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陟厘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门的。
雪还在下, 地上积雪深厚,没过了小半截马腿。出了城之后满眼皆是白茫茫一片,扯天扯地, 分不清东南西北。
谢陟厘觉得自己好像被套进了一个又冷又硬的壳子里, 眼睛像是借来的, 看到的东西皆是模模糊糊。
直到威风受不了地重重晃着头嘶鸣,马蹄在雪地里打滑,她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她才意识到是自己把缰绳扯得太紧了。
她深深呼吸,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托从前那些流言蜚语的福, 谢陟厘在天女山大营里可以说是出入不禁,就连去中军大帐也没人敢多盘问。
中军大帐左右无人, 只有路山成靠在下首的椅子上,腿搁着扶手,把自己摊成了一张扭曲的烙饼。
当日赛马场一战是大捷。
北狄人选了个绝无可能出战的时机, 大约自以为是出其不意, 却没想到风煊料敌如神,不单早有防备, 长久以来魔鬼式的练兵也收到了成效, 索文措被风煊所杀, 北狄兵丢盔弃甲, 几乎是全军覆灭。
可他们这边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失去了主帅的踪影。
当时路山成眼睁睁看着风煊受伤, 不顾一切要往前冲。可在乱军之中, 不单是北狄人强横,自己这边的人也是一团乱,好几次都是风煊的亲兵无意中滚过来挡住了去路。
等战局已定,整个战场都没有找到风煊。
安氏父子落马, 风煊便是北疆唯一能主持大局的人。若是这个消息放出去,北疆必将大乱是其一,其二北狄古纳定会趁虚而入,京城的太子也不会闲着。
是以路山成和孟泽严锋商量过后,一致同意隐瞒消息,暗中寻找。
风煊在大战之前就有部署,路山成在大营守军政,孟泽去都护府处理民政,严锋则一直留在马场,三个人被分成了三处,路山成连喝闷酒都找不着人。
这会儿看到进来的人是谢陟厘,他微微讶异了一下,便将两眼一翻“大将军不在。”
一想不对,“你不是都走了么”
谢陟厘直接打断他“大将军要见你,快跟我走。”
她从出门起就没有停过,一句话说得又急又快,还带着喘息。路山成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大将军在我家”谢陟厘说到这里,眼泪终于忍不住滚了下来,“他快不行了”
“我草”路山成一下子蹦了起来,“谁不行了”
“大将军”谢陟厘一面哭,一面道,“他受了很重的伤,马上就要不行了,他说要你去见他,他身边有叛徒,他只相信你一个”
她说得有些乱,但混乱之中路山成极能抓重点,“大将军让你来带我去见他那还不快走”
谢陟厘原以为她会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路山句问都没有多问一句,并且在出门的时候站住脚,道“有叛徒自然也就有眼线。不行,咱们得分开走。你去营外二十里处等我,我一会儿就跟你汇合。莫要让人知道你来通知我,务必要和我保持距离。”
谢陟厘第一次见识到路郎将的脑子,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然后重重点头,并且举一反三,“我知道了,我、我是来拿医书的。”
路山成道“对,我是去马场找小严子喝酒的。”
谢陟厘取了医书,打马到了约定的地方,果然不一时便见路山成跟上来了。
谢陟厘一心赶路,没有留意到路山成的马一直跟在落后她半个马身的位置,及进了院门,也一直贴在她的右后方。
这个位置最方便随时发难,有一什么不对劲,路山成的刀立刻就可以搁上谢陟厘的脖颈。
但谢陟厘根本没管他,回家便直奔风煊房内。
房内仍有浓重的血腥气,风煊躺在枕上,脸色苍白,睁开眼睛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谢陟厘一颗心才微微落回心窝,然后就听身后声嘶力竭的一声悲嚎“主子”
然后路山成偌大的身躯就扑到了床前,把谢陟厘挤到了一边。
风煊向谢陟厘道“小羽去王大娘家玩了,你要不要去接他”
他的声音低低,还十分虚弱,但谢陟厘知道这其实是支开她的意思,点点头出来。
回身关上房门的时候,只听得路山成嚎丧一般“谁把您伤成这样谁我要他的命”
谢陟厘在王大娘家待到了傍晚,听了一堆“你家小女婿伤好得差不多了吧赶快让他拿钱出来办喜事”之类的话,全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她满心里只想着风煊的伤势不知道如何了。如果师父在天有灵,知道还他清白的恩人就这么死在谢家,一定会死不瞑目吧
王大娘忽然道“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谢陟厘愣了一下,回过神来“没有没有。”
“那你们姐弟俩怎么有空在我这里一待就是半天”王大娘道,“你那小女婿呢”
他正在生死边缘
谢陟厘眼眶有点发红。不过王大娘提醒得好,她确实是该回去了,小羽已经嗷嗷嚷饿了。
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十分洪亮的一嗓子“谢陟厘”
是路山成。
他此刻神清气爽,中气十足,之前鬼哭狼嚎的人仿佛不是他似的,“主大哥让我喊你回家。”
王大娘一听有生人,立时跟出来看个究竟,见状,道“哟,你是小女婿娘家人吧弟弟”
路山成不解“什么小女婿什么娘家人”
“你那大哥,在我们阿厘这里白吃白住几个月了,说好了要入赘到谢家当上门女婿的,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这婚事还办不办了”
王大娘拿出了娘家人的款儿,要为谢陟厘主持公道,理直气壮问道。
路山成被震得目瞪口呆,指着谢陟厘,“你、你、你”
谢陟厘心道这话肯定越聊越乱,回头向王大娘扔下一句“他不是他们家人”,拉起路山成就走。
王大娘还在后头道“阿厘你别怕,我们西角城的人可不能受人欺负。他们家要是敢始乱终弃,我们替你做主”
路山成直到回了谢家,脑子里才理顺过来,怒道“谢陟厘,你好险恶的居心,竟然趁人之危,强行把生米做成熟饭你你你你这不是趁他病要他命吗我告诉你,只要我姓路的活着一天,你就休想”
“路山成”屋子里传出风煊的声音,打断了路山成的话,“圈还没跑够是吧一百圈先记在帐上”
路山成一愣,怎么回事他在这儿给主子出头呢,主子罚他干嘛
又一想,哦,是了,眼下那人还没有揪出来,主子要掩饰行踪,处处都得低调行事,他着实不该张扬。
因此老老实实认了这罚,但气势不能输,依然恶狠狠在谢陟厘面前捏了一下拳头,压低声音道“我劝你莫要嚣张,你有几斤几两,大将军心里清楚得很。人有时候千万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不然到时候有你受的。”
“你干什么”小羽瞪着路山成道。
“嗷呜”,屋檐下的雄壮也吼了起来。
霸道也冲他哈气。
就连正在外面嚼干草的威风都冲他打了个重重的响鼻。
路山成“”
一时间好像被全世界讨厌了是怎么回事
“路山成”下一瞬,风煊出现在门口,扶着门框,捂着胸口,十分虚弱的样子,“你还不走”
“没、没什么”路山成立刻灭了气焰,“我这就走,这就走”一面说,一面拉过马匹,飞快上马,转眼便消失在暮色中。
“他是不是坏人”小羽握着拳头,生气地问。
谢陟厘愣愣地看着风煊,视线仿佛凝固了一般。
风煊低头看看自己,虚弱地咳嗽了两声。
谢陟厘忽然踏上几步,直接握住了风煊的手腕,手指搭上脉门。
即便是风煊养伤的时候,她也会尽量避免碰触到风煊的肌肤,像这种抢上来一把把风煊的手腕满满一握的事情,从未有过。
风煊只觉得她的手有点凉,但手指细软,巴掌小小的,尚握不住他的手腕一圈,指甲呈漂亮的淡粉色,在开始暗下来的天色里也看得出有一层柔光。
很可爱。很好看。
就这么呆了一呆,脉门便给她听了个正着。
砰,砰,砰。
脉搏沉稳有力,每一下跃动都显示出这具躯体有多么强健,就算谢陟厘想听不出来都不可能。
风煊不知道她现在医术如何,但从她的眸子里立刻看出了答案她的眼圈一红,瞬间蓄满了泪水。
糟糕。
风煊刹时慌了神。
一定是路山成那个脑子露出了马脚,他就算什么都不说,单是一脸喜气洋洋的表情就能让人看出不对。
“阿厘”
风煊第一次感觉到吃力,就算是上一世战到脱力之际,脑子也不曾这样乏力过。
也是这时候才知道自己想得有点天真,他想好了,事成之后会好好向她解释,却没有想好,怎么才算好好解释
直接告诉她,因为你这笨蛋撒不来谎,我怕你露出破绽,所以连你一起骗,让你信以为真,他们便不会怀疑你,我的计划才能成功
这的确是事实,可是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此刻他才意识到一个事实怎么解释都很苍白,因为欺骗就是欺骗。
“我”但做都做了,敢做不敢当,向来为风煊所耻,他一咬牙,“是我不好”
“呜呜呜”谢陟厘眼中的泪水滚滚而下,她一下扑进风煊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哭道,“太好了,您没事呜呜呜,你真的吓死我了,我真的以为你快要死了”
风煊底下所有的话都梗在喉咙里,全身所有血液都涌向两人接触的位置。
她才从外面回来,身上明显是冷的。可他的身体不这么觉得,被她抱着的地方,就像是被阳光照射到那样,开始发热,发烫。
她的泪水滴在他的衣襟前,透过布料渗进胸膛,一点一滴,全部都是灼热。
“阿厘”
风煊的声音低沉到极点,沙哑到极点,两只手臂沉沉地抱住了怀里的人。
两人之间再无间隙,她像是从他的身体里生长出来的一般,抱起来的感觉如此完满。
谢陟厘因这一抱才猛地清醒过来,她今天可没少掉眼泪,这一次却是喜极而泣,然而显然是喜过头了,竟然犯起浑来。
“对、对不起”
谢陟厘忙要松开风煊,风煊的手臂却在她的腰间箍得更紧了,仿佛要将她的腰勒断似的,一声声低唤,“阿厘,阿厘。”
作者有话要说 风煊我的阿厘,是世上最好最好的阿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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