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琳琅疑此地
“废物,小事都办不好,朝廷养你有什么用”
江临被凌乱的卷宗和印章兜头砸了一脸,又迎上一片飞扬的唾沫星子,雪白的衣袖顿时沾上几处污迹。
“别以为你是榜眼就有什么了不起。天子脚下,大理寺里,不缺一个进士及第进了衙门就要守衙门的规矩,卷宗全部手写重录,不要再耍什么小把戏”
大理寺的少卿薛清骂人骂到声音沙哑,歇斯底里的姿态仿若对待杀人犯,却忘了自己明明说过只要交工就能提前下班。
在“自己”的记忆里,薛清脾气一直如此暴躁。且因为是荫官上任,薛清对进士出身的下属很是苛刻。属官们一向对薛清唯唯诺诺,不敢招惹,除了江临。
江临居然敢在上司给新的直系下属立规矩时,使用印刷术这等神器。在薛清看来,江临这是故意打他的脸。
江临简直有口难言。他刚穿越没多久,毛笔字还没写利索。一听薛清说他誊不完卷宗就要卷铺盖走人,才偷偷用了活字刻印,并不是故意得罪薛清。
可惜江临解释不了,只能低头挨骂,谁知对方见他不回嘴,气焰更加嚣张。
“今日你誊不完干脆就别回家了反正你那个破宅子都快漏得住不了人,卖了盖勾栏算了”薛清说罢冷笑两声,丝毫没注意到门口闪过的身影。
江临继承了原主敏锐的五感,注意到了来人。他灵光一闪,抬眼直视薛清道“薛少卿家大业大,手握京中多处豪宅不够,还要从江某手中强买强卖吗”
这话说得有些突兀,薛清一时没反应过来。
江临抢了先机,继续义正辞严道“可容我提醒,江某一人独居,被霸了房舍也就算了,薛少卿可莫要向之前那样知法犯法,霸来百姓的田地私宅改成勾栏,还要逼人家典妻典女,进风月之地表演卖艺”
“你胡说什么”薛清被这一串指控砸蒙了,一把揪起江临的衣领,咬牙威胁道,“你不想活了吗”
江临唇角微微勾起,眼睛看向门外。
薛清顿觉脊背一寒,猛地回头,正见一位红衣侍卫佩刀而立,手握公文圣旨,正是“御猫”展昭。
“开封府衙突发命案,官家急令大理寺即刻派人开始调查,七日之内必须出结果。”展昭凛冽的目光扫过吓得跪倒在地的薛清,看向江临,“薛少卿身体不适,不宜办公,江少丞,您还不快快接旨”
江临眼皮一跳。
与他师父所说的一般无二,这穿越后的第一灾,他还是没能躲过。
穿越之旅忽然上了个“七日倒计时”,江临顾不上更多,即刻便与展昭带人赶往开封府。
刚到衙门口,便能听见后堂传来的高声怒骂。
“你们这群奴才是怎么伺候的我爹是知府,知府你们竟能教他丢了命,还没留个全尸老于,你是怎么管事儿的”
裴小少爷抄起板子便往几个守夜的衙役身上招呼。
“昨夜小的女儿生病,不在衙门当班,少爷饶命”
“住手”江临大步上前,单手钳住了对方手腕。
他看向正中屋舍,也就是陈知府的住处。
大门破开,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浑身浴血之人伏于案几,地上满是零落皮肉,恶兽抓咬之痕随处可见。
数名黄袍法师正在门前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
昨天晚上有月食,知府死在衙门里。死者家属带着一众法师浩浩荡荡而来,加上同时失窃的“月华明珠”。怪不得这桩案子以最快的速度,裹挟着“天狗杀人”的迷信传言在城中引爆。
江临手上发力,喝道“你在干什么”
“嗷”裴光疼得跳脚,怒道,“这些狗奴才吃我爹的喝我爹的却护不住他性命,个个死有余辜我打他们怎么了”
“大人莫伤我儿我儿年幼,即便有突然失怙下的冲动之举,也皆出自孝心”上座的裴夫人连忙捂着心口起身,扫向衙役们的视线却瞬间没了悲伤之意。
被打得最狠的衙役立即向江临磕头求情“小的是昨夜领班,知府特意吩咐了不许打扰,加上城中百姓赶天狗,锣铁呼喝声不止我等才没能发现异常是小的失职,没能顾好陈老爷,少爷打是该的请大人发落”
江临眸光愈发冰凉。
陈知府倒插的这户裴家是京中数一数二的权贵,开封府的同知都不敢得罪他们,更遑论这些来服衙役的普通百姓。
但即便衙役真的有错,也轮不到裴家把开封府衙当成自家后院来管。
江临冷声道“大理寺办案自有规矩,还请夫人和公子自重。来人,将法师们请走。”
说罢,他手腕一转,将裴光直接丢到了几个丫鬟怀里,后者正欲再辩,被裴夫人拦住。
裴夫人用帕子揉了两下眼角,悲戚道“可法师说,夫君死不瞑目,需尽快安葬,为他超度亡魂”
江临打断道“尸体会待验完后由大理寺亲自送回。”
裴光看向江临的眼神如有杀父之仇“还验你们的仵作全都是废物点心,怎配碰我爹”
江临闻言看向一直躲在东边杏花树后面的俊俏少年,问“启先生没来吗”
少年名叫谢龄,眉间一点红,是开封府的判官,怯怯低头道“来了,刚进去,就被吓晕了”
江临这才看见他身后一排或晕或卧的人。
被谢龄用手帕敷着额头的,正是他们大理寺最好的仵作启游。
能用之人太少,江临也不是学医的,没见过正经尸体,只得道“我先看看,你再去找人。”
谢龄小声道“启先生还有个徒弟”
江临无奈颔首,没再理会裴氏母子,蒙了面巾便与展昭进了案发现场。
宿舍大门的门闩断裂,末端上了铜锁。
南面两扇窗户亦有小锁扣着。
房内炭盆未熄,地上满是血迹,抓咬之痕随处可见,江临小心避开,屏息走到近前。
陈知府浑身浴血,皮肉破碎,身上布满了恶兽撕咬的痕迹。
或喷溅、或流溢的血迹凝在桌腿和椅背之上,周遭还散落着零散的碎肉和布料。
江临尽量将眼前场景转化成有效信息。
脖颈伤口最深,背上咬痕最重,手中握着毛笔。
死前有短暂的挣扎迹象,桌上物件散落了一半,地上有多处大型犬类留下的爪印。
柜门被撬开,里面空空如也,原本盛放着“月华明珠”的锦盒不翼而飞。
江临叹息。这案子大约是薛清都会直呼“逃过一劫”的难度。
门外的同知张友被裴光瞪得狠了,攥紧手中佛珠,诚惶诚恐地跟到江临身边。
他试图劝说“其实教裴府将遗体领回去立刻安葬也无妨。此处是个密室,陈知府走得甚是不祥,那几个法师都说是昨夜的妖孽作祟,需得快些将他镇住才是”
江临用手帕裹住地上的一小片衣服布料,道“同知大人身为朝廷命官,也相信城中流传的天狗杀人之说”
张友被江临那骤然冷下来的面色一骇,登时汗流如注。他原本看江临生得富贵白皙,手中总摇着折扇,还以为是个好拿捏的纨绔子弟,却没想到对方那双摄人心魄的瑞凤眼里,竟能透出那样的压迫感。
“妖孽杀人,还要撬锁取物,当真稀奇。”江临话锋一转,“是何人发现的尸体”
“回禀大人,下官今早见陈知府迟迟未来办公,便带了老于几个衙役来寻他,却发现这里门窗紧锁,又嗅到一股血腥气,便带人破门而入”
江临看向名叫于良的仆役,后者哽咽道“回江公子,与张同知所说的一样,小的发现窗户都被锁锁着,觉得奇怪,一齐撞开大门,便发现陈老爷没了气息”
江临问“你跟着陈知府多久了”
“小的四年前自卖入府,跟着陈老爷才能在衙门里当差”
江临点点头,说“陈知府待你不薄,那你为何要伪造密室,谎称东面窗户被铜锁从内锁住了呢”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于良一凛,一瞬的犹豫令他失了辩驳的机会。
展昭看向江临的目光不乏惊讶,问“莫非江少丞已经破解了密室”
江临颔首“鬼神杀人夺宝虽然荒谬,相信的人却多,作案者正是借势天狗,伪造了密室杀人。宿舍结构简单,无密室暗道,大门有门闩加铜锁的双层防护,作案者便选择从窗户突破。”
裴光眼中满是怀疑,皱眉道“可那窗户分明都上了锁”
“屋外春寒料峭,室内点着炉火,热汽遇冷则凝,然而背阴的东窗下结的水雾却比西边少得多,说明窗户并非一直处于闭合状态根据以上线索可知,有人出于什么目的,曾经清理过东边的窗台。”
蠢笨如裴光经此一点拨,也觉真相呼之欲出。他噬人的眼光立刻瞪向于良。
江临继续推理道“作案者应该是从东窗离开,在擦拭掉脚印等痕迹的同时,也抹去了本该存在的水雾。随后只需趁着与众人一同发现尸体的混乱之际,悄悄将锁扣上,便能制造出密室的假象。”
于良强自镇定道“大人,按您所说,能去上锁的人不止小人一个,您”
“但是你说,你从屋外检查,窗户是被锁锁上的。”江临抬手指向东窗,“我倒很好奇,你在检查窗户时,是如何从屋外看出这窗户不止是从内栓住,而是还扣了一把锁的”
屋内没有点灯,沾了湿气的窗纸一片朦胧。
一点也看不见里间的情形。
展昭顿时明白了其中关窍,但随即产生了另一疑问。窗户只需从内扣住便打不开,为何于良要多此一举地加上一把锁呢
于良也终于意识到自己话中的破绽,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大人,其实小、小的当时并未仔细检查”
连裴光都听出于良在撒谎,猛地踹了他几脚,被衙役们架开还要骂道“我呸你这狗奴才还敢狡辩”
江临看向于良的目光极冷,吐字很慢“你已说过谎,我只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真、话。”
于良连忙磕头道“我说、我说小的也是受人指使的,求各位老爷留小的一条生路”
未等有人承诺,额头带血的于良就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条,在众人面前丢下一记惊雷
“都是他逼我的都是白玉堂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