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细雨落杨花
身为刑部的判官, 司马光很清楚江临在这个案子里的付出。
江临的推理看似使用了最为简单的排除法,但实际的排查过程却复杂得多。
且不说要一个个地找出二月二十四日晚上在畅春楼里消费过的所有客人,还要从其中找出住在三楼的人, 并将他们与八个房间一一对应, 确认他们是否与花凝欢有过接触。
在排查剩下的两个房间时, 还要拿郑贺在国子学的书籍和笔记与床上的刻印做一番比对, 才能最终确认郑贺当晚所住的是天字二号房间。
国子学生案发生也不过两日, 中间还夹着一个陈知府案的三司会审, 司马光对自己这位白石兄的办案能力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或许江临天生就适合破案。
而另一边, 面对江临的质疑, 裴好竹坚持前言道“裴某说了, 不知自己当时到底住在哪个房间,也不曾招过什么舞女。”
“裴某当夜确实醉得厉害,但你刚刚说那国子学生死在子时前后,可裴某在子时前就到家了,怎么也不可能与他的死扯上关系。”
江临闻言微微有些意外。
他刚刚在问话时刻意没提花凝欢的死,便是想看裴好竹会不会自己先提起这事,可对方却偏偏没中自己的语言圈套,装得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的。
江临锲而不舍地继续挖坑道“裴侍郎息怒, 下官也没说您与他的死有关,只是想帮您分析下您当晚究竟住在哪个房间。下官也知道您当夜醉得不轻, 屋里的酒碗都打碎了两块, 不知您可曾伤到自己”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令裴好竹有些警觉, 他只道“裴某不记得曾打破什么碗碟,身上也未留下任何伤口”
“好吧,下官就是见玄字二号房的床底有一块白瓷残片,这位姑娘的证词里也说看到您在离开畅春楼时, 身上沾了似是血液的污迹。”
“一派胡言”裴好竹登时向香寄语投去摄人的视线,江临在一旁打圆场道“是是,下官也只是和您确认一下不过看这床上的刻字,当晚住在玄字二号房的客人,应该确实就是裴大人您了”
裴好竹皱起了眉头。
他先前都说自己喝醉了记不清楚,此时也无从否认,只得道“是又如何但裴某不曾招什么舞女,畅春楼里的名牌可以随意取挂,或许是有人为了混淆视听,才把那块牌子挂在了玄字二号房门前。”
“这倒是个不错的解释。不过若您当晚真的住在玄字二号房,这其中的问题就更多了。”江临抬手,又让人拿上来了一件东西,是一条厚重却沾满血迹的毯子。
江临向众人解释道“这是在郑贺的死亡现场,也就是玄字二号房内,郑贺尸体正下方的毯子。原本屋内的毯子是连成一片的,下官特意将这块毯子割下来,请诸位一观。”
众判官们手中有仵作画出的尸体图,能与地毯上的血液痕迹进行比对。
司马光看了看那沾满血污的毯子,捧场道“因有尸体阻隔,血液不能流到尸体的正下方,导致毛毯上有部分空白。其他地方皆被血浸透,颇符合血液从背后流溢至地面的走向不知江少丞发现了什么特殊之处”
江临道“司马判官说得不错。但下官还请诸位想象一下,血液若像寻常一般浸染这块毯子,那么它的背面应是什么模样的呢”
司马光想了想道“这毯子上虽有些花纹,材质却大差不差,想来背面的血迹形状应该和正面差不了太多吧”
“说得不错。”江临教人又去取来了几块沾了血迹的毯子,向众人解释道,“下官教人将那屋中剩余没沾上血迹的毛毯全部裁下,分别以泼、洒、淋、浇等方式使其染上鸡血。”
“随即下官便发现,只有少量血液的话,无法完全渗透整个毛毯。而在血量充足的情况下,只要不是刻意某一点上慢慢浇灌,上方的血液面积会比毯子下方的要大,但二者的形状基本一致,血液的分布也十分会均匀。”
“按照郑贺被砍死的现场,血量绝对充足,流血形式也并非浇灌,那么其血液痕迹也该符合这几个特点。但是”江临顿了顿,将最初的那块毛毯的背面翻向众人。
众官员都露出了讶异的神色,裴好竹的背后都被冷汗浸透。裴北晴眼眸一垂,微微捏紧了椅子扶手。
只见大块血迹的边缘形状倒是与正面大差不差,可那血迹中间却缺掉了一块不太规则的形状,仿佛血液就是透不过来似的。
司马光最先问道“这是怎么做到的是这处的材质与其他地方不同吗”
“还记得下官刚才说过,少量血迹无法渗透整个毛毯,若是这张毯子上原本就有一块凝固的血迹”江临又拿出一块血迹已经凝结了的毯子,在其上泼下新鲜的鸡血,待其充分渗透之后,将之举起。
正面被鲜血覆盖,看不出原本的血迹,但待江临把毯子的背面反转过来,众人便看到其上明显有一块未被渗透的空白,与案发现场的痕迹几乎完全一致。
“毯子上沾了一片凝结的血迹,新鲜的血液自然无法向下渗透”司马光恍然大悟道,“所以在郑贺死之前,这个房间里就有人流了血”
江临颔首道“之前下官一直想不通,若郑贺当晚定的是天字二号的房间,为何我们会在玄字二号房里发现了他的尸体。”
“如今看来,那位被白玉堂目击到的杀手在用短刃夺了郑贺的性命之后,又在其背上连砍数刀,会不会就是为了掩盖这地上的一片血迹呢”
之前陈知府案三司会审的结果众判官已有所耳闻,都知道白玉堂曾出堂证言说一个踏雪堂的杀手夺去了郑贺的性命,又想将其死因嫁祸在他的身上。
前案已经核验过的证言此刻也不会受到质疑,江临甚至还安排了白玉堂在堂外等候,若此案顺风,便可上堂补充证词,提起他在裴府看到信鸽一事,挑破裴府和踏雪堂的关系。
此刻裴好竹的脸色已经变得十分难看。他几乎咬牙道“江少丞,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下官只不过是根据现场的证据,心头冒出一种猜测而已。”江临趁热打铁道,“郑贺的死亡时间被推定在子时前后,裴侍郎又在子时前不久离开,身上也不曾带伤,那留下这片血迹的还能是什么人,这个人又是被谁所伤呢”
这话虽稍显婉转,但时间点卡得这样紧凑,与直接点出裴好竹的大名并无甚分别。
再结合花凝欢的死,虽然江临并未直言,但在座官员都不禁在脑海中描绘出了一个可能。
根据香寄语的证词来看,最有可能的解释便是裴好竹当晚确实去了畅春楼的玄字二号房,召了花凝欢作为舞姬。
但中间却不知出了什么意外,使得裴好竹错手杀了花凝欢。他在仓皇逃走之时被香寄语无意间看到,随后又派了踏雪堂的杀手来此掩盖杀人的事实。
而杀手在挪动尸体的时候,或因不小心被郑贺看见,或因发觉地毯上的血迹无法清理之类的原因,杀害了独自一人的郑贺。
杀手用鲜血掩盖了之前那片血迹,顺便为裴好竹制造了一个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但最令众位判官动摇的是,这番推理全都基于一个改换过三次证词的琴女身上。
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敢轻易就下结论。
江临也知他们的忌讳之处,朝身旁的衙役使了个眼色,教对方随时准备好去将白玉堂传上堂来。
准备给裴府身上再添一根稻草。
而裴好竹看到众判官的脸上纷纷露出难以抉择的凝重神情,也能觉出自己的处境十分不利。
他的浓眉郁结成一片,仍狡辩道“裴某真是不懂江少丞在说什么。即便现场又发现了另一片血迹,也有可能是郑贺与凶手搏斗时留下的,并不能说明什么。”
“郑贺一介书生,有何能耐与踏雪堂的杀手对抗而且若按您没有召过舞女的说法,花凝欢当晚应常伴在郑贺左右,为何您在看到那一小片血迹时,第一个想到的是那个杀手,而不是已经死亡的花凝欢呢”
江临理了理衣袖,道“还是说,因为当晚召见花凝欢的人是您,所以您一直不敢提到她的名字了呢”
“你们你是想说什么你说清楚什么死,什么”
此一问打得裴好竹措手不及,他的脸上闪过一瞬的错愕,眼睛不自觉想往裴北晴的方向看去,却又慌忙止住。
江临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向来很会掩饰自己情绪的裴北晴也蹙起了眉头,似是不曾预料到事情会这样发展。
“你还不愿认罪吗”听着裴好竹的语无伦次,香寄语的情绪忽然爆发,打断了对方说道。
傅毅一拍醒目,要喝止香寄语的无故喧哗,香寄语却猛地磕了几个头,待额头一片鲜红后才哭道“各位官爷容禀裴好竹当晚召我姐妹花凝欢作陪,出来时神色匆匆,身上带着血迹,这些都是妾身亲眼所见他杀害了花凝欢的事已是不争的事实”
“或许各位会因为妾身的出身质疑妾身证词的可信度,可妾身并未有过半句虚言,若官爷们还不相信,妾身愿以死明志”
话音未落,香寄语便站起身,在众人反应过来前一头撞上了墙边的柱子。
鲜血顺着红柱蜿蜒而下,这样的发展是任谁也想不到的。
维持公堂秩序的衙役们慌忙冲上前去,却只能扶住一个已经软软倒地的香寄语。
来试工的云殊上前一试,抬眸向傅毅道“已经没气了。”
所有判官都被香寄语以死明志的举动震撼到了,江临也是头一回见到有人在自己面前咽了气,惊吓之余,颅内也隐隐作痛起来。
何至于此
待会儿白玉堂便会上堂指证裴府与踏雪堂勾结一事,香寄语何至于为此事自寻短见
公堂之上突生变故,傅毅复拍了几下惊堂木,想要按例休堂调整,一旁长久静默无言的裴北晴却忽然起身开了口。
“且慢。”
江临还未来得及为之前怀疑过香寄语的动机而产生什么情绪,裴北晴说出的话便又颠覆了他的认知。
众人都以为裴北晴要说什么对裴好竹的维护之语,却不想听到的是对其罪行的一锤定音。
“当晚好竹醉酒回府之际,愚妇曾去一扶,确实闻到他身上沾染了一些血腥之气。”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久等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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