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皮闻声一惊, 咬着嘴里的馒头“唔唔”叫唤两声,终于一口吐掉,大声对小二道:“没看见我主子汤匙掉了么!还不再去拿一个来!”
忽听颜元今啧一声:“没事, 手滑了。”
陈皮见状忙凑过去, 手扶着桌子:“主子, 可是这汤不合您胃口?惹您不快了?”
他这一过来, 正好将广陵王世子视线结结实实挡了个严实,后者轻皱一记眉,直接将他一脚踹飞了开,而后眯起眼朝另一边看去。
顾隽自车夫带进来的包裹中拎起一布囊, 递到李秀色手中道:“都在此处了。”
乔吟于一旁将另一桌上广陵王世子的脸色瞧在眼里,一双细眉微微上挑,忽而笑起来:“这顾夕小公子倒是对李妹妹极好, 怎不见得送我东西?”
李秀色闻言只嘿嘿干笑了一声,心中也颇有些意外。
那顾小少爷终究年岁不大, 即便是成熟多许, 也仍带着孩子心性,大抵是感念她那夜于他最脆弱之时宽慰,她总觉得他后来对自己态度亲近许多,虽不像过去那般喊上“漂亮娘子”, 但一口一个“李姐姐”倒也颇显亲昵。
他与她那表弟一般年岁,大抵是这个年纪的小男孩表达感谢与亲切都是要送礼罢, 临行前他已塞给她一众小玩意, 她也如数收了, 照理说感谢也感谢过了,这才没过几天,怎又托顾隽送了一堆?
这般想着, 布囊已层层掀开,第一眼便见最上头摆放着一柄匕首。款式小巧玲珑,模样精致独特,乃玉雕花包金鞘样式,光泽上乘润亮,一看便非凡品。
李秀色先是愣了愣,而后惊喜道:“这……好生漂亮!”
顾隽在旁“咦”了声:“这不是前两日那邻近的严庄主补给堂弟的生辰礼么?说是百里挑一的宝贝,供他今后习武防身,堂弟这是转送给李娘子了?”
“生辰礼?”
李秀色讶道:“这么贵重?那、那我可不能收。”
顾隽微笑摇头道:“无碍。堂弟既然赠你,自有他的道理,李姑娘收下便是。”
见李秀色面带犹豫,乔吟便也笑道:“李妹妹先别纠结这个,我瞧下面似还有些宝贝,快拆给我们看看。”
说完,狐狸眼稍稍一转,忽问道:“世子可要过来一并瞧瞧?”
“……”
颜元今一口回绝:“不必了。”
这群人今日怕不是吃饱了撑的。
不过是收个礼罢了,缘何一个个没见过世面的模样?
尤其那紫瓜,竟那般激动,上一回那桃木棍也是,这一回的破匕首也是,有何好看的?至于这般高兴?似这般的匕首王府一抓一大把,再漂亮的都有,倘若有朝一日他都搬去她面前,她岂不是要开心得晕过去了?
广陵王世子思及此,抬手摸了摸袖中的枣核,指腹稍稍用力,似想将这没用的东西捏碎算了,但到底还是收了手。
他有些烦躁。
诚然,这玩意确实是给那紫瓜准备的。
不过倒也不是为了送她,毕竟他丝毫不关心这厮有没有防身的武器。
只不过是偶尔想起那日在顾家宅院见她抱着柴火棍时的样子滑稽又可怜了些,当然了,他对她自然也是不可能有怜悯之心的,一切纯粹不过是出于世子的人道主义。
外加上那日在洞中,他到底是险些咬了人家,事后她也确实没有在外面说过半个字,倒是个言而有信的小娘子。种种因素下来,他才想着便行个举手之劳,大发一次善心,还她一个“丢失”的武器好了。
至于为什么要挑最上乘的枣核与枣木,自然是因为他身份非同一般,广陵王世子出手的东西,自然是要天下顶顶第一好的。
想着要给这紫瓜好好开开眼,没曾想她这会儿就先为这种小菜折了腰。
哼。
也不外乎他眼下生气,想来还是觉得这厮委实不争气。
那边厢,不争气的李秀色摆弄了那匕首片刻,而后默默放下,揭开包中下一层,却见里头严严实实裹着几本书册,为首的一本书封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
《胤都风云》。
围观的几人皆是默了一默:“这……”
还未仔细瞧上一瞧,旁边赫然伸出一只手来,正是方才被自家主子踹飞了的陈皮,他素来看听些野吸,将那沓书册底下剩下的基本也一一翻过去,惊喜念出声道:“《前朝志怪》、《僵尸秘史》、《鬼怪草集》……李娘子,这可都是市面上难卖的珍贵话本哪!这么好的东西,全是那顾夕小公子给你的?”
李秀色喜道:“我之前是同他聊起过也爱看话本,喜看些志怪类的,不过是随口一提,他怎么还真帮我捎了来。”
话音落,便听侧方谁风凉道:“倒是臭趣相投。”
顾隽忙“诶”一声道:“昨昨兄,话可不能这么说,阿夕堂弟与李娘子志趣相投、兴趣相当,二者有些共同话题,成了知心友人,这岂不是一桩美事?”
颜元今嘶一声。
不知为何,他眼下看见顾隽很有些不耐烦,是不是因为这厮今日话太多了。
他问道:“什么美事?”
顾隽先是稍有些讶异,昨昨兄对这话反应怎的这么大?随即又迅速回想过来,也是,怕是戳着了昨昨兄的痛处,毕竟以他这性子素来没什么朋友。
他怜悯地看了昨昨兄一眼,扭头见李秀色正对话本爱不释手,便道:“阿夕堂弟上次同我说,他要好生在学堂修习,并不打算再多看话本,身边也只留了……留了堂兄生前为他修复的那几册。我看这几本这般崭新,应当是堂弟特意为李娘子买的。”
他说着,又淡笑了笑:“堂弟为人素来直来直往,欢喜谁总要对谁好一些,从不遮遮掩掩,定是见李娘子待他也真诚,便真心将你视做了姐姐,我见他对李娘子,似比对茵茵还要上心一些。”
李秀色闻言微微一怔。
她低头看了看腕上的护额黄绳,想起那日顾夕曾言这是自庙中求来的,有寓祥求安之意,大抵是自责曾误伤她手腕,所以不由分说绑在了她腕上伤口处,李秀色当时没觉得什么,眼下看来,这小少年倒是打心眼里对她好,不过这般破费心思,倒也让她莫名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还在想着,忽听乔吟道:“是呀。说起来,顾小公子倒是生得一表人才,莫瞧他眼下年岁虽小,倘若再长开些,即便放眼胤都男子榜,怕也当是能排得上前几号的。”
又笑吟吟道:“性格也讨喜,还很会哄小娘子欢心。看来今后少不得有小娘子拜在他这般俊颜下了,李妹妹,你说是也不是?”
此言非虚,常言三岁看老,更何况那少年已初初长成,李秀色点头道:“确实。”
顾隽在旁笑道:“阿夕确实自幼起便是最讨人喜欢……”
眼见着这一群人聊来聊去聊个没完,颜元今倏尔蹭一下自隔壁桌旁拂袖站起。
顾隽仍在款款而谈:“自幼便整日被几个邻家的小女童追着……”
尚说着话,忽觉背后被谁一拉,登时一个踉跄,被迫止住了话头。
“昨、昨昨兄?”
广陵王世子拍拍他的肩,皮笑肉不笑:“我瞧你兴奋得很,走罢,上去看僵尸。”
“……”
卫祁在所住房间位于最东,颜元今领着人上来,想也未想,便一脚踹了开来。
屋内窗上遮了黑布,光线极其昏暗,颇有些莫名的阴沉沉。顾隽跟在后头,环视一圈,却什么也没见着,便稍稍放下心道:“昨昨兄,你莫要诓——”
话未尽,却忽听“砰”一声,墙角的柜子中似有何物什撞了一记,震得柜门都抖了两下。
顾隽的身子便也跟着那动静抖了两下。
颜元今唇角一扬,上前轻扣了两下,懒洋洋道:“诓你?仔细瞧好了。”
言罢,抬手便拉开了门。
下一瞬,三个小僵尸便齐齐现于柜中,横举双手,面贴符箓。广陵王世子随手将最边上那一只额上那已歪了半边的黄符重新重重拍回它脑门上,嗤道:“破道士连个符都贴不好,”
说完,转过头去,就见顾隽不知何时已退至了门边,扶着门框,干笑一声道:“……这是从何处来的三个孩童?”
颜元今笑了:“孩童?”
他点了点头,忽而轻轻抬手,将方才自己刚贴回去的符又摘了下来,拍拍小僵尸的肩膀:“去,同你阿绣哥哥打声招呼。”
“……”
眼见那小僵尸直直要朝自己蹦来,顾隽还未来得及反应,忽觉身后有道紫色身影一把将自己推了开来,而后随之又从怀中掏出了个什么,直直朝僵尸额上拍去,脆声道:“定!”
一声落下,小僵尸果然稳稳站着再不动了。
李秀色当即原地拍手道:“成了!卫道长给我的符可当真是好用。”
得意完,又笑道:“世子,你莫要再吓唬顾公子了,若不是我方才赶上来,只怕他真要晕过去。”
顾隽在旁边清清嗓子:“多谢李娘子。”
颜元今却是看了李秀色一眼,微微蹙眉,开口道:“你……”
“我知道,”紫衣小娘子率先开口道:“离您三步远是罢?”
她说完,朝后退了一步,抬手对地面虚空比划了一记:“您瞧,三步,不多不少。”
倒是学会了先发制人。
广陵王世子轻哼一声,似再没了兴致,也懒得再同他们玩,径直朝外走。
与李秀色擦肩而过时,还听见后者小声道:“世子,这回是您主动靠过来的。”
她说话时,发间流苏正滑过他袖间,颜元今视线在上停了片刻,而后抬手轻轻拨去:“不用你提醒,这次不算。”
想了想,又极其嚣张加了句:“本世子主动的都不算。”
说完,看也不看她,便径直朝外走去。
唯留下李秀色原地翻白眼,这是什么只许州官放火的道理!
陈皮方上了楼,便瞧见主子从另一边方向行了过来,他连忙屁颠颠凑过去,还没来得及先说话,却听主子开口道:“陈皮。”
主子素来极少直呼他名讳,每回不是因他办砸了差事,便是因他惹毛了主子,于是他此刻双腿登时一抖,颤声应道:“是……主、主子,怎么了?”
颜元今朝前走着,并未看他,只道:“我问你——”
他顿了顿,不知在想什么,继续道:“倘若一个人……不,倘若我有个友人,我替我那友人问你。”
陈皮听得云里雾里、稀里糊涂,满脑子想的都是,友人?哪个友人?除了顾公子,主子哪还有什么友人?
“我那个友人,偶尔会因一个小娘子心中诡异烦躁、偶尔又会因那小娘子心神不宁,不过非常偶尔,是可以忽略不谈的那般偶尔……我那个友人想知道,这一般是因何缘故?”
陈皮听着,神情凝重地摸了摸下巴,试探问道:“主子,您那友人,和小娘子关系好么?”
这和关系好不好有什么关系?
广陵王世子摇了摇头道:“不好。”
陈皮又问道:“主子,您那友人,欠那小娘子银两么?”
广陵王世子:“?怎么可能。”
陈皮:“那难不成是那小娘子,欠您友人银两?”
“……”广陵王世子进了房门,在桌边坐下,语气颇有些不耐烦了:“你便不能问些有用的?”
陈皮及时打住,忽一拍掌:“那我晓得了!”
颜元今“嗯”一声:“说。”
陈皮肯定道:“主子,那一定是您友人极其讨厌那小娘子,与那小娘子两两相厌,厌到不能再厌了!所以那小娘子才如噩梦之魇无时不刻缠绕着他,主子,危险呀!这样下去,他二人迟早要变成仇人哪!”
“……”
这话似乎没什么问题,说不准便是正确答案,但广陵王世子不知为何听上去就是不高兴,直接抬脚一踹:“滚出去。”
陈皮也不知哪句惹毛了主子,连忙屁滚尿流乖乖要出去,却听颜元今又道:“等等。”
后者轻咳一声:“还有话问你。”
陈皮哭丧着脸,颤巍巍道:“主子,我晓得了,您那友人一点都不讨厌小娘子,您那友人可是还有何其他问题?”
“不是友人。”颜元今倒了杯茶,慢慢酌上一口:“是我。”
他状似不经意道:“你主子我,生得还行罢。”
虽说这一句语气极为肯定,但陈皮还是委实愣了愣:“啊?”
“啊什么?”
陈皮当即一抖,迅速反应过来,他虽不知主子为何忽然问起这个,但还是忙点头拍马屁道:“那是自然!主子!您怎会突然担忧起这个,您您您可是胤都男子榜的第一位哇!您若是称第一,没人——”
未等他说完,便听主子又道:“那我和顾夕,谁更好看?”
陈皮:“啊??”
饶是他自诩是世上最为机灵、最能洞察主子心思的顶顶聪明的第一小厮,眼下也着实被主子接连几个莫名其妙且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问傻了,但他还是忠心耿耿地道:“自然是您好看了!”
广陵王世子满意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那倘若顾夕长开了后呢,谁更好看?” w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