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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二十五)事败
    这一天是民国二十四年十月初六,也是1935年的11月1日,一个在历史上注定不平凡的日子。

    但是此时街上如常生活的人们还对此浑然不觉,没有人能够想到,几个小时以后的南京城会陷入怎样的混乱与恐怖。

    严微是在上午十点钟时发现异常的。本来她与许幼怡正在做临行前的最后准备,但窗外的街上突然传来了车辆急行和人多嘈杂的声音。严微向窗外看出去,看到街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很多警察和军人,整条街已有戒严的趋势。

    严微起先没有告诉许幼怡,而是一个人悄悄出门,不动声色地绕过那些军警,走到卖报的小胖子面前,低声问他“出什么事了吗”

    小胖子一向为人机灵消息灵通,这次也不例外。他机警瞅了瞅旁边的人,压低声音说“我听说,会场那边出事了有人在合照的时候枪击了汪院长。”

    他说的自然就是时任南京政府行政院长的汪精卫。严微神色一凛,立刻想起了许幼怡运送的货物给孙记者的西班牙手枪。她又问道“是谁干的”

    小胖子挠了挠头,说“我也不确定,但听说好像是个混进去的记者。”

    这下严微全都明白了。当时这货物在金老大那里暴露出来,严微已经隐隐猜到了许幼怡参与的是什么样的任务她对这样的任务可太有经验了。现在还有一件事情必须确认,于是她又问“那刺客呢死了,还是抓了”

    小胖子说“我听他们在传,说那个记者被枪打中,但还没死,马上就送到医院去了。”

    “怎么知道他是记者的”严微继续追问。

    小胖子回答“他身上有记者证,属于哪个报社都写着呢,好像是那个什么,晨光通讯社”

    严微心中暗叫一声“糟糕”,便也顾不上小胖,转头就往家里赶。

    尽管许幼怡并没有直接参与刺杀,但凶器是她的,这一点只要稍微一查就查出来了。目前的麻烦在于,晨光通讯社已经暴露在敌人面前,虽然许幼怡并非报社的正式员工,但要查出来她参与了行动只是时间问题。如今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离开南京,能多快就多快,能多远就多远。

    严微赶回家中的时候,许幼怡也已察觉有些事情不太对劲。

    “外面发生了什么事”她问严微。

    “孙记者已经行动了,他刺杀了汪精卫。”严微一边说,一边迅速地将最后一点物品收拾起来,“我们必须尽快离开,他们已经知道晨光通讯社了,早晚都会追查到你。”

    “那孙记者怎么样了”许幼怡一脸担心追问道。

    “他受伤被捕,肯定是没救了。”严微干脆利落地回答,不带一丝感情,“现在只希望他死之前硬气一点,别太快把你们都给招了。”话说到这时,她已经提起两个箱子,那架势是要马上就走。

    但是许幼怡却没有动,她站在那里,丝毫没有准备离开的样子,面色严肃,似是在思索什么事情。

    “愣着干什么”严微着急道,“再不快走就可能来不及了。”

    许幼怡平静地看着她“还不能走。”

    严微不解“为什么”

    “如果按照你说的,晨光通讯社已经暴露,那么老陈、老张、老贺还有胡先生他们都有可能被抓。我们必须通知他们赶紧撤离。”许幼怡的表情很严肃,也很认真。

    “不行,这也太危险了。”严微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拒绝。

    “这不是行不行的问题。”许幼怡苦笑,“就算孙记者什么也不说,晨光通讯社的正式员工名单就挂在报社的墙上,按图索骥,马上就把人全部抓到了。”

    “但是你又不在正式员工名单里,不是吗”严微问出口以后,她立刻就意识到,这句话其实问了也白问。

    如果她许幼怡是一个只关心自己安危的人,那她也就不是许幼怡了。

    果然,许幼怡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她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严微,然后后者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图。

    “好吧,听你的。”严微只得无奈地说,“但我们动作必须要快,最好还能赶上今夜之前的最后一班火车。”

    许幼怡笑了,弯弯的眼睛露出一丝猫咪般的狡黠“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支持我的。”

    二人当即稍作商量,认定以国民党军警的办事效率,正式开始追查至少也是第二天的事总有些什么成立班子、指定负责人、申请搜查令逮捕令之类的繁冗手续,而没有确凿证据的时候大概也不会立刻就抓报社的人。于是眼前便可打一个时间差。

    她们先赶到晨光通讯社,发现那里已经被军警占领,但社中空空,各种文件物品似乎已经被处理得差不多了,想来是昨夜刺杀之前,老张老贺他们就已经有所动作了。如此看来,这两个人必定也已经对今日的计划有所准备,说不定此刻已经在外逃的路上了。许幼怡暗自松了一口气。

    二人假装在路边谈笑的闺蜜,混入看热闹的人群中,做出第一次来到这个地点对一切都很惊异的假象。似乎没有任何人怀疑,一切如常。有一些警察正在从报社的房间里搬出来仅剩的一些物品,大概是要用作证物。许幼怡突然眼尖地发现,在一个满是烧过的文件灰烬的铜盆里,有一截信封尚未烧完,可能是做这件事的人走得匆忙,但要命的是,那信封上写了一个收件人的名字华克之。

    许幼怡想了半天,也不记得报社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只得先把这事暗暗记在心底。

    她们看晨光通讯社这边无事,便决定去知道住址的同事家里。老张和老贺已经不在家中,据邻居的说法,二人分别带着家人回到老家去了。于是许幼怡稍微放了心。但小陆还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看到许幼怡的到来,他似乎也并不惊奇,只不住地说“你快走吧,快走吧。”许幼怡也不好再问,便同严微一起离开,心想小陆这人毕竟出身名门根基深厚,也许这件事情不会影响他分毫。

    最后,她们来到了老陈的住所。老陈是这个计划中唯一的同志,但他并没有直接参与,只是让许幼怡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做了一个中间人。老陈还没有离开,因为他也并不在晨光通讯社的正式员工名单中,所以决定先留下来观望,并伺机搭救可能遇险的人。他看到许幼怡带着严微一起到来,先是警惕,但许幼怡解释过后,他便释然,对许幼怡说“我建议你们尽快离开,虽然你目前都还没有危险,但如果报社中有人被捕,供出你在这次行动中所起到的作用,那么麻烦就大了。”

    许幼怡点点头“我准备今晚就走,应该没问题的,您放心吧。”

    老陈又交代了几句,然后许幼怡准备离开,但离开之前,她突然想起那个名字,便又折回来,问老陈“我在报社看到一个未烧尽的信封,上面写着华克之这个名字。咱们报社有这个人吗”

    听到这话,老陈的脸色变了。

    许幼怡立刻意识到有什么事情不太对。

    “太不小心了。”老陈低声说,“怕是要百密一疏。”

    “这话是什么意思”许幼怡紧张地问。

    “华克之是一个化名。”老陈回答,面上显示出忧色,“这名字指的就是胡先生。”

    胡先生就是出资组建晨光通讯社的那个胡先生,也是交给许幼怡那件重要货物的胡先生。

    许幼怡什么都明白了。从老陈面色凝重程度来看,胡先生一定是一位非常重要的同志,而且这次刺杀行动恐怕就完全在他的领导之下才顺利开展的。那么现在最关键的就是,他们必须确保胡先生能够顺利逃脱当局的追查。

    然而许幼怡还未开口,楼下就传来了嘈杂的声音,好像有很多人和很多车过来了。

    一个粗野的声音传来“嫌犯就在楼上”

    严微的反应是最快的“坏了,警察来了。”

    她立刻抓起许幼怡的手,对老陈说“你自己保重,我先带她走了。”

    大概没有谁比严微更熟悉这种在追捕下逃亡的事情了。她轻车熟路地带着许幼怡往楼上跑,到了顶楼以后,顺着屋顶一直走,直到走到了另一处房屋的顶端,二者几乎连接起来,所以只要轻轻一跃就可以过去。严微自己先跳过去了,然后转回身来,去牵许幼怡的手。许幼怡显然受到了惊吓,面有惧色,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严微接她跳过来,然后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她什么也没说,但是这就够了,许幼怡只要握紧了那双手,便觉得心中安慰许多。

    在严微的带领下,两个人顺利绕过警察的视线,来到了接近火车站的一个小巷。

    许幼怡突然停下脚步。严微回过头去看,发现她脸色很不好。

    “你怎么停下来了”严微问道。

    许幼怡咬着牙说“是小陆。”

    “什么”严微一时间没听明白。

    “刚才在屋顶跑的时候,我看到小陆了,他就在下面,跟警察在一起。”

    严微这下明白了。刚才她确实有一瞬间的疑虑,老陈明明与晨光通讯社关系不大,警察的效率也不可能这么高,马上就能找上门来,所以一定是有人告密。许幼怡在去老陈家之前,去了很多家,但小陆是最后一家。必定是小陆早已叛变,看见许幼怡来,便告诉了警察,让警察一路跟着她,顺藤摸瓜找到了老陈。

    “严意说报社的人不能全信,大概说的就是小陆。”严微想起了严意说的话。只可惜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恐怕已经晚了。此刻她们再去担忧老陈的安危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只能寄希望于他自己也能够顺利逃脱吧。

    “走吧。”严微对许幼怡说。由于太过匆忙,二人什么也没带。但是人还是好好的,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然而许幼怡没有动。

    此时夜风吹起,二人衣袂飘动,都感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

    严微叹了口气“你现在还走不了,是不是”

    许幼怡点了点头,脸上显示出一些抱歉的神色“我的上级老陈,还有胡先生,他们都还处于危险之中,我必须留下来,想办法确保他们平安无事。”

    她停顿了一下,又说“不如你先”

    严微立刻干脆地截断了她的话“我留下来和你一起。帮你。”

    夜色中,两个人相对而立。许幼怡看着严微,在昏暗的灯光下,她的侧脸显示出坚毅的线条。突然之间,仿佛所有的恐惧和担忧都消失了,让许幼怡感到十分安心,且有信心。

    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猛然扑上去,抱住了眼前的人。

    两个人就这样抱在一起,抱得很紧很紧,抱了很久很久,仿佛以后便不再有这样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