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陵王世子面色难看,好不容易才没让手中杯里的茶水洒出来。
皇后轻酌了一口玉液茶,瞧着侄儿一脸的呆滞,好笑地摇了摇头。
颜元今兀自神伤了片刻,终于又道“除了这个,她可还说了什么”
“我同她说起你心悦于她时,她似乎很是惊讶。”皇后道“怎么你还没跟人家小娘子表明过心意”
颜元今嘴角一抽“还未来得及。”
本来方才便是要去的,紫玉簪都在怀中捂热了,此刻一颗心却是凉飕飕的。
“怪不得”皇后啧一声,慢条斯理道“我可是听她说,对你并不中意。”
“”
“她真这么说”
“这还能有假。”
广陵王世子陷入沉默了。
现在的心不仅凉飕飕,仿佛还被人挖出来踹了两下。
眼见这小世子神色越来越垮,皇后终于再没了跟他玩笑的心思,反倒开始有些怜惜起来,看来这回是真打击着他了,饶是要让自家侄儿吃点苦头,那也是需要有个度的。
她开口安抚道“不过你也不必过于受挫,眼下对你不中意,不代表一直对你不中意,感情都是需要慢慢培养的,我瞧那小娘子是还未开窍,不一定是真对你全然没那个意思,只是需要你慢慢引导,不可心急。”
叹了口气,又道“说起来,你自小是要什么便有什么,从来没有说得不到的东西,便素来学不会珍惜。眼下这个人儿,怕正是上天派来考验你的,虽说感情不能强求,但你若当真喜欢,可要好好把握住了。”
颜元今虽是受了挫,依旧答得毫不犹豫“侄儿定会好好珍惜她。”
顿了顿,又道“只是”
“怎么”
“嘶只是侄儿也是第一次喜欢上一个小娘子,若她不喜欢侄儿,侄儿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广陵王世子摸摸鼻子,很有些苦恼似的。他做什么事素来都是胸有成足惯了,还是头一回这么突然的没了自信,听到她说不中意自己,不想嫁给自己,光是从他人之口转述,便叫他没来由地慌了,先前急着去表心意的冲动一扫而空,只生怕听到她亲口拒绝自己。
皇后不由失笑“瞧你,一向这么聪明的人,竟成了这般手足无措的,倒是稀奇。”
她语重心长道“她现在没开窍,便是你做得还不够好。你要记得,追求小娘子,并非只是动动一张嘴的事,要用这里。”一面说着,一面隔空朝他心口方向指了一指,提点道“只有用了心方能让她看到你的真心。”
颜元今“唔”了一声“侄儿喜欢她并非说说而已,自然是会用心的。”
“那便再用心些,对她细心、十足耐心、全意全心。这些还是最基础的,你要动起来,机灵一些,想尽法子对她好,明白么”皇后清清嗓子“好了,为你这孩子我也算操碎了心,话我便说那么多,旁的需要你自己慢慢悟了。”
广陵王世子认真点了点头“多谢伯母,侄儿谨记。”
直至出了长乐殿,颜元今满脑子还想着皇后的话。
对她细心、十足耐心、全心全意、想尽法子对她好。
这些还不简单,他全都能做到。
做到这些,便能叫那小娘子回心转意,喜欢上自己吗
他停下脚步,掏出紫玉簪,低头细细看着,脑中不知在想什么,就是没有动腿。
陈皮在旁望望左边路口,那是通往紫萝园的方向,再望望右边,这是回白钰院的路,最后望望站在中间纹丝不动的广陵王世子,终于忍不住开口“主子,咱还去紫萝园吗”
颜元今收了簪子“先不去了。”
已经在伯母那听见了小娘子说不喜欢自己的事,他此刻有些受伤,还需要回去静静。
欲往回走,忽瞧见远处月色下的墙头掠过一道黑影。
广陵王世子双眼忽而一眯,啧一声道“还真是个胆大的。”
陈皮没瞧见那黑影,自然也没听懂自家主子的话“您说什么”
“没什么,”颜元今懒洋洋道“心情不好,出去找个茬先。”
“”
黑影跃过围墙,落至庄外,方站稳了住,理了理身上道袍,忽听身后一道凌厉风声,似有何物破空而来。他眉头当即一凛,原地一个闪身,便觉剑身擦臂而过,划开外袍一道利口。
长剑“唰”一下飞过,直直钉入不远处的树干当中,再听“铮”一声响,抖动了两记,再没了动静。
卫祁在盯着那柄今今剑,再摸了摸自己的胳膊,好在只割破了外袍,没伤着内里,他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道“原来世子便是这么同友人叙旧的。”
“谁同你是友人”
小郎君足尖一踮,从墙头踏月而下,行至小道士身边,慢悠悠在他身遭转了一圈,吸了吸鼻子,冷哼道“丁露香,啧,原来你深更半夜潜入山庄,是来同人私会的。”
不用想也知道是同谁。
一想到自己刚刚间接被喜欢的小娘子拒绝,这破道士倒在这花前月下浓情蜜意好不甜腻,广陵王世子心中突然便油生出许多的不爽来。
卫祁在面色果然红了一红“我与乔娘子多日未见,我们只是”
情场失意的世子并不想听他人如何恩恩爱爱的,直接不耐烦将他的话打断“想来你也不全为了私会,怎么,没抓到那畜生”
卫祁在神色又变得认真起来“世子见笑,那僵尸是个狡猾的,行踪不定,让它跑了,想着它在此处出没过,安全起见,便想着来此地看一看。”
颜元今轻嗤“没用的道士。”
卫祁在被他讥讽惯了,倒也不恼,只似忽而想起什么,正色道“小道正好有一事想告知世子。”
广陵王世子没作声,眼皮却轻抬,是要他说下去的意思。
卫祁在顿了一顿,沉声续道“我怀疑都中有人在练尸。”
颜元今头一次听见这个词。
“练尸”
卫祁在点了点头“此乃一种邪术,观中禁道一书中对此术有过记载,用十大奇毒熬制的药浴滋养尸身,使其邪力大增,再采用阴阳蛊虫喂养尸气,以针灸蛊毒操纵僵尸本体,从而使之为己所用。因被炼化的僵尸一般都为至凶之物,先辈恐他人利用此邪术为非作歹,所以将药浴熬制的特别之法与施蛊的针灸方法通通封存,并将之列为了禁术。几十年前观中曾有一小道想偷偷试练,被发现后便被打断了双腿,逐出了观中。”
听到蛊虫二字,颜元今面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沉吟道“既是禁术,应当已经失传,为何会觉得都中有人在练”
卫祁在的神色倏尔变得沉重起来“其实,我今日所追僵尸,原是几月前师兄赶尸队伍其中的一具。”
“师兄赶尸入都后便失踪了一段时日,而后不知被谁所害化了僵尸,他当日赶的那一群尸便也因此不知所踪。直到昨日,我忽然发现其中这一具竟在都中现了身。”
“师兄所赶的皆为最是普通的游尸,此一具也不例外。可我追踪时发觉它不仅邪力大增,甚至有化飞僵的趋势,不惧阳光,还可上天入地,能在都中随意出没与它交手时,更偶然发现它体内似有银针,还不止一根,这本就是针灸蛊毒的迹象,且飞僵乃至凶之僵,僵体自身不可由其他种类转化,除非是人为练化。”
卫祁在低声道“倘若真的有人练尸恐怕不止它一具。”
颜元今双眼微微一眯“你是说,有人要练尸,因此夺了你师兄所赶的尸群,所以你师兄才会遇害”
想起师兄,卫祁在心中便是一痛,他点了点头“世子聪慧。虽然只是小道的猜测,但并非没有这个可能。”
“眼下至关重要的是抓住那个僵尸,查到它从何而来,背后是否有人炼化操纵,以及其他的僵尸,是否也都成了这个模样。”他沉默一瞬,续道“赶尸队伍的僵尸并非一个小数目,这些僵尸被炼化后也与那些没用的傀尸不同,乃至凶之物,不死不休,极难克服,更何况有练成飞僵的倾向。那人想要操纵如此多的凶猛僵尸,倘若要做什么奸邪之事,后果不堪设想。”
“当日我师兄是在赶尸入都时失踪,眼下这具僵尸又现身都城,是否便说明,炼尸之人,极有可能便在都中那人是何居心又将僵尸都藏身于何处”
颜元今半晌没有作声。
他虽然不喜欢这个臭道士,但是不得不承认他都问到了重点。
倘若真的在都中,那背后之人难道是想掀起什么腥风血雨不成
他不知为何,忽想起当日泽幼所言,心头不由得一跳。
正暗暗思忖,余光倏然又瞥见不远处的林间有一道人影闪过,那人匆匆朝着庄外的密林内深处而去,模样似有些鬼鬼祟祟。
广陵王世子打量了片刻,不由地啧了一声“有意思,一晚上叫我抓着两个小贼。”
卫祁在并未听明白他话中意思,茫然道“什么”
颜元今乜他一眼,很嫌弃一般“走吧,没你的事了。”他似乎很有些闲情逸致似的“本世子去找找下一个人的茬。”
“”
广陵王世子也懒得同他再多谈,更没说声再见,兀自便先行离开了。
他轻功极好,一跃而起,进了密林,蜻蜓点水般踏过几棵大树,而后懒洋洋地侧躺在了一根极粗的树干上,托腮看着树下的戏。
偷听是不对的事情,过去的广陵王世子绝不屑于偷听。
可谁让他今日心情不好,急需找个人出出气。
树下一男一女毫无发觉。
那女子嘤嘤地哭,一面哭一面道“杜郎,你怎狠心抛弃我”
那男子声音依旧是一成不变的温柔,轻轻揽住那女子的肩头,轻声安抚道“芮娘,我那日不是说了,我并非是要弃你,你便不能再等等我么,何需跑来此处寻我”
月光穿过树梢洒下地面,照出男子清俊儒雅的面庞,瞧着是个千载难逢的正人君子,不是杜衡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