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呀，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当时她和史蒂芬手里提着一天的“战斗成果”，正经过童装区。

    同他们打招呼的是个穿着白大褂，留着中分头的男人。男人手里拿着一件缀满了类似的泡泡裙，同他格格不入。

    当然，奈奈金古见过这男人。

    那时她被祖父叫回京都，跟着一同去往横滨，探望祖父的至交。

    老人行将就木，奄奄一息躺在床上，明明已散发出死亡的气息，看过来的眼神却很疯狂。是除了这雍容华贵的房间外，唯一接近于“首领”的存在。

    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就站在床旁，他是老人的主治医生。

    “森鸥外。”他向奈奈金古介绍自己，伸出了手。

    那双手天生就是用来做手术的，皮肤细腻柔软，连女性都会自愧不如。

    金古家同帮派间交情深厚，在笼岛奈奈的记忆中，常有各种各样的人来祖父家，性别人种不限。

    到高中毕业后，她才被清楚告知，祖父是统领世界的十个人之一，也是咒术界的顶层之一。

    后来他们离开帮派大楼，穿行在腥风血雨的横滨街头。

    祖父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吗”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重复道“为什么”

    祖父注视着她，像是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但她保持着茫然，所以祖父的脸上露出失望的神情。

    “怎么和个呆子似的。既然没了术式，好歹找回人类的感情啊。”

    祖父带着几分叹息转过头去。

    奈奈金古的视线落在了他的手上。

    祖父的双手交叠在膝盖上，那是双长满厚茧但依旧修长的手，能够轻易扣下扳机却从不亲手将匣口对准他人。他也曾在葬礼上抚过她的头发，将她的手攥在手中，安抚她颤抖的双肩。

    可是，祖父又曾紧紧地扼住她的喉咙，希望抹去她的同时能除去金古家的不堪。

    和现在的她说话的是哪一个祖父

    她是第一次察觉这个她暗暗惧怕着的人老了，像是他的友人将名为死的病症传染给了他。

    “听说你毕业后要在东京。”他又说道。

    四面八方的消息都会传入他的耳中，也不知从哪儿听来的。

    “嗯，是这么决定的。”她没敢看他。

    祖父沉默了一瞬“你记住，不管你在哪里，永远没法和这个世界断开联系。迟早有一天，你会回来。”

    当他说出这句话，奈奈金古很清楚，祖父带她来是为了让她在日后接替自己。

    可是那一天永远不会来，她当时想。

    这座城市里有这么多人，淹没于其中是轻而易举。她又找到了自己爱的人，两颗心合在一起释放出的安全感，让过去的束缚着她的生活成为不必再提起的存在。

    森鸥外打招呼的一瞬间，奈金古奈拼尽全力要守护自己当下的生活。

    “认识的人”所以她反问史蒂芬。

    幸好森鸥外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说自己认错了。史蒂芬也没怎么怀疑，但她还是为了避开多余的事跑去外地一个月。

    然而如今这橘发青年带来的消息，足以证明世事难料。

    走在路上也会有个大锅砸过来，还是十年前从窗户里打进宇宙的那口。这么一砸，堪比小行星撞地球。

    “死了”笼岛奈奈确认道。

    “啊。”

    “真的”

    “啊。”

    “你是说”

    “说了十老头一个都没剩下”中原中也不大耐烦“还不回去，财产和地位可都要被人夺走了，金古家的大小姐。”

    他来这座城市是为了镇压叛乱，昨日接到boss的联络要找金古家唯一的继承人奈奈金古，才想起见过她的照片。两人正好住在同一家酒店。

    当然，中原中也才不信死去的人复活。毕竟金古家树敌太多，说不定是她祖父想她去外面避避。

    “那些东西怎样都无所谓。”笼岛奈奈凑近了他“你是谁，特地来找我”

    看女人一副金古家与她无关的态度，还和条子混在一起，大概率是她自己策划了假死。只是没想到boss连她的表现都料到了，明明是足以买下一座赌城的财产

    毕竟任务在身，中原中也并不打算追究太多，包括她依靠什么异能毫发无伤地从顶楼落下。

    他双手揣着口袋，开口道横滨港口黑手党的中原中也。我的boss有个提议。”

    “boss”

    “森先生，森鸥外。”

    笼岛奈奈立刻就想起那位有过两年之缘的医生。在散发着腐朽气息的昏暗房间里，森鸥外抚过盘中手术刀的样子。

    看上去弱不经风却坐到了万人之上的位置，如今派人找她，自己何不借着这个机会

    “我也有一个建议。”笼岛奈奈说。

    中原中也难得秉持着绅士的原则，让她先开口。

    “我在被咒术界追捕，如果你的boss摆平这件事，我就把所有的东西都赠给他。简单吧”

    中原中也”

    这正是boss的提议。

    两人一拍即合。

    “我也住夜之酒店，今晚找你签合同。”

    橘发青年就这么走了，没有多余废话，一点儿不拖泥带水。

    笼岛奈奈扭头看他行入雾中，原地空翻，倒挂在了树上。未扣的西装往下掉像是蝙蝠的身体，大白日里透出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双手背在身上，感受着自己的呼吸，缓慢又深长。

    方才同中原中也说了这么多话，其实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些话也已经融入了雾气中。

    祖父去世了，被人杀死了。所以她今早做的噩梦是预兆。

    如此一来，她只有一周的时间了。

    她拥有的家传术式包括了一个束缚失去最后一位血亲，术式的拥有者必须在一周做出是否要继承术式的选择。

    与神魔连接的术式，如今发挥的不过七成。根据束缚，继承者会失去人类的感情，拒绝继承者则会被吞噬，成为常人不可见之物的受肉盒。

    结合身体现在状况，无疑会转化成真正的血族。

    上一位术式的拥有者是她的母亲，母亲选择了继承术式，但死于溺水。

    笼岛奈奈伸直了手，像是要触碰地面。一声轻笑逸出。

    本以为会有无限的时间，她一直暗暗人为祖父会活到人人都在以蟑螂为食的世界末日之前。可就连祖父也会死，她却死不成。

    祖父对她算不上好，他只是想从她身上获得保证他地位的术式，即便如此为什么她还是有些难过

    笼岛奈奈甩了甩脑袋，拿出手机，意料之中，时钟塔肯定也收到了最新消息，发来了邮件。

    从9月4日14时00分起，解除与你的一切关系。根据协议，你拥有的魔法相关研究资料一律属于本机构，今后不得擅自透露。

    打开本邮件后的十秒，所有资料会自动消除。以上。

    倒计时十秒，什么都没发生。

    但也无需确认这三年邮箱中通信记录还在不在。从此时钟塔里再也没有笼岛奈奈这个研究员，她笼岛奈奈也没了必须做的事。

    又一次，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闭上眼睛，笼岛奈奈和陀螺似的翻身直立在树干上。她来到树顶，抬头望去，什么都看不见。

    她张开手掌，想要抓住一团雾气。

    在雾气被控制的情况下，这座城市就是一处独一无二的实验场。重塑世界那位的目标定然不止于此，但说不定只是想看看会发生什么。

    在这七天内，她接受了家传术式后，就拥有了能让雾气扩散至全世界的能力，世界就会与她一同沉沦。但到那时她什么都感觉不到，更不用说体会混乱带来的欣喜。

    而拒绝术式，她就会被反噬，被血族诅咒吞噬。只有她一人进入地狱。

    如今时间来不及，除了二选一，她的面前已没有其他道路。

    “真是进退两难啊”笼岛奈奈合上手掌。

    生活一而再再而三发生巨大变动，但她最终什么都没能抓住。

    回到墓地大楼，笼岛奈奈找到了丹尼尔。没几分钟丹尼尔就会接到消息，她想先发制人。

    “丹尼尔先生，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事无巨细的丹尼尔正在检查墙边的缝隙，看有没有遗漏。

    他蹲在地上，头也没回地问道“什么”

    “我要辞职了。”

    丹尼尔的动作一顿，侧眼扫来“累了就休息一下。”

    “是真的。”笼岛奈奈也知消息突兀，歪了下脑袋，她的手指在身后绞在一起，深吸了口气后笑叹道“还真是有些舍不”

    “你在说什么不行”丹尼尔大叫了一声，像是失去理智。

    他起身走上前，要拉住笼岛奈奈，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后，抖了下手里的封存袋。

    “原因是什么”丹尼尔以一副冷静的模样询问“辞职的原因。我能帮上忙的话，都会做到。”

    笼岛奈奈情不自禁地哽咽了一下。

    一个小时前她才觉得自己终于开始融入了hd，谁知会变成这样。

    总不能说她马上不是羽化就是成为行尸走肉，或是完完整整的血界眷属吧。

    “怎么说，我并不讨厌这份工作，不过警部补以后还是少点儿气吧，为别人的错误气坏自己就不好了。”

    她说着浮到空中，笑容在融化“抱歉，让你失望了。”

    “喂”丹尼尔吐出了一个语气词。

    笼岛奈奈已转过身，落入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