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一句话, 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客套,连个“请”字都没有,语气倒算不上咄咄逼人, 而是冷静优雅, 不显半点粗鲁, 但正是如此, 反倒愈发透出高高在上的感觉, 只听了这一句,乔以越心里就窜上紧张, 心想这怕不是什么大有来头的人物
她只觉得那声音依稀有些熟悉,但一时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脑子里把自己认识的那些有头有脸的人物筛了一遍, 她被翁品言带着去过不少饭局, 圈子里的那些个老总她见过不少,却没有一个人能和那声音对上。
在她迟疑时, 那边又兀自报了个时间地点,完全没有征求她意见的意思,仿佛她只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助理。
这副理所当然的口气, 听着和小虞倒是有些像, 她暗暗嘀咕道,紧接着就一怔, 脑子里蹦出一个人的模样, 某段不堪回首的记忆随之涌入脑海, 她当即背脊一凉,眼里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就在她整个人如狂风中的落叶般凌乱之际,听筒里适时传来慢悠悠的几个字“我姓蔡。”
“啊、啊阿姨好”那几个字犹如有什么魔力, 令她坐垫上生出了刺,她猛地蹦了起来,险些脱口而出一声尖叫,万幸反应及时,硬生生扭成了一句结结巴巴的问好,同时下意识捂着话筒鞠了一躬,而等她意识过来此时对方并不在自己眼前,这个鞠躬只不过是朝着空气行礼,耳边就只剩下忙音了。
或许是上次见面的经历太过刻骨铭心,哪怕只是想起一些支微末节她都害臊得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这会儿蔡正雅毫无征兆就亲自找上她,她便像是两军对垒时稀里糊涂被推到阵前的卒子,心寒胆寒,哪里还有什么思考的余地,满脑子都是那天突然相见的情形,一颗心直接提到了嗓子眼,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连呼吸都是出气多进气少,不一会儿就把自己憋得发慌,开始大口喘气。
听了半晌忙音,她终于回过神,看了一眼暗下去多时的屏幕,脑子里忽地有个声音尖叫起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小虞的妈妈会找我
她第一反应就是打电话给蔡书虞,没想到响了两声就被挂了,犹如在热锅上泼了盆冷水,一下把她求助的念头滋灭了,她沉默了一会儿,忽地“哦”了一声,然后自言自语道“对,我们还在吵架。”
又木雕似的在原地杵了一会儿,她去倒了杯凉水喝了,冰凉的感觉灌入胃里,多少暂缓了些焦虑,随后她便缓缓坐回椅子上,不过没有像接到电话前那样整个人都团进去,而是挺直身板,跟个置身于纪律严明的学堂里似的,半点不敢掉以轻心。
“见个面”她念叨了两遍蔡正雅的话,忽地似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门,抓起手机把时间地址输入了备忘录,嘴里嘀咕道,“忘了就糟了”之后便陷入了沉思。
说是沉思,其实也只是在发愣,毕竟留给她的路不多,这个约,她于情于理都不能推掉。可她心里又害怕,光是想象一下见面时可能的情形就想拔腿就跑。
其实要是没有前一次的闹剧,她不至于这么畏首畏尾,可事情已经发生了,才过去短短两个月,她想蔡正雅大抵还记得一清二楚,可能连她拼命把沙发下的内衣往缝隙里塞的小动作都记忆犹新,乔以越不像蔡书虞那么好面子,犯了蠢也不会恼羞成怒,但这次却切实地体会到“脸都丢光了”是怎样的感受,如果可以,她大抵会期盼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和蔡正雅见面的。
但蔡正雅毕竟是蔡书虞的妈妈,女朋友的妈妈亲口邀请,还是第一次,她就是不想去也得去。
她捏着手机翻来覆去,想着要不要再给蔡书虞打个电话,但转念又想小虞那没有任何动静,还挂我电话,想来应该还不知道这个事。
蔡正雅既然绕过蔡书虞直接来找她,说不定就是不想让蔡书虞知道,她要是擅自通知了蔡书虞,不就是拂了蔡正雅的面子
这么一想,她就收了告诉蔡书虞的打算,决定明天和蔡正雅见完面再说。
也不知道要和我说什么,多半不是什么好事吧她忧心忡忡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的情况她虽然没经历过,但类似戏码她还是在电视里见过不少次的,比如说那种男女主来自不同阶级的剧,男主的妈妈约女主见面,十次里有七次会说“要怎样你才肯离开我儿子”
现实里应该不会这么戏剧性吧她忐忑不安地心想。
其实她明天并不是没事,洛阳那档户外综艺还没结束,后天开始最后一期的录制,而北京去洛阳只有一班飞机,她明天一大早就要动身,但这会儿来了这么尊大佛,是刀山油锅她都得欣然前往,只能让助理把机票退了,转订了傍晚的高铁。
翁品言那边她不敢隐瞒,老老实实交代了,翁品言回了个“好好活着。”还问她要不要带几个保镖过去。
“应该不用吧不会那么夸张吧”她不那么肯定地说。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第二天,她提前了半个小时抵达约定的会所,又在车里对着镜子墨迹了二十多分钟,然后踩着点,在约定时间前五分钟到了包厢门口,包厢在顶层最里面,一拐进那个走廊,她就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只见门口立着两排保镖,黑衣墨镜,人高马大,衣服被肌肉撑得鼓鼓囊囊,一边四个,像是在包厢门前又加了四道铁门。
她再三核对门牌,确定这就是蔡正雅和她约好的地方,而不是什么道上大佬的接头地点,又见那几个保镖西装上别着公司的徽章,正是蔡正雅手下集团的o,这才敢继续往里走。她每一步都迈得小心谨慎,心里无比懊悔没有听翁品言的话带两个保镖过来撑场子,末了只能庆幸自己也戴了墨镜,镜片遮住了大半张脸,不至于被看出这会儿已脸色煞白。
好不容易挪到了门前,她正犹豫该不该递个名片什么的,左手边的保镖就体贴地帮她拉开了门,摊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如果是平时,她一定会好好道个谢,但这时她紧张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僵硬地勾了勾唇角,连墨镜都忘了摘就走了进去。
门在身后徐徐合上,里面是一间布置颇为高雅的茶室,入眼是一副红木桌椅,桌上是一套茶具,靠窗有一张矮塌,边上是屏风后、假山、流水,而窗外阳台布置成了一个小花园,花草遮住了附近的高楼大厦,乍一看,倒像是旧时院落一般,而蔡正雅坐在朝南的位置上,穿着一套剪裁得体的旗袍,正在倒茶,见她进来,偏过头,淡淡瞥了她一眼,第一句话就是“要怎么你才肯离开我女儿”
“啊”她一只脚已抬起,却被这句话钉在了原处,一时间迈也不是,收也不是,只能徒劳地睁大眼,然后努力闭上嘴,把那些汹涌澎湃的尖叫惊呼咽回去。
原来现实里真的能那么戏剧性吗
她在昨夜酝酿了无数套说辞,只一进门就被摁死,灰都不剩,连一句“阿姨您好”都没能说出口。
这到底是在干什么接下来是不是要甩支票了或许是这句话太过惊人,她一时半会倒是没感到羞愤或难堪,就像是迎头被敲了一闷棍,只觉得晕头转向,恍恍惚惚间脑子里冒出的竟是偶像剧里那些经典桥段。
就在她被唬得不敢动弹,脑海里乱成一片时,耳朵里忽地又传来蔡正雅轻飘飘的声音“开个玩笑,我一直想试试这句话呢。”
这一点都不像玩笑好吗乔以越觉得紧紧攥住她心脏的手骤然一松,这时才感到后怕,眼圈顿时红了,猛地吸了吸鼻子才忍住眼泪。
这时蔡正雅已收回目光,慢悠悠杯茶,倒完见乔以越还杵在门口,便朝她轻轻一颔首。
不需要提醒第二次,乔以越忙不迭往里走去,走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还戴着墨镜,又手忙脚乱摘下,顺便偷偷擦了擦眼睛。走到蔡正雅面前,她先欠了欠身,恭恭敬敬地说“阿姨您好。”之后才坐下,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放在桌上推到蔡正雅面前,吞咽了一下,忍着嗓子里因紧张导致的干涩,轻声开口“这次来得仓促,没能准备什么见面礼,这个蒙顶甘露还不错,希望您能喜欢。”
这是她昨晚打好的腹稿之一,要是没个准备,紧张之下她怕是想破脑袋都挤不出完整的话来。
而茶叶本来是翁品言放在她那让她转交周舒礼的,她临到快入睡才惦记起得带点伴手礼过去,而家里有只有一堆没开封的化妆品,都是她自用的,不适合蔡正雅那个年纪,大半夜又不好出门买,无奈之下她只能征用了那两盒茶叶,还没敢和翁品言说,只悄悄知会了周舒礼一声。
蔡正雅大抵也没想到她竟然会准备礼物,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
注意到对面目光正落在自己脸上,她不由自主把身子挺得愈发笔直。
这次她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一心想给蔡正雅留个好印象,至少在仪表上不要被瞧不顺眼,便摒弃了往常的妖艳浓妆,只化了淡妆,服装也不是怎么省布料怎么来的吊带超短裙,而是淡色印花的过膝连衣裙,手袋都换成了配套的素色,只差把写有“淑女”两个字的头带绑在脑门了。
约莫是她的行头实在无懈可击,蔡正雅把她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也没法挑出什么刺,便收回视线,没理睬她那句话,而是抿了一口茶,接着便再度开口“虽然那句话是玩笑,但也不全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