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色下意识停在原地, 抬头道:“有犬在叫,还有许多脚步声。世子,你听见了么?”
广陵王世子看她一眼,将手中物什收进袖中, 跃下树来:“自然, 我又不是聋子。”
李秀色听着那阵阵的怪异声响, 似是有数人成群结队在路上游走一般, 好奇道:“需过去看看罢?”
颜元今好笑:“不是怕狗?”
“您不是在这么?”李秀色认真道:“只要有您一起, 便没那么可怕了。”
颜元今先是一愣,继而眉头一扬:“说的也是。”
他说完话, 方才抬手摸了摸发间辫尾, 听得翡翠铃铛传来的声响, 似笑非笑道:“跟紧我,别乱跑。”
李秀色听着脑海中第88次通关音, 点了点头, 忙跟着他一齐走出了院中。
两人顺着月色就声源处寻去, 李秀色一路上小心翼翼,只觉那些脚步声愈发清晰, 听上去人数众多, 很是杂乱,而之前尚在痛苦狂吠的犬声却早已没了动静。
行至一个路口,方拐过弯, 李秀色还要朝前走, 冷不防前面那人却停了下来, 她一头撞上去,登时吃痛,下意识捂住脑袋, 小声道:“世子,怎么不走了?”
广陵王世子这一回破天荒没因她撞上来而生气,只低声道:“你看那边。”
李秀色愣了愣,猫着腰朝前方远处看去,而后倏然一怔。
只见十步之外的横向路上,正浩浩荡荡走过去一大堆人影,一眼望去大抵有四五十人,却个个东倒西歪,好似生了什么不能好好行走的病症一般,不仅动作缓慢,而且手脚乱动,姿势怪异。
李秀色不由咽了咽口水,小声道:“这么晚了,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出街?”
“人?”颜元今冷笑一声:“你再看看,它们是什么。”
李秀色内心忽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再定睛看去,却见这四五十人竟皆是披头散发,犹如行尸走肉,阴森诡异。
她尚在打量,忽见这群“人”中,有一个最靠边上的,似察觉这边气息,猛然转了头朝她方向看来,李秀色下意思屏住呼吸,紧张看向他的面庞。
那张脸颜色蜡黄,皮皱可怖,有一双空洞发绿的眼,干唇下是两根细长的尖牙,正抽着鼻子,似是在辨认这边的气味。
李秀色双眼瞪如铜铃,直憋得脸通红,才见那“人”又将脸慢吞吞转了回去,继续跟着队伍行走在长长的街道上。
颜元今扭头,见她这幅模样,不由好笑道:“是打算把自己憋死?”
李秀色这才忍不住小口喘起气来,连喘了几下方惊恐道:“世子,是僵僵僵、僵尸!好多僵尸!”
“我知道。”
“怎么会有这么多僵尸?!”
“我怎么知道。”
“……”
颜元今沉吟道:“这些东西感官似极不灵敏,大抵只能发觉近物。行动也迟缓,看起来是不常出没的尸群。”顿了顿,续道:“应当是从什么地方才跑来这谷中的,所以还只是在街上转悠,并未进宅伤人。”
方说完,忽听李秀色低“呀”了声:“世子,你看那!那狼犬!”
颜元今皱眉,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见远处一石墩后果然倒着几具狼犬尸体,不由眉头一皱,低声道:“是被喝干了。”
李秀色心中倏尔一揪,不知为何想起了猴毛儿,难过道:“若是咱们方才早来会,指不定能救下它们。”
广陵王世子道:“迟来的善心无济于事,有那个时间不如想想怎么救下那老东西罢。”
“谁?”李秀色讶然,朝着尸群方向看去,只见他们游走的那条路上,再朝前一小段便是个年久失修的小六边亭,亭中铺着厚厚的烂棉被,有一老乞正蜷缩其中,呼呼大睡。
李秀色顿时一惊,看了看老乞,再看了看尸群,眼见他们距离越来越近,不由急道:“不行,他们马上就要行至亭子了,定是要害死那大爷的!”
颜元今没有作声,只抬手摸上今今剑,正要上前,忽听不远处两声“铮铮”琴响,他与李秀色皆是一怔,扭头去看,却见乔吟正半坐于一围墙之上,长发飘扬,单手抱琴,又是铮铮两弹,银针如剑瞬间飞去,直直朝尸群飞去,位于最后方的几个僵尸喉间狠狠中针,竟接二连三个倒了下去。
李秀色万般惊喜,却也不敢太大声,只小声道:“世子,是乔姐姐!乔姐姐真厉害!”
不过是刺了几个僵尸罢了,瞧她这激动又敬佩的眼神,好在这乔吟是个小娘子,若是个郎君,怕是这紫瓜口水都要落下来了罢。
广陵王世子不屑地哼一声,道:“倒是被她抢先了。”
他说着,抬手轻轻一挑,今今剑瞬间出鞘,贴上七星铜钱,掌心在剑柄处轻轻一推,剑身便如离弦之箭一瞬飞出,连斩五僵,每一具都瞬间燃起烈火,顷刻间灰飞烟灭。
他纵身上前,握住剑把,挽了一记剑花,立于那亭中老乞与尸群面前,皮笑肉不笑道:“数量虽多,却个个无用,我倒是不知你们是何僵种,不过无论是何,今日没一个能活着走出我的剑下。”
尸群闻见新鲜人气,顿时又躁乱起来,喉间发出饥渴的声响,张牙舞爪地齐齐朝颜元今方向扑来,后者丝毫不惧,只持剑左挡右杀,只不过片刻,便又火烧了一大片。
乔吟见状,也从墙上跃下,琴声飒飒,银针簌簌。
二人此番配合打杀极其漂亮,不过打着打着,远观的李秀色却发现了不对劲,广陵王世子也似笑非笑:“乔娘子是在同我抢人?”
乔吟狐狸眼微垂:“若是小道长醒着,定也不愿见世子让这些僵尸全部灰飞烟灭。”
颜元今唇角一勾:“但可惜,他没的那个本事,乔娘子更是没有。”
话音落,便见他腕间轻飘飘一转,方才仅被乔吟用银针打趴下去的僵尸也瞬间被铜钱剑刺杀火消,乔吟眉头一皱,却也根本来不及阻挡,眨眼之间,这片地界竟只剩一片尸焦灰烟之气。
她一时有些气结:“这些尸还不知生前是何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世子便全杀了?”
颜元今懒洋洋点头道:“全杀了,一个不——”
“留”字还没说完,却听身后一声得意的清脆:“还有一个!”
广陵王世子愣了愣,转头,却见不知何时跑过来的紫衣小娘子正站在亭边高阶上,而在她的身边,半站着一个维持着奇怪行走姿势的僵尸,僵尸脑门上贴着一张符箓,应当便是这小娘子方才冲上来贴的。
颜元今定定看了须臾,忽而笑了:“你胆子不小。”
他说完,抬手作势要挥剑,冷不防却见那小娘子一下挡在僵尸面前,双手横开。
颜元今眉心顿时一跳,刺出的剑瞬间被收回,才好险没碰上她,他声音顿时沾了几分没好气:“你做什么?”
李秀色拍了拍方才吓了一跳的小心脏,依旧拦着道:“世子,这一个你不能杀!乔姐姐说得对,我们尚且不知这些僵尸是何人。好歹留下一个,日后待小道长醒了,还能查查这是何僵种,为何此地会现僵群,方能替这白牙谷永绝后患呀。”
广陵王世子哼一声,却终究也没让她起开,只收了剑,冷着脸道:“下次再突然挡在今今剑前,别怪它翻脸不认人。”
李秀色重重点头,诚恳道:“世子放心,我也是事出有因,下次绝对不拦你了,您莫要再生气了。”
乔吟上前,却是神色暧昧,微微笑道:“李妹妹,我看世子恐怕气的不是你拦他,这是气你不顾自己安危罢。”
李秀色“啊?”了一声。
却见广陵王世子神色不自在了一秒,清清嗓子,打岔道:“本世子今夜也杀够了。既然你这么想救它,便由你自己扛回去罢。”
李秀色又“啊??”了一声,瞧着那身板五大三粗的僵尸,面色登时苦了下来。
便在此时,忽听亭间一阵动静,原是那老乞早被他们几人吵醒了,还瞧见了僵尸,抖了一阵,又吓晕了过去,李秀色上前,帮他将那破烂的棉被掖好,似怕他倒是醒来会冷,想了想,又悄悄从腰间钱袋中倒出一半铜板,小心塞在了他的枕头下面。
颜元今看在眼里,什么也没说,只定定望着她背影几秒,目光又移了开来。
广陵王世子兀自先回了住处,乔吟二人却并没有直接回去,她们本就没了睡意,便留下来寻了片涂将那几只狼犬埋了,李秀色还动手自做了个简陋笨拙的木头碑,也算是给像猴毛儿一样可怜的小家伙们寻了个归宿。
做完这些,再拖着那僵尸回住处时,天已大亮。
众人将那僵尸定于屋内,由陈皮独自看管。随后便带上昏睡的卫祁在,又朝着那古怪寺庙而去。
奇怪的是,这一回的河面上,竟比昨夜生生多出了一座可供马车通行的木桥来。
众人过了桥,行至庙门前,听着院中汪汪犬吠,乔吟方要抬手敲门,那庙门却“吱呀”一声主动开了。乔吟一愣,却见门后又出现了那两个小僧童。
两童一男一女,皆是灰扑扑的装扮,各挽了个童子髻,单手立掌看向她。
乔吟道:“二位童子,可否帮我通报一声,我那友人病重,急需乐双散人相救。”
那男童子颔首道:“施主。你那友人,是男是女?”
乔吟怔了怔,道:“是位郎君。他就在马车里,他还是阴山观的道士,散人应当知道他,他是……”
女童子打断道:“散人不关心这些,施主只需回答我们问的问题便是。”
“……是。”
“施主同那友人,是何关系?亲属?还是眷侣?”
乔吟依旧微怔:“我与他是……是……”
她想了想,抿唇道:“就是单纯的友人。”
男童子道:“施主若不说实话,便请回罢。”
李秀色在旁听得着急,忍不住道:“这就是实话啊!卫道长是我们大家的友人。”
女童子转眼看她道:“那位友人,究竟是谁来相求?若是人人都来求上一嘴,那眼下便可打道回府,散人不救了。”
李秀色顿时气不打一出来:“这、这是什么个道理?”
难怪那长齐说这乐双性情古怪极难相求,救个人还问这问那,莫名其妙这么多事儿。
“散人只问与那友人最为情深的一个,那一人来求便是。若是没有,便等有时再来罢。”
“我,”乔吟身子一颤,忙道:“我在求,我来求。”
“心诚则灵——敢问施主,是为谁而求?”
乔吟抬起眼,一双狐狸眸子盛满略带悲怆的笑意:“为我倾慕至深的郎君。”
男童子看她一眼,立掌道:“他还有几日可活?”
“……五日。”
“好,”男童子道:“那便请施主在庙门处跪求上四日,待第五日时,若心诚已至,自有人来帮你开门。” w ,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