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瑟身子似是一僵,难以置信地看向了他。
皇后也是一讶“今儿,你”
“回伯母,”颜元今行至跟前,微微屈首“这猫昨夜跑出来,不知得了什么癔症,横冲直撞伤了侄儿,侄儿为求自保,不经意间才弄伤了它。”
“什么,它伤了你”皇后急道“伤在哪里,重不重,快给伯母看看。”
广陵王世子手上轻微动作,袖下不动声色滑出一枚铜钱,瞬间在腕处割了一道红痕。他稍稍抬手,将那红痕展现在皇后面前,笑道“没什么大碍,劳烦伯母挂心。”
皇后一看,神色染上心疼,眉头当即皱起来,啐道“这小畜生,竟还敢伤了你。”
“伤我是小事,可侄儿看这猫似是无人看管,随处乱跑,还害了李娘子。”
皇后一怔,瞧了李秀色一眼“害李娘子这怎么说”
李秀色也愣在原地,不知这广陵王世子要说些什么。
颜元今叹了口气“伯母有所不知,我与李娘子相熟,深知她天性闻不得猫毛气味,但凡接触便会生些红疹的反应,严重时甚至可危及生命,想来伯母方才也瞧见了她面上生的病状。侄儿见她好容易捡回了半条命,为此不平,想替她讨个说法,可惜李娘子天性善良,对这白猫爱惜得很,还不许侄儿再与它计较,更不愿同旁人说,宁愿自己咽了这份苦。”
“竟是如此”皇后惊讶之余,看向李秀色的目光瞬间掺了几分爱怜“竟是它将你弄成这幅模样这孩子,受了这么大委屈,竟什么都不说,可怜你了。”
胤都女子个个爱容至极,倘若被什么伤了样貌,怕是寻死的心都有,这小娘子方才看上去却还是沉着稳定,想来确实如今儿所说,是个心宽心善的。
她将白猫递给身旁的嬷嬷,向着李秀色招了招手,让她再凑近些,本想捧上她的手,念起她会起些不适反应,又保持了距离,叹道“我殿中有些药膏,一会儿叫房嬷嬷带给你。”
李秀色一时有些受宠若惊,只低着头道“多谢皇后。”
皇后点了点头,又道“还有今儿,你也是,叫林太医看看腕上的伤,莫要大意了去。”
“是。”
皇后说完,这才又看见跪在地上的婢女,语气严厉道“你是如何照顾的这小畜生,怎好叫它出去伤人,还伤了广陵王世子”
好在这回伤的只是手腕,那猫爪锋利非常,若是再严重些要如何是好。还有那小娘子,怎么说都是今儿瞧上的姑娘,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再怎么也比个玩宠珍贵,若是真因这只猫丢了性命,叫她怎么跟自己这侄儿交代。
那婢女哆哆嗦嗦不敢说话,一旁的燕瑟上前屈膝道“是、是燕瑟看管不周的错,燕瑟给世子和李娘子赔罪”
皇后叹了口气,抬手叫她起来,但语气显然带了几丝浅责“你也是,今后多注意些。”
燕瑟咬着唇,老半天才答了一声“是。”
没过多久,素宴便散了,众人结伴去后花园的佛堂听经拜佛。
一路上,仍有不少的郎君娘子偷偷打量李秀色,却不是在嘲笑她,而是在对方才广陵王世子护她的场景啧啧称奇,更打量她手中皇后赏的药瓶,眼神中少不了艳羡。
李秀色默默在路上走着,瞧见前方小路上不远处有个熟悉的人影,人群中是如此的耀眼出挑,正同身边人谈笑风生。
她想了想,还是主动快步跟了上去“世子。”
广陵王世子同旁人的话头戛然而止,见着她过来似乎有些意外,笑道“怎么”
一旁的人见状,连忙识趣地先行一步。
李秀色看了一眼他带了道红痕的手腕“多谢世子方才解围。”
颜元今稍稍低头,靠近她一步,见她下意识后退一步,便不由失笑道“谢我。要怎么谢我”
“我”
没等她说完,小郎君已啧了一声“若真想谢我,今夜便记得不要失约。”
李秀色有些想不明白,什么话还非要等到晚上在园子里说她下意识便道“世子若是有话要跟我说,何不妨在这”
话未说完,周遭忽掀起一阵风来,面纱瞬间飘出,李秀色吓了一跳,面前的广陵王世子已眼疾手快将它抓了住,而后递还至她面前“给你,戴上罢。”
李秀色沉默一瞬,低低应了声。
颜元今看着她表情,忽然意识到什么,轻咳一声,开口解释“我让你戴上,并非是觉得不好看,是怕你不自在。”
他神色忽然罕见地认真,一字一顿道“李秀色,谁敢说你不好看,我第一个卸了他们的舌头。”
李秀色一怔,下意识抬起头来看他。
广陵王世子似是也很意外自己说出这样的话,说出口后又恨不得怕自己这张烂嘴一记,他哪来的资格说这种话小郎君摸摸鼻子,像是做错了什么事似的,续道“我这张舌头,你若是想要,我也迟早赔给你。”
说完,见面前小娘子还在发怔,他面上终于了掺了几分不自在,迅速地道“好了,其他的话等今晚再跟你说不见不散。”
说完,没等她反应,身形一晃,像急于逃离什么让自己紧张的氛围似的,又自己兀自先行离去了。
李秀色停在原地,不知为何总觉得脸皮莫名有些发烫,她不自觉地摸上自己的面颊,尚在失神,忽瞧见路旁有一道人影。
是燕瑟,她似乎将将经过,也不知方才的话她都听见去了没有。
佛礼活动请来了长安寺的几个僧人和住持,为大家传教解惑。活动持续了半天,午后皇后又带领众人赏了庄中的景色,再与大家一道用了膳,方才放众人回去。
李秀色在佛礼期间撞见了乔吟和顾隽,还跟他们叙旧了半晌,快到申时方才回至紫萝园。
她坐在园中石桌前,有些心不在焉。
颜元今说他今晚会来,这般郑重其事,他要说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虽不知他要说什么,她总觉得有些莫名紧张,忍不住多喝了半壶水。
掏出怀中的那一只情侣鸟,放在桌上不住摆弄,脑中反复循环播放起那骚包世子白日里的所行所言,李秀色只觉得越来越莫名其妙地发热,正抬手扇风,忽听不远处叫唤“小姐。”
小蚕手中拿着一张信纸,跑过来道“小姐,险些忘了,我午后碰见了那杜公子,他叫我拿这个给你。”
杜衡生
李秀色接过信纸,忽瞥见燕瑟正从园外归来,二人视线正好对上,相了点头。
她将目光放回信纸上,见上头写道“望申时许百树榭一见,有一物赠与李娘子。”
他要见她,李秀色其实并不意外,毕竟两人是相亲对象,她此趟被那老爹派来,也是为了能与他多培养感情。
不过申时,不就是现在
距离颜元今来还有半个时辰,百树榭离这也算不上太远,这一来一回应当也来得及罢。
这么想着,李秀色点了点头,将信纸随意朝石桌上一丢,回房迅速收拾了番,想着快去快回,便急匆匆地跟着小蚕出去了。
园中许久没有动静,过了半晌,才有人静静行至石桌旁,拿起了那信纸和遗落在桌面上的雀鸟。
百树榭位于庄中北侧,离紫萝园算不上太远,李秀色赶至时,见那杜衡生已然等候多时。
她上前行了淑礼“杜公子。”
杜衡生温和道“李娘子多礼。”他看了看她被面纱蒙住的脸,斟酌道“白日听闻娘子在长乐殿中生了事端,似惹了皇后不悦,不知可还有事”
他并非官家子女,仅仅作为同行的年轻官属,不在皇后召见之列,所以并没有资格进入长乐殿,发生了什么便也只能听说,瞧他这模样应当只打听到了一半,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李秀色微笑道“无碍,劳烦杜公子关心。”
杜衡生似放下了心,点点头“没事便好”说着,又道“听闻李娘子生了癣病,我祖家行医为生,有一些地道妙药,对消除疹癣极为有用,便想着拿来给娘子一试。”
“多谢杜公子。”
杜衡生笑了笑“眼下时辰尚早,榭中景色极好,李娘子要不要同杜某逛逛”
李秀色“啊”了一声,神色现出几分为难。
杜衡生道“李娘子可是有事”
李秀色点了点头“确实是有些事,不过”她想了想,又摇摇头道“不过也可以先逛逛,我一会回去路上快些便是。”
杜衡生这才笑了笑“请。”
李秀色一边微笑,一边抬头望了望天色,暗中计算着时间。
这杜衡生专程来给自己送药,就算是偿人家恩情,也不好直接驳了人家的面子,将他给拒了。
至于颜元今,他应当来得没那么快罢
“快一点。”
“再快一点。”
“嘶,小桃花,你没吃饱饭是不是。”
“”
长安寺庄外,一匹骏马疾驰而来,马上之人英姿绰绰,一手挥鞭,一手拎着个精致木盒。
到了庄前,马蹄还没听闻,便直接翻身一跃而下,将缰绳朝一旁的下人怀中一丢,径直朝庄内而去。
陈皮紧紧跟在后头“主子,你可算回来了,眼看都快酉时了。”
颜元今道“急什么,还来得及。”
嘴上这么说,步子却是一刻未停。
陈皮叹了口气,主子今夜要对那李小娘子表明心意,三天前便在城中的琳琅斋中定好了一柄紫玉簪。琳琅斋乃整个胤都最大的首饰坊,更是宫中的御用之坊,向来只做独一无二的首饰,所出的宝贝都是世间仅有的上乘之品。
主子深觉那日送的摊贩上买来的鸢尾法式不够贵重,便想着一定要挑件最好的宝贝以表诚意。于是他亲手画了样图送去,等了足足三天,才等到那簪子在今日打磨好,为赶时间,特意自己骑小桃花去领回来,为的就是能赶上今夜送给李娘子。
陈皮跟在主子身边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见他对谁这么上心。
主仆二人片刻不停,一前一后赶至了紫萝园。陈皮识相地并未跟进去,只在外头守着,默默在心中给主子加油打气。
他抬头望了望天,见今夜月色优美,轻风悠然,心道主子的黄历果然没看错,是个花前月下、谈情说爱的好日子。
颜元今慢慢跨入园中。
绕过拐角,果然见着不远处的石桌边,满地的紫萝花簇拥中,站着一个身穿紫色的人影儿。
他瞧着她月色下隐约的背影,不知为何只觉得心都快要化了,有一些不可名状的激动与喜悦。
真好。
她在等他。
他摸了摸鼻子,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此刻竟还有些罕见的羞涩起来。
“色色。”他用自己也无法形容的难得温柔的声音开口。
小娘子停在原地,久久没有动静。
颜元今勾唇笑起来,慢慢向前“你在等我。”
小娘子还是没有说话,只停顿了半晌,而后转过身来。
面容模糊映在月下,广陵王世子笑意僵在嘴角,满腔喜悦一扫而空。
“怎么是你”
燕瑟低声道“我在等世子。”
颜元今皱眉,看了她的一身紫衣一眼“你也住这里。”
燕瑟点了点头。
她见广陵王世子的视线还在朝她身后望,便开口道“世子不必找了,李娘子不在。”
“不在”
燕瑟点了点头,微微笑道“李娘子去同杜公子会面了。”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已去了许久,想来是两人相谈甚欢,忘了时间,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颜元今一怔。
他沉默片刻,道“所以呢”
他看着她“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燕瑟攥了攥袖口,小声道“所以瑟瑟在此地等候世子,不愿世子因被失约而难过。”
颜元今面色看不出情绪,低声道“我不难过。”
“那便好。”燕瑟笑起来,笑容掺了几分苦涩“燕瑟知晓世子今夜寻李娘子要说什么,我并没有其他意思,还望世子不要生气。”
她说完,微微行了礼,作势要离开。
袖中却忽然掉落个什么,咕噜噜一滚,恰滚至广陵王世子脚边。
颜元今低头,见地上是一只熟悉的雀鸟,正扑扇着翅膀,看上去有些可怜。
他将它捡起,下意识蹙眉“这东西为何会在你这里”
燕瑟“啊”了一声“我见李娘子丢在此处,似是她不要的东西,瞧着怪可惜,便擅自收着了。”
颜元今的指尖稍稍一紧,心中忽而莫名涌起一股酸涩与烦躁,沉默一瞬,低声道“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