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王世子这一顿饭吃得颇有些心不在焉, 连陈皮都瞧出了主子的不对劲。
那李小娘子趁机来他们这桌献了好几回殷勤,又是端茶又是送水、又是捧糕又是递菜, 一个碗里十只鲜鱼云吞, 几乎每只都是由她舀起再递至主子勺中。明眼人都能瞧见的多此一举,但主子竟也只是古怪瞧她一眼,随后不知似在想什么,全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没了往日那不屑一顾的派头, 一一接了去, 还一一都吃了去。
眼看那小娘子一次一次献个没完,主子全像失了魂似的丝毫不见拒绝, 陈皮终于有些看不下去,小声提醒道:“李、李娘子,再喂下去,世子好撑着了……”
李秀色尴尬笑道:“哎呀, 委实不好意思, 我今日是过分热情了些。”
话虽这般说, 手上倒新茶的动作倒是丝毫不见停。
她方才听着脑中一声又一声叠出不穷的“叮——”声提示,诚然是生出过些不切实际之感,也不知这骚包今日究竟怎么了,从方才骑马回来开始便有些怪怪的, 但此等千载难逢的机会, 实在叫她忍不住放手。
【恭喜宿主,成功趁人之危, 任务进度60/100,胜利在望哦!】
李秀色端茶的手一抖。
六十?
等等,这意思可是, 这一顿饭直接涨了十五?
这、这花孔雀究竟是被她塞了多少东西?
李秀色颤巍巍收了手,将茶盏放下,轻咳一声,小心翼翼看了他一眼:“世子。”
她问道:“您眼下可有不适?”
颜元今闻言愣了一愣,不知为何,听见她唤他,那不自在之感瞬间又爬上四肢百骸,神色闪过几分别扭,不悦道:“你如何瞧出来的?”
李秀色讶然道:“您真撑着了?那、那要不站起走两步,消消食?”
颜元今:?
这说的驴头不对马嘴,什么跟什么。
广陵王世子默了一默,忽皱眉道:“本世子饱了,不吃了。”
说完起身,看也不看她,绕过便要朝楼上走,却恰在此时听见客栈外一阵慌乱的敲门声。
门外似不止一人,声音何其慌乱,呼喊道:“道长、道长!不好了!死人、又死人了啊!”
颜元今脚步一顿,转过头来。卫祁在等人更是豁然起身。
推开门,外头竟有五六村民,个个神色惊慌,乍一看见蓝衣道长,恨不得要扑上前去。
卫祁在神色凝重:“大家莫要急,是何处出的事?”
“就在村西的路上……”
“村西?”卫祁在皱眉:“小道前两日都曾去过村西,那里……”
还未说完,便听为首一瘸腿老汉道:“是,便是村西停尸间前的那条路——”
“看门的那王五死在那处了!”
无恶村虽名“村”,但大小绝不吝于一镇。
先前几回为能仔细探查,卫祁在几人皆是步行,连素来事多的广陵王世子也是靠着两腿四处乱晃,这一次事出紧急,为赶时间,便都只好骑马。
陈皮自马厩牵出小桃花来,缰绳递至世子手上时,却见主子虽接了过去,目光却是放在另一边,眼神稍带讥诮,似是看见什么好笑的场景一般。
他顺着看去,正瞧见穿着紫襟小袄的小娘子一手提着裙边,一手抓着车栏,艰难地朝堆满干草垛的驴车上手脚并用地爬。
先前这几个村民前来找那卫道士,大抵是急了些,连个马车都未寻,驾着驴板车便赶了来,眼下他们这群人中唯独这李娘子还不算会骑马,便只能沦落至此。
不过怎么说李娘子也算是有些身份的人,这驴车看上去便臭烘烘的,那些干草垛也似都扎人得很,如何能坐得舒适?更不论还是同几个粗衣村汉一起,虽说大家在外也不必过分居于礼节,可她怎的半分犹豫及排斥也不见有?
陈皮想不通便也没再多想,转过头来,却见自家主子眼睛还放在人家姑娘身上。他心中奇怪,正要开口,又见主子上了马,而后慢慢踱步至那驴车面前。
李秀色终于在草垛上坐稳,这几位乡亲心善得很,不仅为避嫌皆坐在她对面的位置,无人与她靠近,还让了处最平坦的给她,虽说仍有些硬,且能闻见隐隐约约驴粪之气,倒也无伤大雅。她正靠着车栏,忽见小桃花停在了自己面前,瞧见马上那人,便仰头道:“世子,您瞧,我坐了个新鲜玩意。”
她这语气似在同他分享何新奇好玩的物什,广陵王世子对上她亮晶晶的双眼,下意识皱了皱眉。
他居高临下看着她,开口道:“不是说摸着了门窍?为何不去骑那丑马?”
李秀色一愣,方才在马厩前和乔吟说的姐妹话,何时被这骚包听见了?
她应道:“世子方才也瞧见了,我那半吊子,虽说是小有长进,也还需再练练。”
这小娘子说到“小有长进”时,手拂了拂额前刘海,神色颇带几分自得。
颜元今看在眼里,轻哼一声。
他打量驴车一眼,眉目中透几分嫌弃,啧道:“李娘子当真是不挑。”
她一次又一次突破他对小娘子的认知,这紫瓜怕不是胤都城里生出来的怪胎。
李秀色听出他话中嘲讽,叹气道:“乔姐姐的马儿似是病了,这两日瘦了不少,我见它带她一个都有些吃力,便没去与她同乘。好在村民们人好,借车于我一坐。”
她说着,拍拍身旁草垛,声音如铃:“世子,您坐惯了软塌珠鞍,有空不如也试试这些硬垫草垛罢,可是别有一番滋味。”
还真敢胡言乱语。
让他坐这玩意?简直是痴人说梦。
“不必了。”广陵王世子想也不想,哂道:“你还是自己享受罢。”
言罢,扫了她一眼,一扬缰绳,策马而去。
陈皮也随之骑马跟上:“主子,等等我——!”
铃声远去,驴车本就残旧,只能行在最后,李秀色坐在车上,打量起四周景象。
无恶村虽地处偏僻,但村中建设却颇为齐全,屋宅遍地,有不少人家,且单是去往村西的路上,便瞧见了一处酒楼、两家客栈、还有许多商铺街摊,只是因僵尸作祟,外出者鲜少,大多的店也还依旧关着门。
她眼瞧着,不知为何忽想起那日庄娘子所言,便随口问了句:“村中似有不少有钱有势的人?”
“是。”先前那瘸腿老汉应道:“无恶岭风景甚好,山脚下唯此村一处过路之地,四方通达,行镖必经,游人来去也皆要歇脚,不少人家祖辈上便抓着了机遇,早早便发达了起来,自然了,”他呵呵笑道:“也有不少我们这种,祖祖辈辈只会种田刨地,万没人家这般有出息。”
另一村民怪道:“刘老跛,可别这么说,发达有何用,你没见死的都是那些发达的么!”
刘老跛闻言点了点头:“这倒也是,说来实在是邪门,这一个个死的竟全是那些有家底的,不……”他想了想,又嘶声道:“唯独今日这王五,还有那第一个请来的没用道士。”
李秀色沉吟道:“这些人可曾听说和谁人结过仇?”
刘老棍沉吟道:“他们都是村中最富庶的,谁敢同他们作对。不过真要说结仇么……”他无奈摇了摇头:“咱们村中这些无权无势的,何人没被他们欺凌过?霸地、占田、强抢、打人……唉,老头我这条腿可都是被钱有来手下打折的,若非阿照那孩子好心救我,只怕当年我是要被活活打死哟!”
李秀色低头朝着老汉右腿膝间凸起的一块望去,心生几分怜悯,正欲出言,又忽听刘老跛叹了口气:“只可惜这么些年了,那孩子如今也仍没个音讯……”
李秀色问道:“您可是说那位换作阿照的?”
老汉点了点头。
身旁村民抢先开口道:“阿照?哪个阿照?”他忽“啊”了一声,续道:“我想起来了,刘老跛,你说的该不会是那个整日嚷着说要去都城做官的江照罢?还回来,那小子若是真能当上了官,还能记得咱们这地方?再者,我记得就是一个连饭都吃不起的穷小子罢?还去都城,兜里无钱,怕不是早饿死在半路上喽!”
正交谈着,忽听车夫长吁一声,刘老跛当即道:“到了到了!”
李秀色扒着车栏朝不远处望,正见前方路中乌泱泱围着一群人。
路边停靠几匹大马,数小桃花最为显眼,看来颜元今他们早便到了。
她下了车,穿过熙攘人群,走至前方,正见人群中央的地面上,直挺挺跪着一个人影。
大抵已跪了一夜,昨夜天寒地冻,膝盖边缘结了层薄薄的冰。
身旁是碎了的酒罐,残汁于地面上痕迹淌出许远,呈出暗淡的黄。
这人身材瘦小,穿着一身厚厚的粗布棉袄,沾了不少烟灰,颇有些脏兮兮,头顶上戴着个毛毡冬帽,腰间别着一根烟筒,是两日前见过的熟悉装扮。
饶是穿得这般多,也不难看出衣下身子已然干瘪,似能透过这厚厚的布料,瞧见底下根根分明的骨头。
李秀色慢慢绕至另一方向,瞧清他面容。
被吸干的脸干枯可怖,直直盯着前方,一双眼瞪得极大,恨不得自眼眶中跳出,虽无半分生息,可眼中红丝遍布,无一处不是在诉说惊恐。
这张面孔李秀色再熟悉不过,正是那个王五。
他的死状与前几起如出一辙,却又有那么一丝不一样。
在他跪着的正前方半寸处地上,赫然有两个鲜红的大字,字字颤抖,歪曲瘆人,似用血水滴滴书成——
“请……罪。” w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