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闻言,广陵王世子的眉头就拧了起来。
这紫瓜竟敢拒绝他,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
他哼一声“本世子说送便送,你废话什么。”
天底下还有这种强买强卖的道理么要说做好事,哪有这种态度做好事的,若是能温柔些没准她也就应了,李秀色气性一时也上来了,回应道“世子还是先管好自己罢,您若没旁的事,我便先走了。”
说着,转过身去,果真没有再要多待的意思。
“你”
颜元今一口气险些没顺上来,这小娘子是辣椒做的罢,呛人倒是在行。他要送送她怎么了,多少人想让他送他还不乐意呢,她怎么还一脸嫌弃上了。
顾隽在旁看气氛不大对劲,旁边的世子脸色也不大好看,忙缓和道“昨昨兄,李娘子既不愿有人相送,你就不必强人所难了,她能理解你一番好意便可。这样罢,你若真是实在想送人回府的话,不如换个对象,比方说送一送我”
颜元今
广陵王世子“闭嘴吧你。”
李秀色跟两人礼貌性地道了别,转身欲走,却在此时忽听不远处传来一声“李姑娘”
定睛望去,卫祁在一袭蓝色道衣,手中握着罗盘,正朝这边方向而来,在他身后一道另有一道红裙身影相随,正是乔吟。
颜元今也听着声音,乜去一眼“他怎么来了”
顾隽倒是一脸欣喜“想来是僵尸的事惊动了卫道长,有他在便好了,许能寻着那僵尸方向。”
卫祁在行至三人面前,颔首示意后,方道“方才在外听出庄者说起庄内所生变故,又察觉这附近生了尸气,才匆匆赶了过来,到底还是晚了一步。”他视线落至围墙上的那两道刮痕处,皱眉道“它是从此处翻跃而出的。”
“昨昨兄也如此说,”顾隽上前道“那僵尸掳走了吴员外家的千金,事态紧迫,还需抓紧时机救人才是,卫道长可能辨别它逃走方向”
卫祁在沉吟道“且让我手中追邪盘一试。”
他左手平举起手中罗经仪置于空中,上头刻着二十八星宿和各种风水方位之术,密密麻麻,却不显缭乱,居中处另有两根磁针,此刻一动不动。卫祁在右手抬指于墙上刮痕处一触,触下一抹墙粉,他指尖轻轻一捻,墙粉如数撒至罗盘正中,再用力一挥,那磁针便于瞬间门疾速转动起来。
盘中只听“唰唰”声响,剧烈抖动下,倏然一停,磁针稳稳指向了一处。
这会儿李秀色早不急着打道回府了,只想着帮着一起救人追那僵尸,见状忙道“怎么样”
卫祁在右手两指一掐,心中默算一番,方道“东面。那东西朝东面去了。”
“不知是否还来得及,”他神色一凛“追”
一行五人,朝着东向而去。
李秀色没让小蚕跟着,吩咐让她先行回府,顾隽贴心地让自己跟在身边的小厮将小蚕护送回去,广陵王世子见状也当仁不让,吩咐陈皮务必要将顾隽的小厮也好好护送回去,一来二去,几个下人一并齐伙离去了,只剩下李秀色五人追踪那僵尸而去。
李秀色救人之心是首要,实际也有些私心,系统说多攒点功德可以推进剧情早日回家,她便早做了日后也要相助卫道长捉僵的打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们五人自打那五阳阵后,也攒了不少默契,每每集体行动,看上去倒像是个团队似的,这让李秀色的心又对大家心生不舍起来。
山庄东面是一片梅林,生了遍处的梅花,景色倒是生得极好,但众人此刻并没心情赏景,毕竟是被僵尸掳了去,他们此刻还是担心那吴娘子的生命安危。
卫祁在行在前头,追随着罗盘变换的方向,忽而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奇怪。”
乔吟听出不对劲,问道“怎么”
“到了此处尸气似乎突然便没了,可罗盘还是在转右往右”他视线顺着右侧看去,似是隐约瞧见了什么,眉心忽然一跳“在那大树后面”
几人顺着卫祁在所指方向看去,跃过草丛,果然见一株梅树下露出了粉色衣襟的一角。
李秀色连忙朝那棵梅树奔去,绕过树后,瞧见树下正靠躺着一个人。
是一个小娘子,穿一身粉色绣莲纹锦裙,身旁掉落一个金色双蝶簪。她眉眼清秀,只是闭着双眼,似是陷入昏迷之中。
“吴娘子”虽未见过这吴荑儿的面,但想来应当没错。
卫祁在也匆匆赶至,蹲下身把上吴娘子的腕脉处,静断半晌,沉吟道“无碍,应当只是吓晕过去,没被僵尸所伤。”
李秀色松了一口气“那便好。”
她蹲在吴荑儿面前,轻轻碰上她的肩膀,小声道“吴娘子,吴娘子,醒醒”
昏睡之人在唤声中终于有了些反应,紧皱着眉头,先是嘤咛一声,随后方才慢慢睁开了双眼,似还有些迷茫,她看了卫祁在与李秀色一眼,大抵是还有些困惑所处境遇,轻道“你们是”
目光稍稍向上一抬,瞧见颜元今等人,又是稍稍一愣“世子、顾公子乔小姐”
颜元今几人是胤都世家公子小姐中有名的人物,她一眼便认了出来。
乔吟道“吴娘子,你总算醒了,你方才被僵尸所掳,好在没有受伤”
吴荑儿神情一怔,身子忽而一颤,喃喃道“僵尸,对,有僵尸”
见她似回想起来,模样有些恐惧,李秀色忙出声安抚“别怕,那僵尸已然跑了,它不在这里,你很安全。”说完,又问道“吴娘子,你可还记得那僵尸模样它为何要掳你”
卫祁在也问“它对你做了什么怎么便放了你你晕前可曾见着它朝何处逃了”
吴荑儿怔怔道“我它”
她似乎努力回想了一番,而后忽然抱住了头,一脸的惊慌痛苦“不记得了,我不记得了,我只知它生得十分恐怖,然后、然后我便晕过去了僵尸、僵尸为何要掳我我好害怕,它为何要掳我”
“没事,没事,别怕,”李秀色竭力安抚“不记得就别想了,眼下有我们在这,它不会再来了,你放心。”
吴荑儿抱着头,微微颤抖着,被李秀色搂在怀中,方才慢慢安定下来。
卫祁在叹了口气,而后起身“追邪盘上的墙粉痕迹已经用尽,再追踪不了那东西的方向了。”他朝远处望了望,拨出肩头一朵落梅,摇头道“看来还是让它跑了。”
吴荑儿面上还挂着泪珠,她捡起地上的发簪,在掌心握了握,而后抬头道“我想回家。”
卫祁在点了点头“夜深危险,未免那僵尸再寻上你,小道护送你回去。”
乔吟忙道“我同你一起。”
她说完,对吴荑儿笑了一笑“员外府可是在城南方向我乔府也是,正巧顺路,我与小道长一道送你回去,”说着,眨了眨眼“待你安全,再劳烦让他送一送我。”
她如今与卫祁在正是浓情蜜意时,可谓一刻都不舍得分开。卫祁在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温声道“好。”
送吴荑儿回府不需要多人,再者李秀色几人也是识相的,有成人之美之意,不去叨扰那一对鸳鸯的温存,于是众人便分了两拨而行。
出了梅林,一队朝城南而去,一队顺着城东而去。
李秀色慢吞吞地走在巷中,越走越觉得诡异,越走越觉得很不对劲,终于一顿步子停了下来,朝左抬头看看,再朝右抬头看看,终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大声道“这已经走了半晌了,你们两位不必再跟着我了罢”
一左一右好似两个护法,个子还那么高,将她这矮小的夹在中间门,活像个馅饼。
顾隽微微一笑道“李娘子,不是我跟着你,你大抵忘了,我也住在城东,咱们是顺路的。”
李秀色一噎,这顾隽说的也没错,太师府她也去过,确然是在城东,还比李府要稍远一些呢。
她扭头看向颜元今,眯了眯眼,那这厮呢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广陵王府应该是在城西吧,这条路可是和他回家的方向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去的。
广陵王世子见她瞧着自己,便挑了挑眉“看什么”
他面不改色地行在她右侧“我送你回府。”
“”
刚刚不都说了不用送了吗这世子怎么回事,古里古怪的。
颜元今又慢悠悠道“你的步子跨得太小,我同顾隽都在放慢速度等你。”
李秀色嘟囔一句“又不是我让你们等我。”
颜元今罕见地也没恼,只续道“你有什么不高兴的有两大美男子与你同行,护你回府,是旁人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分,你应当感恩戴德才是。”
“”我呸。
李秀色简直无语,这世子骚包就罢了,还是个不折不扣的自恋狂,虽说话也没说错,美是挺美的,但这种话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实在欠扁得很。
顾隽在旁轻轻一笑,大抵是这两人的互动让他觉得有趣,只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
李秀色也懒得同颜元今掰扯,只轻哼一声。
罢了,一起走就一起走吧。
三人慢慢在巷中慢慢行着,气氛到一时祥和起来。李秀色步子本就小,虽说那两人特意等她,但她还是落了一小截,瞧着前面两人的背影,一片安宁中,脑中不知为何突然响起了系统的话来。
“顾太师长子承父母之命同宰相次女成婚,与不爱之人共度余生,循规蹈矩一世至死。”
她盯着顾隽的一袭青衣,君子翩翩然,却要落得如此苍凉的结局。
她心中一时怔仲,吸了吸鼻子,加快脚步奔了上去,行至二人中间门,扭头似随意般问他道“顾公子,听乔姐姐说,你已经向国公府退婚了”
不知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广陵王世子先扭头看了她一眼。
这小娘子怎么突然关心起顾隽的婚事了
顾隽也稍稍一愣,点头道“嗯。”
“你做了件好事,君子有成人之美,”李秀色赞赏道“乔姐姐会感谢你的。”
顾隽笑了笑,没有作答。
李秀色想了想,又道“那”她又似随意提起一般“你今后做如何打算”
“今后”
“对,”李秀色意有所指道“你的婚事,如果顾太师又给你相了新的婚事,要你娶哪哪家小姐,可能”她唔了一声,斟酌着组织了下语言“可能你连那小姐的面都没见过,你也不喜欢她,或者说,你根本不知道喜欢是什么,就要娶她,到那时怎么办”
她的话让顾隽稍有些怔仲,他慢慢朝前走着,想了想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顾某自幼便听从父亲大人的话,从未有过逾矩之举,倘若,”他说着,顿了顿,“倘若这次不是让我同乔娘子与卫道长朝夕相处间门看到了他们之间门的情意,懂得了一些难得的道理,我恐怕也不会想到退婚。”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李秀色的问题,却又好似给出了答案。
李秀色抿抿唇,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见顾隽忽然又开了口“其实很多时候。”
他默默注视着前方,那是巷子出口,有一道细微的光亮,照射进黑暗冗长的路中央,顾隽的视线定在那光亮处,喃喃续道“我时常觉得,顾某的人生好似在被人推着走。仿佛冥冥之中,一切都已做好了安排,一切都是注定的,我只需照着那轨迹行走便是了。”
李秀色一怔。
她不是没有想过,书中的角色会对自己“是谁、在做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产生怀疑和反抗,可她没有想到,原来顾隽会对自己的生活有那么不真实的感触。
她和他们待了太久,都已经忘了眼前的一个个实际意义上不过是纸片人。
顾隽说的没有错,他怎么不是在被推着走呢他被困在书里,在被安排好的剧情里,在一个狭小的牢狱中,永远也跳脱不开。
李秀色咬了咬牙,低声道“那要不要试试,不要被推着走呢”
“比如,”她道“我是说比如,未来某朝一日,试着反抗一下”
“顾公子,你的婚事,完全可以听从自己的内心,倘若你还不知道何是喜欢、何是爱,便只待你慢慢摸索懂得后再去成婚生子便好,你的人生是自己的,不用什么都听父母之言,如此,才能活得潇洒、自由、而又精彩,不是吗”
顾隽微微一怔,忽而笑了笑,温声道“好。”
他道“李娘子说的是。”
李秀色也冲他笑笑,听着身侧踢石子的声响,才反应过来旁边还有一个人。
广陵王世子打从方才便没有说话,他慢悠悠走着,仿若一个旁观者,难得的耐心,细细聆听他们的交谈。
李秀色扭头瞧他,盯着他好看的侧脸。
少年的发尾随着步子微微摇晃,铜钱与翡翠铃铛发出叮当的碰撞声响,恣意张扬。
卫和三十七年,于生辰日灰飞烟灭,享年一十八岁。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