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卫祁在身体还未完全痊愈,众人便只好留在观中再修养一阵。
这一养便又是四日,几日以来,在悉心照料下,卫祁在身体基本复原,再不似之前虚弱晕眩,几人合计一番,终于决定过两日便回程。
自那夜被广陵王世子拒了后,李秀色便再也没提起土匪山的事。横竖躲不过那一遭,这世子既这般不讲情分,与其求他,还不如抓紧时间门完成任务早日离开他。
这一日,李秀色起得较晚,伸完懒腰,正欲照例去那世子的房外没什么感情地端个茶送个水凑最后几次任务,推开门时,却忽听院外“轰”的一声,似有什么在空中炸开。
她吓了一跳,随后便瞧见半空中闪过一道光束,紧接着是噼里啪啦的声响。
李秀色心中正奇怪,忽见女童子从院门处跑过,忙道“阿六”
见女童子停下,她才上前问道“方才那是什么”
却见这素来一脸云淡风轻的小僧童难得面上露出几分愠意,跺一下脚道“我早便跟那施主说了,佛门净地,纵然是到了年关,也不好在此处放炮惊扰,他非是不听,这还没到晚上呢,便先试炼起来了,我这就去请师太来。”
唤做阿六的小僧童说完话便匆匆跑了,唯留李秀色一人在原地怔仲。
年关
她眉心不禁一跳。是了,这些时日光顾着做任务和关心原男主伤势,她都险些忘了,照时间门线来说,今日便是腊月三十,也就是书中的除夕。
原来她才在这书中待了一个半月,此时此刻一听说过年了,竟骤然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李秀色绕去前院,果然看见空地上有个忙前忙后的身影,他脚边置着数大筒未放的烟花,怀中还抱着一篮筐伙食,正在同另一个小僧童阿五吹鼻子瞪眼。
她眼尖瞧见筐中尽是一些鸡鸭鱼肉,阿五显然也瞧见了,大声道“观中戒荤腥,施主怎能将这些东西也带进来”
“怎么不能”那小厮模样的人显然嗓门更大,振振有词道“我说小鬼,你究竟知不知道我家主子是什么人物”
“往常这时候,他可都是要去宫中赴宴的山珍海味样样缺不了,今年在此地凑合,怎的连顿好的年夜饭都不准做再说这炮,你可知单是王府便要放去多少在你这小观放上几响,那可是堂堂广陵王世子赐的面子”
阿五气道“我不管他是什么人物”
话未说完,便听那小厮嚎一声“主子”
陈皮抱着篮筐朝一边方向冲了过去,殷勤道“主子,过年的物什我都买好了,可偏偏那两个小鬼非要拦着,这也不许、那也不许。”
广陵王世子今日穿了身扎眼的赤金色襕袍,腰间门系着白玉扣,看上子也才刚睡醒没多久,眉眼间门掺了几分慵懒,嗯哼一声“别管他们。”
又道“方才那炮放得不错,再放一声听听。”
阿五更气了“你们”
便在此时,阿六带着明秋师太赶了过来,两个小僧童在噼里啪啦声中忙向师太倾诉那对主仆罪行,却见明秋只是微微一笑,“阿弥陀佛”了一句后道“他们在这院中想做什么,便让他们去做罢,新年将至,佛主不会怪罪。”又道“我们做我们的斋,守住佛心便好。”
两小童面色这才缓和下来,点头道“是。”
没了人阻止,陈皮便更活络了起来,他这人很有过年气氛,这会儿又凭借一己之力将大家全然带动了起来。
顾隽见陈皮买来了红纸,便主动写起了对子。
李秀色在旁乖乖看着,见他字体端正大方,颜筋柳骨,笔走龙蛇,走完最后一笔时,正要夸赞一番,却忽听后方一声大吼“好”
转过头去,正见广陵王世子懒洋洋扔了手中豪笔,面前桌面摆着红纸,分明是也才刚写好一对。陈皮在边上一边可劲儿鼓掌,一边继续吼着拍马屁道“主子的字当真是天下第一绝我再没见过比主子还好看的字了”
颜元今似对这夸奖受用得很,慢条斯理道“也还行罢。”
说完,还不忘朝顾隽两人这边瞥来一眼。
李秀色也朝那世子写的字看去,人家顾隽写的是“绿竹别其三分景”的迎春报喜,他倒好,大剌剌写了自己名字那三个大字。
她心中顿时无语呸,还第一绝。
虽说还需倒贴那世子,但总归只剩下几次,想起那天夜里这骚包的言行,李秀色顿时又有些气,立马端上笑脸,对着顾隽用力鼓掌,也大吼一声“好”,再更大声道“妙笔生花,入木三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顾公子,什么天下第一通通都是虚名,你的字可要比那些花花蝴蝶好看多啦”
说完,也不忘朝广陵王世那边还瞥去一眼。
顾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谬赞,李姑娘谬赞了。”
那边厢,广陵王世子闻言微微蹙起眉头“花花蝴蝶。”他琢磨了一番她的话,偏了偏头,问自家小厮“你说她在暗中讽刺谁呢”
“主子,”陈皮肯定道“反正肯定不是你。”
顾隽受了夸奖,又见李秀色在旁瞧着,便微微一笑,主动递去毫笔,道“李姑娘可要试试”
李秀色双眼一亮,当即点了点头,见顾隽为自己铺好了新的红纸,便也大手一挥,写上了“吉祥如意”,末了,拎起纸问道“怎么样”
顾隽看着上头四个似爬非爬的大字,斟酌一番,秉持了自己一贯的善良道“嗯,不错。”
李秀色嘻嘻一笑,还未来得及高兴,便见广陵王世子幽幽地自顾隽身后飘了过去“顾大少爷生了眼疾,陈皮,改日买副西洋镜给顾太师府上送过去罢。”
“是”
“”
除了写对子,最重要的便是年夜饭。
因着是些荤食,观中僧人不便下厨,乔吟便主动请缨。李秀色自前院赶去时,菜样竟已做完了一半。
她登时惊讶万分,没曾想这女主角竟真是这般的十全十美,一介大家闺秀,还藏着这么好的厨艺。
未免她辛苦,李秀色便主动担起了后半程切菜生火的任务,结果不是将毡板切碎,就是险些又在厨房引了场火灾,直呛得昏天暗地。
卫祁在赶来救了火,好说歹说才将李娘子请了出去,李秀色只当这对小情侣不想被人打扰,便也乐得轻松,没再没眼力见儿的过去。
忙碌闹腾了不知多久,夜晚才将将来临。
观外砰砰啪啪响起炮竹声,夜空中升起一朵又一朵绚烂烟花,李秀色一边赏着景,一边欢天喜地往院中石桌上着菜,热气腾腾中,忽听乔吟“咦”了一声“这哪来的酒”
顾隽自院外踏进“是明秋师太差阿五送来的。”
他笑道“说是乐双散人埋在后院树下的桃叶烧,仅剩两坛了,便挖出来借花献佛。”
“乐双”李秀色朝桌上摆着鱼,一面讶道“他不是道士么”
又啧啧一声“早看那小老头不正经,竟是个偷偷破了戒的,保不齐整日里大鱼大肉吃着呢。”
一说破戒,厨内乔吟与卫祁在不约而同对视一眼,想起几日前的表露心意,双双微红了脸。
李秀色见他二人对视,一想是自己说错了话,正要偷笑,没曾想手上一滑,那盛鱼的盘子便要就桌边栽下去,她正要惊呼出声,忽见一旁伸出只手来,稳稳将那盘子扶住,继而重放上桌面。
广陵王世子收回手,打量慌乱的她一眼,而后轻嗤一声。
李秀色本要道谢,瞧见他这模样,顿时也将话憋了回去,只装没看见他,继续上菜去了。
颜元今嘶一声“陈皮。”
他又稍稍偏头,询问自己刚放完炮的小厮“她刚刚是不是直接把我当空气了”
“没有吧”陈皮再度肯定道“主子肯定是想多了,平日里只有你把别人当空气的份。”
说的也是。
广陵王世子“唔”一声,瞥见桌上那两罐“桃叶烧”,眉头不由稍稍一皱,吩咐道“给我备上茶水,叫这东西离我远些。”
“是。”
戌时许,一切终于都忙完了。
陈皮身为下人,虽有顾隽与李秀色竭力邀请,仍不愿去与众人齐坐一桌,只捧着自己的碗筷乖乖站在自家主子身侧。
至于那顾茵茵,本来是要与大伙儿一起,可待她一步入后厨,瞧见乔吟与卫祁在你侬我侬,顿时又要被气哭,转身便跑回了房,死活不愿意再出来,还哭着闹着要回都,说想爹想娘,要回顾家过年,顾隽端去饭菜哄了半晌,才将自己那妹妹哄消停了下来。
于是今夜这一桌,便只坐了李秀色五人。
李秀色自穿来后便没喝过酒,眼下瞧见有这两小坛,登时起了心思,给自己斟满了一杯,她是个酒量好的,一饮而尽后,胸腔顿时热了起来,许是因为过年有些兴奋,喝完一杯又斟一杯,举起酒杯,提议道“今日过年,难得相聚,以后也不知还不会有这一天了,我们大家碰一杯罢”
她说的是掏心窝子话,何止“还会不会有”,明明是“根本不会再有”。李秀色知晓自己任务只剩下了最后几次,这个年倒是来得恰到好处,待日后回家,也定是让人难忘的一幕。
顾隽最先回应,他道“李姑娘所言极是。”
说着,举起了酒杯,与李秀色扬起的杯子碰到一处。
“啪”。
乔吟也碰了上来。
卫祁在微微颔首,抬手道“那小道便以茶代酒。”
四人相碰,目光齐刷刷落至了那广陵王世子身上,见他轻哼一声,似有些嫌麻烦似的,不情不愿地伸出了手。
眼看要碰上大家杯子,却听李秀色“咦”一声道“世子,您杯中怎的也是茶水”
颜元今握杯的手一顿。
顾隽忽而轻轻“啊”了一声,方想起什么似的道“昨昨兄喝不得酒。”
乔吟讶道“为何”
没等顾隽回答,陈皮已率先道“我主子不胜酒力。”
“”广陵王世子“多嘴。”
李秀色似听了什么新鲜,故作讶异“一点也喝不得么”
她说着,“啧啧”两声,小声道“真看不出来”这么个看上去眼比天还高的孔雀,竟然是个不会喝酒的。
感叹一声罢了,落到广陵王世子耳里,却成了十成十的讽刺。他当即把碗里的茶水朝旁边一洒,而后道“陈皮。”
“主子。”
“倒酒。”
“主子”
颜元今嘶一声“磨蹭什么。”
陈皮再不敢推脱,忙替主子斟了一杯,小心起见,还并未倒满,只倒了半杯。
广陵王世子端了酒,这才哼了一声,跟大伙儿杯子碰了上去,李秀色见他反应,只当这孔雀炸了毛,嘻嘻一笑后,对着大家重重一碰“干杯”
恰在此时,夜空烟花盛开,众人于花火之中,皆是一饮而尽。
李秀色喝完酒,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她此刻称不上醉,只是有些微醺,瞧着眼前的一张张带着笑意的面孔,心中只觉暖意流淌。
她自小过年便只有和父亲两个,父女俩随便吃点看个春晚,这个年便也这么稀里糊涂过去了,她从没心情看什么烟花、贴什么对子、喝什么酒,也从未觉得这么热闹快活过。
她过去曾只将他们视为一个又一个纸片人,而此刻这些人分明是再鲜活不过的,是她在这个世界的朋友,是她唯一舍不得的。
李秀色托着腮,起了几分好奇,忽问道“乔姐姐,你们过去都是如何过年的热闹吗开心么”
“过去”乔吟想了想,也笑吟吟道“每年这时候,都城夜市彻夜不歇,歌舞升平,满目繁华,唔似乎要比这里热闹。”
她说着,歪了歪头,眨眼道“但没现在开心。”
李秀色嘿嘿一笑,语气中忽然添了几分怅然“我也好想看看夜市”
乔吟惑道“妹妹过去不也住在都城么你过年时不曾出去逛逛”
李秀色摇了摇头,却没说话。
乔吟又笑道“对了,李妹妹,你方才说的干杯,是什么意思”
竟把这茬忘了。李秀色想了想,认真瞎编道“是我家乡的俗语,代表新年快乐的意思。”
顾隽“诶”了一声,家乡的俗语自己与李娘子可是同乡,为何从未听过这个俗语
又想,罢了罢了,许是自己过去见闻少了一些。
这个想着,他便微微一笑,用新学来的俗语,在远处炮竹声中,敬酒一杯,对着自己一众友人祝福道
“那,顾某也在此,祝大家干杯。”
夜更深。
酒席散去,炮竹声停,院中又安静了下来。
年夜饭的余热似还在桌上并未散去,李秀色托着腮,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那个头抵在桌上的人影。
乐双的“桃叶烧”到底是个性烈的酒,今夜喝了那两罐,大家醉的醉,累的累,早各自回房歇息去了,连陈皮也因多喝了几杯,再顾不上自家主子,回去呼呼大睡了。
于是桌边便只剩了她和广陵王世子二人。
这世子,当真是喝不得酒。
除了碰不得酒的卫祁在,谁也没他喝得少,可谁也没他醉得厉害。
就在方才,正当大家其乐融融,迎上顾隽的祝福时,忽听“砰”的一声,众人吓了一跳,还以为是炮竹落到了身边,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这世子砸桌上了。
他活像晕死过去,直接醉得不省人事。
见惯了他平日里的嚣张模样,乍一见他如此,李秀色竟觉得有些好笑。她本想留他在此地自身自灭,可一想,他不省人事,不就刚好给她创造了绝佳的机会
她也有些微醺,便做了两份醒酒汤,自己先喝完,而后安静坐在骚包世子身边,静看了他一会,再拍拍他的肩“世子,醒醒。”
颜元今没动静。
李秀色正欲再拍,手才将将放上去,忽见广陵王世子“腾”一下坐了起来。他拧眉瞧着她,分明是醉了,白皙的面颊上却连半分晕红都未见,倒是一双凤眼中可见波光艳艳,是惊人的漂亮。
“松手。”他命令道。
“”醉了还能这么嚣张
李秀色气结,起身便想走,却听他又道“给我。”
颜元今摊开手,盯着她手中的醒酒汤,一字一顿道“拿来,给我。”
李秀色一愣,忽笑道“想喝”
“给我。”他只是重复。
李秀色想了想,道“想喝可以,需我喂你。”
广陵王世子皱眉,没有说话。
李秀色循循善诱道“你是世子,我来喂你,天经地义的事情,不是么”
世子眉头舒展开来了,似是很认真地想了想,随即道“没错。”
他坐直了身子,对着她抬了抬手“你喂我。”
李秀色上前,这才高兴起来,眼下进度是92次,只要再喂上八口,便可万事大吉了。
她小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而后道“张嘴。”
颜元今醉后果真听话得很,他意识不清,她说什么,他便做什么,张了嘴,被喂了第一口。
“再张。”
第二口。
“还有。”
第三第四
快到第五口时,广陵王世子突然不喝了,他又拧起眉头“饱了。”
“”李秀色劝道“再喝一点。”
颜元今却不说话,只听着她看,眸色漆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目光渐渐下移,落至她耳边,忽然抬起手,摸了一摸上面的耳钉。
李秀色一怔,忽然想起自己曾在幻镜中看见,那广陵王妃耳上也戴着耳钉。他对这东西这么排斥,大抵也是有他娘亲的缘故。
她任由他摸,本以为他很快就会收手,谁料他看着看着,忽道“摘了罢,丑死了。”
说完,没等她反应,指尖忽而猝不及防地微微用力,似要生生将那耳钉拔下来。
李秀色顿时吃痛地倒吸一口凉气,手中的汤碗都摔了,忙推开他的手“你做什么”
她只觉耳处有一点湿热,应当是被他生生拽出了血。
颜元今却看着她,神色空洞,而后身子微微一晃,醒酒汤对他半点用都没有,他似再也支撑不住,又砸去了桌面上。
“砰”
“”
李秀色确信了,这厮就是个神经病。
她再也懒得理会,瞪了他一眼后,留他一人在原地醉死,捂着耳朵回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