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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了两日。

    竹绷上的常德二字终于绣完了最后一笔。

    林菲把竹绷打开, 取下绢帕来看,她被戳了几个小针眼的指腹虽然还疼着,可到底把这杨则善千央万求的表字给绣完了。

    心下也说不上是完成了一桩任务, 还是有了些旁的情绪。

    她雪白的天鹅颈微垂着, 指腹慢慢抚过绢帕上的常德二字, 清澈的双眼里流露出一抹难得的柔和来。

    “常德。”林菲用唇语唤道。

    正午到了, 宫婢们手捧描金红漆盒,低头排队进到膳房来。

    月娘跟在她们身后, 待进到房内,便亲自指挥着宫婢们把菜肴羹汤全部摆放整齐,然后又去正殿寻林菲过来用膳。

    也不知是暑热太盛, 还是别的原因, 林菲今日觉得胸口闷闷的,也无甚胃口,便小手托着雪白的下颚, 另一手端着象牙筷, 看着眼前的满桌珍馐, 到底有些无从下筷子。

    月娘笑盈盈地走上前来,把那道林菲近来爱吃的糖醋里脊摆到林菲最前面, 哄着她道“贵人口味不好, 少吃些便是了,但是一点都不吃可不行的正所谓人是铁饭是钢, 一顿不吃饿着慌,就算贵人不为自己想, 也该为腹中胎儿想想不是”

    提及胎儿,林菲握着象牙筷的手指动了动。

    是啊,她既然已经决心留下这个胎儿, 就该好吃好睡,这样胎儿在腹中方能健康成长。

    林菲这般想着,便动了筷子,朝那道月娘端到跟前的糖醋里脊夹去。

    象牙筷的筷头是裹银的,银遇毒则会变色,皇家用银头筷子也有防毒的意思。

    银筷头碰到里脊肉,并没有变色。

    林菲夹起一块切的细薄的里脊肉,然后放入口中。

    “贵人”月娘突然喊住她。

    林菲筷子一顿,朝月娘看去。

    “怎么了月娘”她疑惑道。

    月娘手指紧张的攥着帕子,沉默着终于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毕竟是刚上的菜,我怕烫着贵人的嘴。”

    林菲含笑应她“不烫了,你放心罢。”

    说罢,林菲已经把那块里脊肉放入口中,酸酸甜甜的口感很快蔓延整个口腔,她满足地眯了眯眼眸,又夹了一筷子吃。

    一番午膳下来,那盘被月娘挪到林菲跟前的里脊肉竟吃了小半,算是整桌菜吃的最多的一盘了。

    按照往日,午膳后林菲便要在大殿周围转着圈儿的散会儿步,消食。

    可是不知为何,她今日用完膳后,小腹坠坠的,有些不适,便没有去散步,而是让月娘搀扶着回了寝殿休憩。

    八宝琉璃榻上,林菲靠着个湘妃色冰裂纹锦锻大迎枕闭目养神。

    不消半盏茶的功夫,她额头和鼻翼两侧都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子来,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太对劲,尤其是小腹,愈发垂坠的厉害。

    “月月娘”林菲唤道。

    月娘本就寸步不离地守在纱帐外,这会儿听到林菲唤她,立刻挑开纱帐走近。

    她蹲到琉璃榻边,握住林菲的手同她问道“贵人你这是怎么了如何面色这般惨白可是哪里不舒服”

    “我”林菲双手本能地护住小腹“我好疼肚子好疼”

    她说着,目光下落的同时看到从裙底流出来的鲜红血液,惊得猛然睁大了眼。

    “孩子我的孩子”林菲喊道,双手也同时紧紧护住了小腹。

    月娘也吓了一跳,立刻跑出去喊“御医快传御医过来”

    东宫一片萧瑟冷肃。

    殿外禁军把手,殿内噤若寒蝉。

    闻讯赶来的杨则善穿着上朝的四爪蟒袍,头上的金冠也因为回来路上跑的太快而有了歪斜,他倒也无暇顾及,正双手负在身后,在殿内来回踱步。

    “殿下。”御医从明黄色垂幔里走出。

    杨则善立刻转过身来,问道“如何了”

    御医无奈的摇头“怕是保不住了。”

    杨则善面色一沉,立刻问道“大人没事罢”

    “大人倒是没事。”御医说“孩子本就月份小,经不得一点动荡,更何况还是那般烈性的堕胎药。”

    杨则善先是一怔,待反应过来后,黑眸里卷起风暴。

    他压着情绪哑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御医见杨则善面露厉色,便有些迟疑,于是斟酌着用词说道“经微臣刚才号脉和观察,贵人该是服用了烈性的堕胎药,才会致使胎儿滑落。”

    “堕胎药”杨则善阴鸷地眯起眸子“可否查到堕胎药的源头”

    “这就要逐一查验贵人今日的饮食了。”御医回道。

    杨则善点头,命梁生领着御医去查验今日林菲所有吃过的食物喝过的茶水。

    梁生立刻应下,这便领着御医离开。

    杨则善的目光从御医离去的背影上收回,他抬手准备掀开垂帘进去,可又生生止住了。

    他此刻满腔惊怒,既有失去孩子的悲痛,又有对林菲的猜测和质疑。

    但在事情尚未查明之前,杨则善还是控制住了自己。

    他此刻不该进去,更不该见她。

    他怕自己想错了,误会了她。

    更何况,林菲才小产,这会儿身子还难受着,他们之间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了许多,他不能因为一时的猜疑,而再次伤害了她。

    杨则善这般想着,便收回了欲掀开垂帘的手,转身出了大殿。

    一柱香之后。

    承乾殿的书斋内。

    黄案前摆着一盘尚未用完的糖醋里脊,杨则善睨了一眼,方才问身前的御医“这盘菜有问题”

    “是。”御医道“里面掺了蛇蝎草磨成的药粉,这药粉无色无味,银筷头也未必试的出来,但却是最烈性的堕胎药,一旦食用,便会滑胎”

    杨则善听完,先是沉住一腔怒意,闭上眸子。

    他缓了缓,才睁开眼,看向一旁候着的梁生问道“可有审过御厨和传膳的宫婢们”

    “都已羁押刑部,由刑部在审理。”梁生回道。

    杨则善听罢从黄案后站起身来“孤去刑部一趟,亲自审理。”

    说罢,他人已经跨着皂靴大步走出了书斋。

    刑部牢房的门打开来,里头的人见到进来的是穿蟒袍的太子殿下,立刻一窝蜂的涌上前来,双手抓着牢房的铁栏杆,又是磕头求饶,又是痛哭流涕。

    “殿下饶命奴才就是个厨子而已,只负责烧菜的,从未在贵人饮食里下过什么毒物,就是给奴才一百个一千个胆子,奴才也不敢去害皇嗣啊殿下求殿下明察”

    梁生走至杨则善身畔,对他道“这是东宫新来的那个御厨,那道致使贵人滑胎的糖醋里脊,既是出自他的手。”

    杨则善自己曾吃过这御厨做的糖醋里脊,当时就是想到林菲如今嗜酸,该是会喜欢这菜,才把这御厨同父皇讨要到东宫,专门给林菲做菜的。

    “这道菜,在厨房做好后,是谁端上的桌”杨则善又问。

    一个长相稚嫩的小宫婢立刻跪在地上磕头“是是奴婢端上桌面的,但奴婢只是传膳而已,并未做过其他,求殿下饶命,求殿下明察啊”

    杨则善烦躁的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这时,刚才负责审讯的官员走上前几步,说道“启禀殿下,据下官刚才审讯的情况来看,有几个宫婢同时目睹,说这盘致使贵人滑胎的菜,是贵人身边的一个唤作月娘的婢女,特意端到贵人眼前的。”

    “月娘何在”杨则善问。

    梁生立刻去唤侍卫,把月娘给押了过来。

    侍卫放开了月娘,只见月娘被这满屋子的刑具吓得已是脸色苍白,双腿发软,跪到在地朝杨则善磕头道“太子殿下饶命太子殿下饶命”

    “菲儿滑胎的事情。”杨则善眯起眸子,厉声问道“你实话招来”

    “是”月娘泪流满面,哆嗦着肩膀指认“是贵人她”

    话到嘴边,可却说不出口。

    月娘不想妹妹被害,更不想背叛了林菲。

    但她转念一想,林菲说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没有选择,她是默认了不想要这个胎儿的,所以这不算背叛,她只是成全了主子。

    “是贵人指使我这么做的”月娘满脸是泪地说道。

    梁生在一旁听着,倒抽一口凉气,他偷眼去看太子的脸色,见太子的面色阴沉的可以滴出水来,尤其是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暗的仿佛毁天灭地。

    他自认跟在杨则善身边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过主子这般怒极

    承乾殿内。

    林菲面无血色地躺在金色楠木大床上。

    刚刚经历了小产,身体上的疼痛倒是其次,更多的是心中的悲痛。

    她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下定决心留下这个孩子。

    可是万万没想到,孩子还是离开了她。

    林菲双手摸上小腹,怅然地想着是否因为她曾经对这孩子动过杀机,所以孩子才会离开了她。

    冥冥之中,仿佛早有注定。

    明黄色的垂幔被人从外面愤然的掀开,杨则善大步流星地走进内殿,来到床榻前。

    他居高临下看着床上躺着的林菲,眉眼萧杀冷涩,眸光戾气翻滚。

    “殿下。”林菲咬牙忍住身上的不适,扶着榻边坐起。

    杨则善俊朗的面容露出冷笑,寒声问道“你可是如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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