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一片阴云,或是雾气,总之是赫尔沙雷姆兹罗特日常的天气。
但随着秋季来临,寒风很快就会从海边席卷而来,进入冬眠季也不过是一眨眼的事。
黄泰鸿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对天气已很清楚,他也明白自己日常在做什么,目标的明确性是非常重要的。
可是现在,他看着自己摆动的手臂,第一次产生了些许疑惑。
我在干什么黄泰鸿不禁扪心自问。
船长放着鱼竿不管,也加入了行列,从不知哪儿掏出口琴吹了起来。
实际只有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在黄泰鸿脑海里却漫长得像是两小时。还是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布满了长针陷阱的全神贯注。
但总算结束了,他也明白这一切都是为了达成观察笼岛奈奈的目标。
看,理解一切就是这么简单。只要停止多想。
笼岛奈奈坐回椅子上,伸出手摸过空中,像是在抚摸谁的脑袋。
当她重新拿起笔,写在执勤表上。
“通灵术”黄泰鸿问道。
“嗯啊,不需要名字。”笼岛奈奈抬头看向他,眼睛微微眯起,目光有些迷离。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同灵体交流时才会有的恍惚,黄泰鸿在萨满的身上看到过不少次。
近处哈特岛上的声音愈发大了,像是感知到有人能将他们拉出不见天日的生活,齐声呼唤着。
“金古,金古,金古”
这声音回荡在天边,雾气愈重,好似要从四面八方将笼岛奈奈包围。
其中带着多少情感,笼岛奈奈从小时就在品味,但也是头一回遇到有这么多人一同呼唤她。
“救救我们”他们喊道“金古家的女孩”
“别这样叫我。”笼岛奈奈轻声道。
屏幕前,史蒂芬向前倾身,双手交握着。
“什么”黄泰鸿问。
“别再用那个名字叫我了。”笼岛奈奈抬手按住额头,一阵抽痛若翻滚海浪,激了其他情绪。
自她从落在海里的棺材中爬上船后,从未有过这般感觉。
知道自己的死亡日期后望见娇嫩欲滴的花朵后的落泪,在失眠夜晚辗转反侧后望见窗外繁华灯火的失意,不能更明白这条道路必须踽踽独行后想朝世界呼唤的冲动。
但那些,都无法和此刻涌入她胸口的比拟。
有什么要来了。
笼岛奈奈摸索着口袋里的手机,她不记得放在外套里的哪个位置了。
奔走在h街道上的丹尼尔很快接起了电话。
“这么快”他问道“还是,出事了”
“我需要用法术。”笼岛奈奈的眼睛望着空中一处,没有焦点。
“在需要的时候我允许。”丹尼尔边指挥着现场边说道。
听她的声音虚弱,完全不若早晨理直气壮。
但还没来得及问,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一阵嗡鸣,来自哈特岛上。
笼岛奈奈并未比在岛上的人察觉得更快。
解开了镣铐的囚犯们奋力往船上奔跑,像是身后正有塌陷的地狱在追赶他们。
黄泰鸿第一次将视线离开笼岛奈奈,回头看去,身体绷紧。
就在这刻,笼岛奈奈一下跪倒在地。
摄像头猛然晃了一下,史蒂芬差点儿要站起身。
“怎么了”黄泰鸿躬身问道。
笼岛奈奈紧抿嘴唇,单手按在椅子上支撑身体,另一只手捂住了眼睛,以挡住更多扰乱,让自己得以处于片刻平静。
可恶的家伙们,趁着她晕船虚弱的时候,就想占据她,将她分食。
多少年了呢,距离上一次遇到这种状况。那次她害怕得在发抖,但发生在这座城市就像是日常。
因为她已见过了更宏大而具体的存在,所以才会这么想吧。
真的有人每天都在冒险,这座随时都会面对生死的城市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和她从前呆过的地方相距得并不远。
而她,已知道自己能承受多少。
这时,又有什么从海中伸了出来。
在灰白色的水花中,吸盘缠住了奔逃的人们,就和货真价实的捕食者一样,顿时就失去了身影。
黄泰鸿的脚步微动,笼岛奈奈轻声道“安静。”
这一声旁人轻不可闻,对她正在对话的存在也若最轻柔的风抚过脸庞。
有些安静了下来,它们静心聆听者,对于那些还在吵闹的,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给我闭嘴”
一声怒涛般的吼叫,没有通过声带发出。但应当听到的,全都听见了。
这声音宛若要剥离他们的全部,迫使他们褪去全部,以最真实的模样站在笼岛奈奈面前。
出生又死去的人们化成的魂魄,宛若这一瞬再次破壳而出,失去全部,得到一切。
风蓦然改了向,一股劲儿地往岛上吹,要将岛屿掀翻似的。
笼岛奈奈站了起来,折好出勤表塞进口袋里。
“旧日支配者”抽动着身体打在船身上,船体整个儿摇晃,像是下一刻就要四分五裂。
船长早放下了口琴,操控着船舵。
一阵海水若滔天巨浪被掀了起来,船身径直往一边歪倒,悬空而起。笼岛奈奈往船边滑去,像是要掉进海里。
屏幕前,史蒂芬猛地起身,他想自己的呼吸在这一刻肯定停住了。
那个时候,他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等我回来”。
相识三年,交往近两年。
起初他是因为感到孤独,需要温暖的存在而已。
不过交往是她提的。
她说“和我交往吧”的时候,史蒂芬差点儿被南瓜汤呛住。
他觉得偶尔能一起出来就很好,她还是学生,没被污染过。自己怎么可能会想到这里,他又带着羞愧地向自己承认,并不是没有其他想法。
“你要拒绝我吗”见他没说话,年轻的女性头一次露出惶恐的神情,实实在在地唤起了史蒂芬不安。
“没有。”他说。
“那就是同意啦。”她笑着上前,走到他身旁,低头吻了他。这个吻,比他以为的还要笨拙。
她死去的那天,不是他最先发现。
那时他将东京作为久居地,还是要在世界各地奔波。
两人每天都会联络,那天到时间时,她没有接他的电话。
他放下任务赶了回来,在确保其他人也能处理的情况下坐上飞机,看到她双手交叠放在身前,已经没法说话了。
猪野走上前,一把拽住他的领子。
明明是个小个子,但此刻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却要将他压垮。
他也没说话,更没有将拳头挥在他脸上,但或许感到疼痛才更好。
之后就是调查和等待,结果出来了。
她受到诅咒而死,而且还有两个微不可见的黑点留在了她的手腕上。
由于没有解剖,是他先咬了她后再下了诅咒,还是先下了诅咒再咬了她已不可知。
“奈奈”史蒂芬的声音要冲破耳机,黄泰鸿伸长了手要去拽笼岛奈奈。
没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