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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忽然响起一阵怆然的钟声,震得少女眸光一激荡,整颗心忽然颤了颤,只听那老者接着往下讲

    “他登基那日,没有穿事先准备好的龙袍。”

    那日狂风大作。

    姬礼一身缟素,怀抱着她的灵位,一步步,走上那万人敬仰的九尺高台。

    那身煞白的衣冠台下臣子皆是一愣,一侧的太后更是傻了眼。

    他们何曾见过皇帝这般模样

    姬礼披散着乌发,风乍起,吹得他一身白衣翻动,雪白的袖袂掩住灵牌上那几个遒劲的刻字

    吾之爱妻,姜幼萤。

    一字一字,皆是悲恸

    素日里,他平和,他谦卑,守礼仪,知进退。

    而如今,男子强忍着面上的哀色,眼底一片阵痛。竟叫他红了眼,不顾群臣的反对,立了那灵牌为后

    “皇上”

    只一声,群臣齐齐拜倒。

    “皇上三思”

    “微臣恳请皇上三思”

    新帝身形一滞。

    他登基时,还未及冠,原本是稚嫩青涩的少年,被人强迫着长大,又一夜白头。

    九尺高台,那龙椅宝座万般醒目亮眼。它代表着至上的权力,还有那无边的欲望。帝位、金钱、权势、后宫每一件,都是乱花迷人眼。

    而如今,他就身处于所有人仰望的九尺之巅,却是眼神空洞。

    萧瑟,太萧瑟了。

    凄清得,犹如枯黄繁叶落尽后,那破败的秋。

    身后仍是满朝文武的极力劝谏

    “皇上三思,不可立姜氏女”

    “皇上,断不可立那灵位为后啊”

    冷风扑在姬礼面上,他看着跪倒在殿下的满朝文武,手指捏紧。

    所有人都拜倒于地,当初那个完美的储君,俨然站在了众臣之首。凤眸微垂,目色一凝。

    忽然,冷笑一声。

    “这天下,如今是尔等,还是朕的”

    “这齐国,是尔等,还是朕的”

    “这皇位,是尔等,还是朕的”

    他一声比一声凄厉,这几声,犹如穿云而破的利箭,直直刺向天际

    天边一道粉金色的霞光,落在他的雪衣缟素之上。疾风穿过树丛,枯黄的叶纷纷然落下

    姬礼的眼神空洞。

    “你们让朕守礼法,朕做到了。”

    “你们让朕只进退,朕做到了。”

    “你们让朕心怀苍生,兼济天下,让朕做一个好储君。”

    大殿之上,男子声音冰冷,强忍着语气中的颤意。

    “朕原本,要学着做一个明君,做一个圣明的皇帝。”

    礼仪、法度、规矩他常常怀有敬畏之心。

    他阖上眼

    “可你们你们为何要逼死她”

    他们逼死了姜幼萤。

    逼着她,自缢于他登基的前一夜。

    “你们为何要逼死她为何非要她死你们所有人都想要她死,嘴上言之心怀苍生,为何又偏偏容不下一个她”

    姬礼眼尾微红,“你们为何容不下她,容不下她那样一个弱女子”

    台下寂静无声。

    那个秋夜,姬礼的灵魂与姜幼萤一同死去。

    那个谦逊有礼的太子礼死了,取而代之的是天子一怒的血洗御史台。所有人都说,新帝疯了,他杀红了眼。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姬礼身为太子时,便有许多眼线,如今更是派上了用场。天子一怒,圣旨连夜而下,“新后”之死竟牵连出整个御史台

    那三天,御史台内,是一片悲恸的嚎哭之声。

    那血流了三天三夜,台下、亭内、殿外,到处都是血。那一大片殷红的、流不尽的血龙辇缓缓停落至御史台前,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车帘,方一下辇车,便踩到了一只断臂。

    软绵绵的,险些将他绊倒。

    龙袍男子微微皱眉,面色不虞,嫌恶地踢了其一脚。

    身后宫人见状,不敢吭声,只得屏息凝神,小心地扶着这位方上位的新帝。

    他就那般,站在院中央,面色坦荡,围观这场声势浩大的劫难。

    那日站在她的棺木前,他便暗下决心,一定要替她报仇。

    是谁害了她,他就要让其血债血偿。

    是谁害了她

    是御史台,是太后,是满朝文武的步步紧逼。

    是礼仪,是法度,是众人口中必须遵守的“规矩”。

    还有

    他一味的隐忍。

    姬礼原以为,自己只要做一个好储君,做一个好皇帝。只要自己执政再勤勉些,读书再用功些,旁人便会对她宽容些。

    到头来,他才发现自己错了。

    他一味地隐忍,换来的是他人变本加厉的制约。他们不敢逼他,便去逼着那手速寸铁的姑娘姜幼萤,花楼妓女,出身低贱,又如何当得了一国之后

    “你只会是皇上的拖累。”

    他们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一声声,往她脑子里硬生生灌输。

    “你会毁了他。”

    “你会毁了太子礼。”

    “你会毁了皇帝。”

    “”

    腥臭的血水蔓延至男子脚边,他原是那般温和之人,如今却是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如欣赏般,在院内站了许久,终于等到下人跑来,恭敬而道

    “皇上,都处理好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

    他要血债血偿,要毁了御史台,要毁了朝廷,要毁了大齐,要

    毁了他。

    他要拉着所有人,与自己一同下地狱。

    这一场布局,辗转三年有余。他成了万人憎恶的暴君,民间百姓揭竿而起。

    当铁骑踏破宫门时,他一身明黄色的龙袍,稳稳当当地坐在龙椅之上,衣冠工整,看着打入宫门的人群。

    人群之首,正是许久未见的世子沈鹤书。

    来者一身银白盔甲,坐于马上,意气风发。

    一双眼中,带着些许心虚之色,望向他。

    沈鹤书打的是民心的旗号,面对乌泱泱的人马,姬礼仅是轻睨了马上男子一眼,而后从容不迫地自龙椅上站起。

    身姿颀长,脊骨挺直,端的是皎皎如月的风骨。

    沈鹤书将他软禁了。

    往日的天之骄子,被囚禁于金陵高台之上。姬礼被逼着,跪于那一樽硕大的佛像之前,要他日夜忏悔,忏悔过去所犯下的种种罪行。

    他二十岁生辰前夕,沈鹤书一壶清酒,上了金陵台。

    沉重的房门被人推开,姬礼眯了眯眼,镇定自若地看着那人步步迈过殿门槛。

    清酒一斟,沈鹤书先举杯,仰首一饮。

    少年眸色清平,扫了桌上杯酒一眼,却是未动。

    “三个月了,皇上有没有什么要问臣的”

    见他缄默不言,沈鹤书有些坐不住了,率先开口。

    他想了想,一摇头。

    这世间,他早已无留念。

    “皇上就不想问问,金陵台外情况如何臣子百姓都是如何看您的”

    “不想。”

    沈鹤书有些讶异,眼中眸光微闪。

    又是一番静默,男子看了一眼对方身前未动的酒水,抬了抬下巴。

    “燕尾这个月新进贡的好酒,拿来给皇上也尝尝。”

    闻言,姬礼稍稍抬目,面色平淡

    “鹤书忘了,朕不能喝酒。”

    他的胃不好,一碰酒水,就会打痉挛。

    沈鹤书一愣,面上有片刻的失神。

    不等他再出声言语,姬礼面上已有恹恹之色,从座上站起,径直往回头。

    “朕乏了,你退下罢。”

    “明日是皇上生辰。”

    对方忽然高声,“皇上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说到底,对于姬礼,沈鹤书仍是心怀愧意。

    身为人臣,在对方为政不仁时,他没有及时制止。如今姬礼被征讨,他却冲在最前排。

    雪白衣摆轻轻摇晃,金陵台之上,这一身缟素,从未变过。

    自卿离席,三年白衣。

    姬礼一阵静默,良久,终于艰难出声

    “若是可以,把她的灵牌带来给朕罢。”

    他很想念她。

    “他被臣子软禁三月有余,于二十岁生辰那日,抱着那女子的灵牌,跳河自尽。”

    于河岸之前,他只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若有来世,定要做个人人避之不及的暴君。不要什么青史留名,只愿以一身戾气为剑刃,保佑她一生平安欢喜。

    夜风吹在三人面上。

    不远处,金钟又是一阵激荡,钟声悲怆,竟让姜幼萤忍不住眼眶一湿。

    “所以,他最终是投河了么”

    老方丈看了一眼姬礼,又对着少女点点头。

    “是。臣子派人在河中打捞了整整七日,却始终寻不见其尸骨。有人说他被部下所救、诈死脱身,有人说他的尸骨飘至下游,被鱼鲨当饲料而食。民间流传最广的,是他恶贯满盈,上天看不过去,不愿留他尸骨在人间。”

    终是一缕魂魄,沉寂地不知飘摇到何处去了。

    听完这个故事,姜幼萤泣不成声。

    小姑娘靠在男子怀里,轻轻抽泣着,面上尽是晶莹剔透的泪珠。泪痕一路蜿蜒而下,滴落在她的前襟上。

    老方丈看了一眼二人,轻轻叹息。

    夜很深了。

    被姬礼牵着走出金钟寺时,姜幼萤还是止不住抽噎。

    姬礼似乎有些无奈,一探手,温柔拂去她眼角一滴泪珠,轻声一叹息。

    “不过是些哄人的故事,还真把你骗了去。”

    他本是来寻方丈问前世姻缘,谁料,对方竟讲了这么一个悲情的故事,这不分明是在哄骗他们嘛

    “朕怎么可能这么守规矩,任由你被那些人欺负”

    即使是上辈子,也断然不可能

    姜幼萤却听不进去他的话,夜风有些大,吹得她乌发盘旋飞舞。她就像一只蝴蝶,轻柔地扑进他宽大的怀抱里。

    “他说,上辈子我早死,皇上也早死”

    “放他娘的狗屁”

    姬礼一把牵过她的手,手指很有劲,把她往外拽。

    “阿萤,别信他的,我们才不会早死呢。若真是有上辈子,你与朕定是众人惊羡的神仙眷侣。”

    卿卿我我,恩恩爱爱。

    再生一堆小阿萤和小姬崽。

    他神色愤愤然,一想起那骗人的老方丈,恨得咬牙切齿。

    少女神色哀婉,任由他拽着。夜色辽阔,二人寻不见回去的路,慢慢往山顶上走去。

    越往上走,便越觉得寒冷。

    忽然,姬礼看见了在一旁焦急寻找他们的肖德林。

    “皇上”

    方开口,太监忽然敛了敛神色,只因他看见皇帝身边偷偷抹泪的姜幼萤。

    姬礼也看到了肖公公,转过头看了身侧的少女一眼,忽然送开手,兀自上前。

    不知在肖德林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大太监面色一变“皇上,真的、真的要”

    “肖德林,你想抗旨吗”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肖德林忙不迭一福身,匆匆领旨离去了。

    姬礼这才满意,稍稍一勾唇。

    姜幼萤在原地望着这一对主仆,只见肖德林点头哈腰,全然不知姬礼对他说了些什么。片刻后,少年弯唇走过来,又牵起她的手。

    小姑娘探了探脑袋,有些好奇“阿礼,你方才与肖公公说了些什么呀”

    “没什么。”

    他唇角笑意愈发明烈,姜幼萤有些奇怪,不过一瞬,他的心情竟变得这般好。

    “来,朕带你去山顶上。”

    越往上走,星星便越近,月色也愈发明亮。

    阿萤仍由他牵着,乖巧地跟随在少年身后。

    他握得极紧,生怕一不留神她就不见了。不知走了多久,二人终于走到山顶之上。

    “这就是国安寺最高处吗”

    她眨了眨眼睛,星光散落在二人周遭,在姬礼身上渡了一层淡淡的、温柔的影。

    “嗯。”

    许是风景过于开阔,让她一下子从方才悲伤的情绪中缓解出来。

    “来,这里干净一些。”

    姬礼拉着她坐下。

    姜幼萤点了点头,坐下后,又将身子微微一斜,脑袋靠在少年肩头上。

    那一袭乌发就这般,乖顺地披散下来。

    有些香。

    少年伸出右臂,轻轻将她搂住。

    他的手环在她的肩膀上,又把少女的身形往这边靠了靠。望着天上闪烁的星子,一时间,又让她想起了先前与身侧之人一同跳上房顶看星星。

    “可惜这里没有萤火虫。”

    “萤火虫是夏天才会有。”

    姜幼萤忍不住道。

    说也奇怪,他们居然在冬天与春夜,看见了萤火虫。

    萤火虫群扑向月亮,点点微光,也如星子般明亮。

    “这里没有也好,就不算糟蹋了。”

    糟蹋

    她一愣,显然没理解姬礼这句话是何意。

    不过须臾,姜幼萤又明白过来了不为旁的,只因为她看见了远处乍起的火光

    “火那边起火了”

    是金钟寺起火了

    姜幼萤有些焦急,欲将姬礼从地上拉起来。可对方未动身形,甚至连神色都未动,如事先预料到那里会着火般,镇定自若。

    一瞬间,姜幼萤想起来方才姬礼对肖德林的吩咐

    “是皇上让人烧的金钟寺吗”

    姬礼转过头。

    面色清冷自持,那一厢暗火,涌动在少年深不可测的瞳眸之中。

    是了。

    “为、为何”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

    “因为他们惹你不开心。所有惹了你不开心的东西,都该死。”

    姜幼萤心头一颤。

    少年眸中是挥之不去的阴翳,“方才见你这般闷闷不乐,朕便让人一把火,将金钟寺烧了。”

    “那里面的住持”

    “放火前,朕命人将他们放出来了。”

    她这才稍稍送了一口气,又因为姬礼的偏执而有几分提心吊胆。

    山下传来焦急的呼喊声,众人提着水,纷纷投入救火的行列之中。

    姜幼萤也欲下山,手却被对方一把按住。火光连天,姬礼的侧脸亦是在火光与夜色的交织之中闪烁。

    “朕方才,一直在想那人说的话。”

    “阿萤,若那真是你与朕的前世一想起你会死,朕也难过得要死。”

    夜风之中,他忽然转过头来,双手搭在少女肩上,一垂眸。

    目光翕动。

    “所以,朕方才在想,朕一生下来,性子就是这般臭。也许是前世投水前所愿一想起你会死,朕做个暴君也挺好的。”

    起码,可以将她护得周全,不是么

    如此想着,姬礼竟又笑了。他勾了勾唇,看着山下的火光,满目欢喜。

    姬礼还是有些良心的,火势井不大,没一阵儿就有被人浇灭之势。

    昏暗不明的夜色中,姜幼萤悄悄看了姬礼一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想起老方丈口中姬礼的“前世”。

    为政不仁,沈鹤书起兵,将其囚禁于金陵台

    姜幼萤先前看过姬礼批折子。

    许是前世之因,他天生聪慧,写得一手好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有一身好武艺。

    却是个懒懒散散的性子,甚至在奏折上面画王八。

    她偷偷地想,如今姬礼倒未“为政不仁”,只是他这脾气、他这性子,确实要好好改一改了。

    如老母亲般,少女又重重叹息一声。余火未灭,火焰跳动在二人眼眸中。

    姬礼忽然转过头来,认真问她“阿萤,你还不开心么”

    她一噎,生怕自己说一句不开心,姬礼就要把这山头连着一块儿烧了。

    方一摆头,一道冷香忽然袭来,还带着写草药的香气。对方忽然垂下眼睑来。

    “阿萤,你若是不开心,一定要同朕说。”

    “朕”

    他忽然收紧了手臂,竟直直将她的身形压下

    他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天天担惊受怕,怕她又逃掉。

    他用自己以为的方式,笨拙地去表露爱意,那眸中的暗火,竟与夜色相融,转眼间,又是一片火意缭绕

    “阿萤”

    他又一低身,姜幼萤就这般被他按在草地上,头发散了一地。

    少女心跳飞快,看着他的脸一点点靠近

    这是她自出生以来,做得最为叛逆的事。

    她亲眼看着,姬礼一把火烧了金钟寺。又一倾身,与她于这片激荡的火光前亲吻。

    星火烧灼,月色熹微,她的呼吸也一寸寸稀薄

    双手轻轻向上扬起,一把抱紧了姬礼的后背。

    他身子微顿,片刻后,吐息又在唇角边,开出来一朵绚丽的花

    忽然,她听见不远处传来焦急的呼唤,脚步声阵阵,愈发逼近。

    二人连忙从草垛中爬起,姬礼匆匆开了一眼她,弯身拂去她裙角处的草屑,一转眼,便有人朝这边跑了过来。

    “皇上皇上,您去哪里了,叫奴才们好找”

    太监身后,还跟着一群同样焦灼的臣子。

    “皇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姬礼又回头看了一眼她,耳根还有些红,却还是装作一本正经,去宽慰众人。

    姜幼萤更是十分羞极了,连忙缩在少年身后,抓紧了他的袖子。

    二人手指交缠,看着眼前乌泱泱的夜色与人群,忽然,她在人群之中,看见了那人

    一袭整齐规矩的官服,神色平淡,轻轻扫了一眼她。

    待看见少女脖颈处鲜明的红痕时,沈鹤书忽然顿了顿,而后,眸光微闪。

    作者有话要说说两件小事情,第一件是周六有考试,所以这几天更新字数少了些,1030号考完恢复8000-1更

    第二个就是,经常在评论区看见大家说小沈是男二,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不是真正的男二,他不会让姬崽吃醋

    男二另有其人,一个让姬崽疯狂吃醋的优质男人前面有提到过他哦,大家猜猜是谁,下章更新前猜中了偷偷塞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