紧了身下地毯,惶恐不已“可是、可是如果他们不喜欢我”
“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沈父冷冷丢下这么一句,转身就要离开。
门把手拧开的瞬间又一顿,缓慢回过头,目光有晦暗“我记得你已经成年了。”
沈白白猛地抬起头,在明白了沈父的意思后,眼神里的惊慌逐渐被愣怔所取代。
门已经关上了,半合的窗透过如纱的月光来,将男生跌坐在地毯上的白净小腿映得光滑。
沈白白转过脸来,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咬咬牙,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
宴会当晚时。
谢离演奏完就直接抱着古筝下了台。谢恒海那边骂得紧,又不忍卒看,催他丢完人赶紧把宝贝筝还回来。
他懒得跟老头争吵,更懒得跟这群人虚与委蛇,于是在任务结束后转身就要走人。
可还没迈出两步远,却突然被一道身影拦住了。
杨老绷紧了脸,紧紧地盯了会儿他的手,才突然抬起眼来,目光锐利“你爷爷不知道你会弹古筝”
谢离皱皱眉,把筝递给一旁等着的谢家佣人,低声安排了句,才抬起眼看着面前的杨老“”
杨老深吸一口气,骂道“谢恒海个老东西藏得真深这是生怕我跟他抢人啊”
他这话一出,周围悄悄围观的人均忍不住心生错愕,震惊望过来。
如果说谢恒海是国内最具有影响力的顶尖艺术家,那杨老就是这艺术家里独占音乐鳌头的大佬。他没有家族桎梏,不需要站队,是国内音院的国宝级演奏家之一。
连他都这样夸赞谢离
程一鸣站在旁边神情激动,眼中带着明亮的光,深深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周围一群人替他激动,被夸的那个却皱起眉来“什么”
杨老噎了噎,刚要说些什么,却又回忆起自己所处的场地,他无意喧宾夺主,只好道“你有程一鸣的联系方式对吗改天约个时间,我们见一面。”
他顿了顿“为你今天的曲子。”
谢离依旧莫名其妙,正要开口,却听一旁的程一鸣快速答道“好的老师,我来安排。”
他说着,笑着朝自己点点头,轻声说了句“改天见”,然后直接搀过杨老一起转身离开了。
“谢离”
身后有人正激动不已地喊他。
谢离只好摒弃了追问的念头,皱眉回过头。
周安羽冲上来,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重重一拍他肩膀,咬牙说了句“谢谢”
谢离一愣,侧了侧脸,这才看见朝这边望过来的周梦瑶。对方裹着件羊毛披风,看着他,温和地点了点头。
他顿了下,朝对方微微颔首,才收回目光看一眼周安羽,嘲笑道“听说你在台下差点跟人打起来”
周安羽额一声,嘿嘿着讪讪摸了摸鼻子,跟在他身后朝门外走,边骂道“谁让那些人太傻逼,非要在那追捧沈白白对了你是没看他们瞅见沈白白发火时的脸色简直太他妈搞笑了”
两个人说着话朝舱门外走去,留厅内继续参宴的众人神色各异。
有人终于忍不住,犹豫着端起酒杯想要上前试探,还未走出去半步,却被一道沉沉的目光拦住了。
孟衍西装革履,神色又冷又戾“去哪”
男人一愣,察觉到他瞥向谢离的目光中漆黑的占有欲,喉间动了动,扯起讨好的笑意“卫生间。”
孟衍盯了他一会儿,这才漫不经心放了行,男人却不敢再靠前,点点头,匆忙转身去了另一边。
孟衍并没搭理他的动作,只扭头盯住隔岸那道清冷的背影,眯起眼来。
他脑海中浮现起对方坐在高台之上弹着古筝时、冷冽如神灵的神情曲子是很美,但不如他本人更勾人心动。
回谢家的路上,谢离随意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却看见屏幕上显示的无数个未接来电,其中大半都是谢恒海的,他皱了下眉,回拨回去。
只秒钟电话就接通了。
对面开口二话不说直接匆匆道“哪来的曲子”
谢离恹恹的,一手按下车窗,迎着风“自己作的。”
谢恒海却不信,急忙道“谢离我实话告诉你,你的古筝技术已经极其纯熟了、没必要撒谎作曲的身份你告诉我是谁作的曲我立即去买版权,咱们行的端”
“我骗你干什么。”谢离烦了。
深冬的夜里,冷风惶惶灌进后车座里,吹散了车内带着柑橘味道的暖气,寒冷激得谢离昏昏欲睡的身体逐渐清醒。
“等等。”他突然一顿,眯起眼,“你今晚没来宴会,是怎么听到的”
谢恒海这才深吸一口气“有人偷偷拍了你和沈白白的直播传到了网上,现在外面已经吵翻天了还有国音院的那群人,一直想联系你。”
国音院的人怪不得手机上那么多乱七八糟号码的来电显示。
谢离皱皱眉“谁拍的直播”
闻言,谢恒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讽刺地冷哼出声“当然是谁想把你丢人的事传出去谁拍的可惜,连我都没想到你竟然还留了这一手,恐怕那人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了。”
谢离眯起眼,脑海里也已经浮现出了对方的身份。
“国音院那边的人想联系你,你有什么想法”
谢离回过神,扯了下嘴角“没兴趣。”
“没兴趣”谢恒海大惊失色,“你说你对国音院没兴趣你知道国音院是哪里吗你就敢说没兴”
“爱去你自己去。”谢离皱眉,“挂了。”
他说完,不给对方反应的时间果然直接挂断了电话。
谢恒海震惊的话被憋在嘴边又卡回来,气得重重一把丢开手机,在书房里来回踱步,终于指着手机扭头朝管家骂道“他懂个屁国音院可是连我都难进的地方、他连问都不问一句就直接拒了”
管家额一声,小心翼翼道“可能少爷有别的考虑”
“他能有什么考虑他从小废物到大好不容易在古筝上天赋异禀,竟然还敢拒绝”
谢恒海说着自己却猛地一顿不对,ak大赛可还没结束呢。
谢离的画技瑰丽变幻、自成风格,丝毫不逊于他的琴技。
管家见状,推一推眼镜,善意地提醒道“谢总,谢家官微下那些留言您看”
谢恒海拧着眉,不知道是喜是悲,半晌才深吸一口气“拿来。”
管家连忙把平板递上去。
点开当前热搜,第一名后缀挂了个深红色“爆”的赫然就是谢离无名。
谢恒海笨拙地点进去看了眼,该话题下被点赞了百万的第一条正是直播间谢离弹古筝的选段。
画面定格在如萤火流星的灯光下,男人微微垂着眼,修长指尖轻挑筝弦的一幕,神情淡漠、冷又矜贵。
在今晚被管家急急通知谢离在宴会上演奏节目被偷拍传上网时,谢恒海已经大惊失色、把这一段听过了数十遍。
可直到现在他却还记得初次打开视频时,心底由气恼焦急、逐渐转为震撼错愕时的惊艳。这样可遇不可求的绝顶天才,竟然是他谢恒海的孙子。
谢恒海回过神,这才缓慢下滑,点开谢家官微下的评论,平时沉寂无趣的评论区里此时却一股脑地涌进去了无数激动的留言
啊啊啊啊啊啊啊谢爷爷我是您孙媳妇啊快给我看看我老公吧呜呜呜呜呜今晚我好爱他
谢离好帅,感觉今晚被他的曲子洗涤灵魂了
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谢家,这么牛逼的艺术家为什么要藏这么深像隔壁沈少爷一样经常经营一下b不好吗
楼上别提sbb好吗天天只会搞一些哗众取宠的东西值得喜欢
谢离的这个曲像传统的宫商角徽羽,但又不完全一样,特别瑰丽的曲风,真的牛逼
催音频催音频催音频催音频
谢老师求您转告谢离哥哥多多演奏点曲子吧qaq好喜欢的曲风呜呜呜国内真的没有代餐啊
谢恒海粗粗翻着看了眼,除了小部分带着沈白白头像骂谢离故作高深的,其余几乎清一色的好评。
他松口气退出了热搜,重新坐回大理石书桌后的座椅上。
管家连忙接过平板来,安静站在一边,等候吩咐。
书房明亮的灯光下,那把被谢离送回来的“湖蓝尾”还静悄悄地躺在桌面上。谢恒海闭着眼,沉默了半晌,才缓慢开口“去造势。”
管家听得明白,腰弯得更低了“是。”
谢家总算是后继有人,不可能再跌落神坛、沦为普通世家了。
a大科研所。
灯光通明的实验室里,仪器运作的窸窣声嗡嗡。
戴金丝边眼镜的年轻男人低垂着眼,盯着屏幕上的人,半晌,才抬起手来,轻抚了下他的眉目。
“贺师弟你也在看这个视频啊”女生坐近了些,一边叼着面包打开手机,“我这几天一直在听谢离的无名,太好听了,感觉实验做不出来都不绝望了。”
同处实验室一个多月,她已经熟悉了面前这人冷沉的性格,也知道他不会搭理自己,于是只自言自语地感慨“谢离也太好看了,简直戳死了我的审美点啊不知道以后谁能当他女朋友,羡慕死了。”
贺昱却忽然沉沉抬起眼来“女朋友”
他的声音冷如碎玉,却含着寒意,女生莫名抬起眼来,愣了下,尴尬地笑道“男朋友也可以啊哈哈哈哈。”
贺昱却不再开口。
他起身,漠然收了手机,道“加速稳定性实验结果明晚出来,我离开一趟。”
“离开去啊不是、什么玩意儿你都做完加速稳定性了”
那边贺昱却已经脱下了实验服挂回衣架,没再开口,转身出了实验室。
女生震惊不已,低头掰起手指头算了算,瞬间倒吸一口冷气,瞪住对方消失的门口。
这短短的一个多月内,他不声不响竟然做了别人三倍的实验量简直比怪物还怪物
a大材料科研所与贺昱住的地方离得不算很远,但开车却也需要半个多小时的车程。
贺昱沉沉地盯住车窗外漆黑的夜色,脑海中满是视频中台下那群人盯着谢离的表情。
那些神色他再熟悉不过,贪婪、恋慕、急欲,恨不得谢离手下拨弄的不是筝而是自己。
可圆台上坐着的身影清冷,整个人都沉浸在曲子的深海中,对那些炙热的目光一无所觉。他还是和上一世一样,乖张得极度自我。
“少爷,您好像还没有用过晚饭”副驾驶上的张叔犹豫着问道。
贺昱缓慢回过神来。
张叔是母亲从原生家族带来的人,他依据从前的记忆,知道这个人可信,却也并不多说,只冷漠抬起眼“陈氏的股权抛得怎么样了。”
张叔一愣,额间都沁出冷汗来,连忙回答“还有百分之七。我们做的事情需要瞒着您舅舅,所以”
“一个月。”贺昱打断他。
张叔呼吸一窒“是。”
对方没再追究,他却缓慢觉出后背一身的冷汗,一阵风吹来,令人忍不住凉得发颤。
车内重归黑暗与寂静,只能听得到空调轻嗡,以及路上偶尔划过的汽车鸣笛声。
张叔不由得走着神,想起前段时间,面前这位小少爷联系上自己时,冷酷清晰的威逼利诱。
他的原主人陈氏的千金,一心沉醉于科研不理家事,以至于到最后病重身死时,身边除了老陈总留下的股份遗产几乎身无分文。
张叔不知道贺昱是从哪里知道这些遗产的,竟然能够在强压下把一部分从陈总那里夺了回来,甚至当机立断地抛售转股。
他原本只是也为了当年的情分才对贺昱多有照顾,只想着把人平安送到大学就算不负嘱托。
却没想到,短短一个月内这个极其年轻的男人竟然靠着这浅薄的一点资金翻出了两倍余,张叔这才惊觉贺昱的天赋,甘心听从他安排。
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贺昱漠然垂下眼。
沈白白贺昱哥哥,你喜欢谢离吗
贺昱看清楚是谁,忍不住嫌恶地皱了下眉。他十分厌恶此人,正要直接退出聊天框,却见对方突然又发来一句话。
沈白白可是他已经和孟衍在一起了
沈白白想亲眼确认的话,我在这里等你。a市蓝海区长安街道1998弄沧月酒馆
贺昱盯着那一行字,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缓慢攥紧了手机。
“去沧月酒馆。”
“啊可是这都凌晨”张叔犹豫着回过头,蓦地一愣,“是。”
身后的人面无表情,眼底沁出浓郁暴怒的冷戾。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酿星星酒、清三也、阿菻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