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跻身的床又窄又小, 江屹然无路可逃，被洛廷枫揽着肩膀兜头一抱。

    江屹然现在的身体比年少的洛廷枫要高壮一些, 对方这样做，不像江屹然被他揽入了怀，反似洛廷枫撒娇般的从后勾上了他的脖颈。

    江屹然全身僵成一块石头，洛廷枫却浑然自若，在他耳侧言笑晏晏“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嗯我的乖师弟，好师弟，你便告诉师兄罢, 师弟”

    他拖长了的音调曲回婉转，尾音上扬, 好似春来第一抹清风拂过杨柳岸，令人不由自主地心醉惬意。

    江屹然两只耳朵根都被酥麻出了一片红, 就是第一次从师兄那见到浑身不着片缕的魅妖图时，心跳都没这么剧烈过。

    他抖着手往前撑，与洛廷枫保持距离“师师兄你这是做什么”

    洛廷枫见他破防, 自然乘胜追击, 笑着缠他更紧“到底是什么事困扰了我家英俊潇洒从容沉静心志开阔的师弟便与师兄说说罢, 师弟, 师弟, 我的好师弟”

    两人滚倒在床上，四散的青丝扫过江屹然的鼻前, 带起一阵清雅的暗香。

    江屹然满脑子要命。

    他是有机会将洛廷枫大力推开，可那心跳快得已经让他大脑晕眩，浑身无力发麻，再不想个由头说服洛廷枫, 怕是得交代在这。

    情急之下，江屹然发现这具身体仅有练气五段，灵光一闪，脱口而出“因为我苦修良久，修为却一直久滞不前。”

    压着他的洛廷枫不知为何顿了一下。

    江屹然乘此机会将他推开，鞋子都顾不上穿，下床连撤好几步。

    他的脸颊还残留着与洛廷枫额头相触的痒意，红脸捂嘴久久不能平息。

    这一副小媳妇被调戏的模样，倒是将沉默的洛廷枫逗得噗呲一声笑。

    那笑容也把江屹然给看愣了。

    在他的印象中，师娘从来没有这般开心地笑过。

    洛廷枫揉了揉眼角笑出的泪花“修真之路在于清心，不能急速，而且和一道入门的师兄弟相比，你已经强上不少了。”

    强上不少不说别的，少年洛廷枫身量与他相差不大，江屹然却探测不出对方的实力，说明洛廷枫的修为至少比这副身体要高上一个境界。

    江屹然心里冷冷想，就这么一个弱鸡，也不知道靠什么哄骗师娘与他结识。

    洛廷枫“你与其憋闷在这个屋子里，不如陪师兄一道下山做任务，赚得的灵石咱两平分，据说今晚还有灯会，好不热闹。”

    说话间，洛廷枫也下了床，凑近道“怎么不说话，去不去”

    江屹然瞧他眯眼笑得像只狐狸，大有不答应便故技重施的架势，生生叫人给吓怕了，无奈答应道“去。”

    洛廷枫立时展颜“那你快些换身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出门前一刻，他又扭头弯了弯眼“今日比平时乖上不少，都不用师兄怎么缠你，一会儿请你喝酒。”

    说罢洛廷枫走了出去，还贴心地带上了门。

    江屹然站在原地，一脸大开眼界刚才那样还不算缠啊

    他想到关键处，脸色突然煞白。

    如果这样不算缠，那平时该怎么缠

    我他娘

    江屹然唰一声抽出桌上灵剑，铁青着脸在自己身上比划。

    他还没来得及砍下去，听到动静的洛廷枫敲了敲门“快一些，你可是答应我了的，别想反悔啊。”

    江屹然“”

    那糟心的蓝色富贵花果然是门派统一的服饰，半炷香时间后，他穿戴完毕，拿着剑，浑身冒冷气地开了门。

    江屹然一路头顶乌云，洛廷枫说话他便应，不说就沉默，整一个自闭儿童。

    洛廷枫看了看他，叫停道“等一下。”

    江屹然停下脚步，只见洛廷枫走到了路边的灵圃前，指尖浅绿光芒大作，点到近前的一株灵植身上。

    刹那间鲜艳的花瓣朝外舒展，主枝上结出数颗红润的果实。

    洛廷枫顺手摘下一颗，用法术洗净，递到江屹然的嘴边。

    江屹然想也没想就咬了，饱满的汁水在口中迸发开，甜香四溢。

    洛廷枫笑问他“甜吗”

    江屹然“甜。”

    洛廷枫将那红果全摘下，放在江屹然手中“这一批要上供长老，不过少上一些也没人看得出来，下次单独给你种几株。”

    江屹然捧着沉甸甸的果子，想着洛廷枫这份特殊对待并不属于自己，开心又纠结。

    下山路上不免碰上其他无极门的弟子，境界多在练气三、四段徘徊，江屹然这才发现，洛廷枫说他比同门强，并非虚言。

    但充其量只是普通较好。

    相比之下，洛廷枫的资质才算得上极其出众。

    这样出类拔萃的人才，无论放在哪个宗门里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和洛廷枫打招呼的人并不多，大多数弟子只是看上一眼，便将视线匆匆移开。

    江屹然心想这很不寻常。

    岷山三县向南一带，伏骥山。

    黑影所过之处引起风卷树叶朝外激飞，追踪的少年似迅雷疾电，几个呼吸间与它拉近距离。

    那黑影张开血盆大口，凶相毕露，眼看就要咬到江屹然的身上，对方却面不改色。

    剑光绰绰，鸟兽齐散，黑影被一斩两段，漫天血雨下，只见少年挽剑回鞘的凌然英姿。

    洛廷枫好不容易追上他，见到这一幕，看得出神，啪啪鼓掌道“厉害，厉害。”

    被洛廷枫用崇拜的目光注视着，江屹然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佯装矜持地咳了声。

    洛廷枫走过来，割下凶兽的右耳作为击杀的佐证，而后他看着这凶兽，有些忧心“往日这些大家伙都缩在深山里，轻易不会出现，不知为何，近日却频频出来袭人。”

    在江屹然入玄天宗时，凶兽作乱已经很常见了，他道“许是兽性不改。”

    “或许吧，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见江屹然脸色跟着凝重了三分，洛廷枫笑着起身，揽他的肩膀“总而言之任务是完成了，想这么多也没用，走，一起买酒去。”

    江屹然不会拒绝他，被拉着去了。

    他们来到城里，到一处食肆中坐下，洛廷枫轻车熟路地叫来店小二，点了一桌子好菜。

    虾肉弹牙爽口，肉烤得外焦里嫩，白豆腐软嫩新鲜，小笼包皮薄如纸，一口咬下，浓郁的汤汁在唇齿间四溢，令人食欲大动。

    江屹然已经可以相对从容的和洛廷枫平礼相待了，他的视线移至桌上的酒壶，探手伸过去，被洛廷枫一筷子打掉。

    江屹然“”

    江屹然“不是说请我喝酒”

    洛廷枫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浅呷一口，弯眉道“请你吃饭，我喝酒。”

    江屹然并不痴迷酒的滋味，对方眉眼中的促狭却让他起了好胜心，偏要去拿。

    洛廷枫见过他酒后撒疯的模样，哪敢让他沾这玩意，跟着去抢。

    两人便在这酒桌上交起手来，你来我往，残影阵阵，不相上下，看呆了众人。

    现在的洛廷枫，身手还没那么利索，江屹然快他一分拿到酒壶，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攥脱了手。

    他瞪眼“你使诈。”

    洛廷枫哼笑一声“可没说不许使用灵力。”

    江屹然眯着眼睛盯他许久，突然出手，将他面前的酒杯抢了去，仰头一口饮尽。

    这下洛廷枫也看呆了眼。

    辛辣直冲口鼻，江屹然强忍不适感，对着洛廷枫冷然地一挑眉。

    洛廷枫一直注视那酒杯，缓慢道“我喝过。”

    江屹然“那又如何”

    洛廷枫“喝的位置一样。”

    江屹然“”

    他无措地将杯子放下，仿佛手里是什么洪水猛兽，脸上又一次爬满红晕，也不知道是羞的还是醉的。

    洛廷枫“噗。”

    江屹然瞬间扭脸看他“你笑了”

    洛廷枫不苟言笑，义正言辞“没有。”

    江屹然“你笑了”

    洛廷枫“没有。”

    江屹然不依不饶“你就是笑了”

    如此幼稚地争执了五六个来回，洛廷枫叹了口气，起身将身形微晃的江屹然揽进怀里，无奈至极“都叫你别喝了。”

    江屹然晕头转向地抬起头，迷茫的眼中像润了水“喝什么”

    洛廷枫在他额上轻轻敲了一下，笑叹“傻得很。”

    江屹然近似本能地听他话，跟着点了点头，附和道“傻得很。”

    洛廷枫好气又好笑，看他按着额角好似难受，又心疼起来“你都醉成这样了，咱们回去吧。”

    江屹然“不要。”

    洛廷枫问“怎么了”

    江屹然“你想去灯会，我陪你去。”

    洛廷枫哄他“我只说有，没说想去。”

    江屹然抬起头“你从来都不说多余的话，提起，就是想去。”

    那眼神认真至极，像盛放了璀璨星光，将洛廷枫看得眼眸颤动。

    他掩饰性地往窗外看了看“离灯会还有一阵时间，你休息会儿吧。”

    江屹然哦了一声，侧身一倒，靠在了洛廷枫的肩膀上。

    洛廷枫“”

    他推了推江屹然，对方却粘得更紧，两只手都抱住了他的手臂，洛廷枫挣脱不得，也就作罢。

    店小二上来询问过两次，洛廷枫赏了人一块灵石，将其打发走。

    直到夜幕降临，远方一条街道灯火通明，他才将江屹然叫起。

    江屹然醒的时候还有点晕乎，被洛廷枫牵着下了楼，又被牵着到了灯会。灯会果真像洛廷枫说的那般热闹，商贩叫卖，游客笑闹，各式各样的花灯琳琅满目，霓彩煌煌耀人眼睛。

    然而万千烟火锦绣光华，江屹然不曾舍眼去看。

    他迷迷糊糊的视线专注处，仅有那只牵着他、白皙修长的手，与前方行走的颀长身姿。

    洛廷枫在一摊贩前面停下步子，别人卖的是寻常的纱灯、龙灯、莲花灯，求一个福祉吉意，他摊前摆的却是各种各样的小动物。

    洛廷枫看上了一只狼形花灯，横眉冷冽，身形矫健，和对上凶兽时的江屹然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洛廷枫问摊主“这个怎么卖”

    摊主倒是有格调，懒洋洋地敲了下旁边的木板，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摘月者可得。

    这个月当然不是指真的月亮。摊主的身后坐立着一座巍峨的回形酒楼，从外面隐约可以看见半空漂浮的十几块浮石，错落有致，节节高伫，直登穹顶的月灵石。

    这摊主原是大酒楼请来引客的，也是，一般人怕是制作不出这么栩栩如生的动物花灯。

    洛廷枫拉着江屹然去看摘月要求，当瞧见不许动用灵力一条时，瞬间放弃。

    相当的有自知之明。

    他欲要转身的下一刻，尚未醒酒的人却突然挺身向前，醉时的声音哑出了浑厚磁性“你想要”

    洛廷枫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江屹然一个脚尖点地跃上浮石，一息之内再次攀登，同时踩过的浮石应声而碎。

    万众瞩目，惊呼不止，他不紧不慢地纵跃在浮石之间，轻而易举地摘下了月灵石，随后稳稳落地，在群起喝彩叫好声中，将月灵石放在了洛廷枫的手中“给你了。”

    洛廷枫直直地看着手中晶莹剔透的月灵石，张了张嘴，却见江屹然踉跄两步。

    方才动作过大，犯晕了。

    洛廷枫急忙将他搀扶住，那未出口的话成了宠溺的笑骂“路都走不稳。”

    江屹然这下是真不能走了，洛廷枫领了狼形花灯，这次灯会也尽了兴，两人半依半扶，由洛廷枫带着江屹然御剑飞上不远处的山顶。

    天上是星河灿烂，底下是人间烟火，晚风轻轻掠过两人的发梢，谁也没有说话。

    被风一吹，江屹然混沌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一些，他仍旧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变成洛廷枫的师弟，仔细回忆，脑海中便是一阵刺耳难听的尖笑，让他厌恶至极。

    他拿余光偷偷凝视着洛廷枫月光下白若美瓷的侧脸，好似那浓烈的醉意又泛上心头这样也挺好的，何必去细想

    洛廷枫“对了，那首曲子的后半句你想起来没。”

    江屹然“什么曲子”

    洛廷枫道“又忘了”

    洛廷枫对上江屹然的眼，眸光攒动，仿佛有什么在平日里按捺已久的心思，昭然若揭。

    “你曾对我唱过的，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1”

    洛廷枫的嗓音清雅动人，悦耳至极，江屹然不由得倾耳细听，直至对方唱出“山有木兮木有枝2”这一句词来。

    “山有木兮木有枝。”洛廷枫又将这词念了一遍，好似随意地笑问，“后半句你说你忘了，等想起来再告诉我，现在想起来了没，它的下一句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1和2都出自越人歌

    不是三千而是四千，是我挣扎过的痕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