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灿烂笑容一起,托尼欧露出锐牙。
他隔着很远,跟了两人一路,在看到女人破蛇而出后,他就猜想她是同族。但她和他们又有些不一样。
“我说你啊,明明是长老的眷属,怎么活成了这样,连我还不如。”
托尼欧轻快的声音像是南方的海浪,扑打着沙滩,能看到微风吹拂,大叶的棕榈树摇晃。
“啊,忘了自我介绍,我叫托尼欧。奈奈小姐,我可以和你成为同伴,依附在你麾下,以前的我一定很乐意这么做。但这座城市里有能封印我们的牙狩,除了自己外,谁都靠不住。喝了你的血我会变得更强,所以,抱歉啦”
血族之间没有同族不可相食的禁忌,这么做也不会得病。不仅如此,喝下高等者的血,就能获得相应的力量。
他朝笼岛奈奈俯下身,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在嗅她身上的气味。
或许和可恶的后辈说的一样,自己太没有防备。但她表现出这行为的源头,却是从小时起就生出的对死亡的隐秘渴望。
就算要死,她也绝对不要死在这种放浪血族的嘴下
血丝若蛛线,在空中拉成了旋律。
在托尼欧作为血族,还是牙牙学语的婴儿时,他的转化者就被封印了。
那时的托尼欧也只余下脑袋。苟延残喘许久,在地铁站里留下了都市传说后,他终于得到了新的身体。
一边躲避着凶暴的牙狩们,一边在不见天日的地方摸爬滚打,两年后的今天,他已是个成熟的血界眷属了。
高等同族的血触及舌尖,带来的震颤足以同天堂倒塌媲美。托尼欧的浑身都在发抖,从身上涌出的力量令他发出狂笑,笑声震碎了隐没在灰尘中的玻璃。
“太棒了,太棒了最美味的人类也比不上这份味道”托尼欧张开双臂,又将双手交叠在身前。他的舌头舔过唇际,俯身伸手,捏住了笼岛奈奈的下巴。
她被迫抬起头,看到他竟在哭泣。
“垃圾场里的神,你的味道让我想起了故乡的佳肴,”托尼欧的眼泪淌过脸颊,带着神圣的愤懑道“你吃过菠萝披萨吗在尝到你的味道,我终于发觉这些年我吃的是这样的垃圾,实在是不可饶恕而你你才是纯正的玛格丽特披萨,我久别的美味,我精神的所在”
名为托尼欧的同族显然陷入了神志不清的癫狂,笼岛奈奈很清楚这是什么感觉欣喜与痛苦就在一线之隔,饥饿与饱腹同源。
她已失血不少,加之没吃晚餐,在托尼欧的刺激下也察觉到了饥饿。
腹部空荡荡,像是有柄电钻正要毫不留情贯穿身体。
血界眷属的空腹和人类的空腹纠缠,笼岛奈奈摩擦着喉咙,眼睛落在托尼欧身上,轻声说道“吃掉也可以”
空中骤然出现黑洞,托尼欧看不见,但躲得快,只牺牲了条手臂。
他脸上闪过惊诧,疾速后退,但没跑。
已经吃了第一口,自然想要得到全部。就算是长老的眷属,如今她也虚弱得很。
空荡荡的袖中重新长出手臂,如同抽枝的树,不过是两秒间的事。
相较之下,已过去三分钟,笼岛奈奈的肩胛骨还没长好。
新生的纤维在她的身体中撕扯,缓慢涌出,疼痛使她的呼吸变得急促,一双灰眸也染上了夕阳的颜色。
“哈,哈哈,哈哈哈”托尼欧大笑“实在太可怜了,这就是抵抗血族血液的代价”
劣质的日光灯震碎了,哗啦啦落下来,宛若开启仪式的礼炮。
至少还要一分钟四肢才能动弹,笼岛奈奈于黑暗中倒计时。
托尼欧冲上前来,与看不见的存在战斗。或是血族的敏锐,他接连灵巧闪避了吞噬一切的咒灵,不断靠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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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狂笑,声音充斥在这遭抛弃的场所,填满了所有空间,剧院中回荡的魅影之声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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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美丽的小姐。”托尼欧的声音停留在笼岛奈奈的耳侧。
来不及躲避,托尼欧的牙齿近在咫尺。
“领域展开伏魔神廷”
局势扭转。
呼啸的鸣笛声响彻夜空,白晃晃的探照灯打在空荡荡的地面上,丹尼尔跳下了车。
两旁都是机动警察,丹尼尔的手按在腰间,走近了聚光灯的中心。
他们追寻着突然出没的大蛇而来,在搜寻附近时,一幢大楼忽然凭空消失,于深夜时分激起了丹尼尔的不详预感。
这座城市下起了雨,雨丝透着光亮,淅淅沥沥地往下掉,暂时破除了浓雾的屏障。
待丹尼尔站在身前,灯光正中的人才放下遮光的手臂。
年近三十,不久前被降了级的警部补瞪大了眼睛“笼岛”
交流生屈膝坐着,像是刚从染缸里爬出来。雨水落在她身上,洗刷了一地鲜红,连同黑色的吸烟装也变了颜色,
“啊,是我。”笼岛奈奈垂着脑袋,手撑着地面起身,摇摇晃晃。
丹尼尔下意识要上前扶住她,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的手并没从腰上放下,只是叫道“自己人”
他抬手示意,光源齐齐从笼岛奈奈身上移开。
“发生什么了一幢楼都消失了”丹尼尔接着问道“还有你这副样子受伤了多严重”
“我很好,”笼岛奈奈依旧没抬头,她的手扣住脖颈,像是在检查是否完好“具体情况明天再向你汇报,可以吧”
交流生的声音听着像刚攀上珠穆朗玛峰,已经用光了氧气。
“哦。”丹尼尔难得只吐了个音节,扯开嘴角“快回去吧,休息好了我会好好讯问你”
笼岛奈奈点了下头。
丹尼尔回身安排其他,再转过身来想说找人送她回去,笼岛奈奈的身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完全融在了黑暗里。
前几日啃噬章鱼后,身体处在转变,因此挣扎。此刻她是进入天堂的罪人,可以不顾一切,胡作非为。
不得不说除却进食会有罪恶感,血族的一切都完美得不可思议。这是千万年注视着这个世界后的演化结果。
但笼岛奈奈并非自愿转化,况且刚开完领域,想到今晚铁定要进食,涣散的精神也亢奋不起来。
她还是拖着身体一路找寻戒指,宛若幽灵飘上了术士交流会的屋顶。
人早就散了,酒吧也打了烊。现场还是乱糟糟一片,也没打扫。一顶顶遮篷伞盛开在细雨中,木地板湿哒哒的。
笼岛奈奈落在楼边,踉踉跄跄踩住地面,摸黑按着张张桌子,弯腰看去。
“到底去哪里了”她的手伸入发间,食欲扭曲了她的思维。
肚子“咕”地叫了一声,饥饿感忽然放大,她一时脱力跪在木地板上,酒吧里的灯骤然间全亮了起来。
“在找这个”
史蒂芬斜坐在椅子上,单手搭着椅背,藤曼花纹绕过他的手臂。项链缠住了他的手掌,钻石和小船似的晃荡。
他坐在遮阳伞下,无暗处定定地注视着她。
笼岛奈奈不自觉地张开嘴,露出口中尖牙,她又立刻按住下巴,将它合拢。
必须离开。她没法动弹,她想要进食。史蒂芬的血是毒药。她想吃掉他。
“为什么”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一个人
史蒂芬站起身,走向她。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在夜空中听得极清楚,好像除此之外她听不到其他。雨声也不再。
“你以为我们认识多久了,奈奈。”史蒂芬说,像是他知道她的全部。
确实如此,但也并非如此。
“不要过来。”笼岛奈奈一动不动,刻意不看他。
“怎么都是血”史蒂芬蹙起眉头,反倒加快脚步,“伤到哪里了”
笼岛奈奈垂落的脑袋不自觉地扭动着,像是有两个灵魂在身体里挣扎。
他的碎发,他的手指,他的纹身,他的皮肤,他的血液,他的五脏六腑,他全部的身体,他的所有
此时在她的眼中,史蒂芬已不是完整的人,而是能够被分解、品味的存在。
羊很可爱,但并不妨碍想要吃羊肉。不如说,容貌愈好,味道更佳。
“说了不要过来”笼岛奈奈昂起头,目光不安而锐利。
她的眼睛盛似火焰,史蒂芬停下脚步。
“还看不出来吗我已经不是人了”
她平静地述说着,缓慢的字句却远胜过奔腾的海浪。
心脏被捏住,如此用力地捏在手中,令人喘不过气。
雨水打在肩上,史蒂芬再次迈出脚步,他朝笼岛奈奈走来,走到她面前,蹲下了身。
笼岛奈奈的心脏猛然鼓动,像是琴槌敲击琴弦。
史蒂芬的手放下口袋里,摩挲着小小的镜子,最终没有拿出来,而是抬手轻环住在她的脖后,让她靠到了自己的肩上。
“对不起,奈奈。”他说,声音在颤抖。
她的睫毛颤动着,垂下视线。
为什么要道歉,你要杀死我吗。
这样不也很好至少此时她虚弱得无以复加,任何一个有些本事的牙狩都能成功。
但她也明白,自己想要的并不是这个。
史蒂芬的气味就贴在她的鼻尖,脑袋里有一个声音叫嚣着,让她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用力地扑倒,任血色落入口中,填满她的全部。
一滴雨珠划过他的发丝,落在了她的脸上,滚烫的,要将她冰凉的皮肤烧灼,直到只余骨血。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