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一片静寂,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来。
谁不知道太子正是风光的时候,这个时候太子也就六七岁,皇帝的慈父心还没被逐渐衰老的身体磨去,小太子盛清松甚至还在与皇帝同吃同住,谁会不长眼的和元后娘家作对,而且还是联名上书弹劾。
何况最重要的一点是,如果皇帝无心,这些折子根本不会见光,只会被一直压着不了了之,这是对太子不满了,还是承恩公府真就已经作孽到皇帝都看不下去的地步了
不管他们怎么想,反正郦芷是完全不在意。承恩公府满脸惊诧地出列跪下,证据确凿,他是聪明人,知道圣上这是不满了,直接认罪说不定还能看在太子的份上从宽处理“臣有罪,未能管教子侄、约束下人,还请陛下降罪。”
郦芷沉吟片刻,淡淡道“平身吧,要说起来,这也不止是承恩公一人的罪过。人一旦有了权利,不管是下人还是贵族,都是一样的不把人当人,朕哪敢怪罪于你,怕是今天朕刚罚过,明天城中百姓就要遭殃了。”
她这一波扫射把所有人都整蒙了,这谁敢应,全都哗啦啦跪了下去,连声叩首请罪。
郦芷和阮卿待在一起最大的收获,就是学会了什么叫“遇事不决,先扣大锅”的原理,皇帝的身份就是最好的利刃,就算臣子们不怕败坏名声,也要想想会不会被皇帝厌弃从而连累家族。
何况不管是什么时候,言语都是无形的杀人利器,可以全方面的毁掉一个人,心理、人格、尊严、家庭
总的来说,人,尤其是一个古代人,绝对不会想坏了名声,尤其是女子,名声稍微差一点都能被逼死的。
郦芷看不惯这样的风气,但并不妨碍她利用它,君臣的关系无非就是东风压倒西风,她不强硬,强硬的就是臣子了。
作为最先被发难的人,承恩公不得不先出头,他忙叩首道“陛下息怒,臣认罪,请陛下责罚。”
他也聪明,知道皇帝会发难基本就是掌握了证据,负隅顽抗只会让皇帝更厌恶,以后面子里子都没了,还不一定能从轻发落,倒不如认下来。
郦芷就是看重他清醒。
她抬手点点承恩公,笑道“罢了,起来吧,不知者无罪,要真追究起来,恐怕这朝上大半的人都要掉脑袋。”
郦芷淡淡细数完一应罪行后,道“以上皆有大理寺卿定夺,依法处置,不得有误。”
“以及,承恩公三房嫡孙当街纵马,踩踏伤人后不知悔改,因对方家人上门寻求公道,竟指使下人杀死其七旬老妇与其父母,罪无可赦既然爱卿不会教育子孙,那就让他下辈子的父母好好教育吧,自古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斩”
“其母因包庇剥夺诰命身份,其父停职反思。”
谁都没想到皇帝会下这么狠的手,一时都愣住了,满堂静寂。吴茗冷眼旁观许久,终于接收到郦芷的眼神,扬声道“陛下圣明”
郦芷点点头,笑道“诸位爱卿可要以此为戒。”
她声音温和,甚至带了几分慈爱的宽容,完全看不出刚刚判了人死刑的样子,在场众人只觉得有寒风吹过,直直吹进心里。
“陛下安好,”谢贵妃蹙眉看向一边读书的小太子,低眉顺眼道“太子殿下早上就说要找您呢。”
元后没的早,贵妃说的好听也是妾,一国储君又不能交给妾养,所以太子一直跟着皇帝,不过谢贵妃因为太子与女儿关系好,对太子颇为照顾,实际上与养母无异。
郦芷道“太子年幼,还是要贵妃多费心。”
贵妃原剧情里寿命也不长,她办事稳妥,郦芷不想再找个重新培养,就干脆问吴茗要了点药方给她调养,目前看着效果还不错。她迟疑了一下,道“你多休息休息。”
她说完一掀衣袍,坐到太子身边,轻声问他今日的功课进程。
谢贵妃颇有眼色,见状行了个礼就带人退出去了。
小太子盛清松天资聪颖,敏而好学,郦芷见过无数熊孩子,乍一看到这么乖的孩子简直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
她想到承恩公府很可能给宫里递信,怕盛清松误会,轻声解释了几句。
小太子眨巴着大眼睛,蹙眉道“父皇可是感到为难了”
郦芷心说那倒也没有,承恩公又不是我岳父,“毕竟,他是皇后的父亲。”
小太子抿了抿唇,道“父皇不必为谁退让,您是天子,是天下万民的主宰,岂能为儿女私情所束缚。”
他端坐于席上,道“圣人有言,读书人读书考取功名,就要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志向和气魄。儿子愚钝,不敢与圣人比肩,却也明白是非,懂得道理,承恩公科举出身,历经几代,曾经也是穷苦人家,如今却忘了本分,忘了祖宗,竟也学起那些混账的做派了。祖宗曾饱受贵族乡绅的欺压,拼命出头后自己的子孙反而又成了欺压别人的蛀虫,岂不可笑他该罚。若先祖泉下有知,也是希望父皇拔出蛀虫的。”
郦芷教了他几个月,显然不是没有成果的。她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道“父皇知道,你能保持本心最好。”
小太子抿了抿唇,有些紧张。他不带喘气的说了一大串,自己的小脑袋都快超负荷加载反应不过来了,听郦芷语气温和地夸他,忍不住笑了一下。
郦芷捏捏他的脸,轻声道“今日不是父皇不顾及你,只是事发突然,来不及与你说一声。父皇希望你知道,今日不管是谁,只要犯了法,他就必须得付出代价。你要知道,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天定之说,所谓天子,也多为自封,那些个明君是天子,难不成昏君亡国奴也是天子吗”
盛清松一怔,有些惶恐,“父皇”
郦芷摸摸他的头道“我希望你能是真心为百姓着想,你生来就享受着旁人遥不可及的尊荣,他们捧着你,是因为他们希望你能带给他们好日子,而不是真的认为你尊贵到无可比拟,若有其他人能让他们安居乐业,谁做皇帝也无可无不可的。须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要被亲情裹挟。承恩公夫人若来找你,你只管去找贵妃娘娘,她会替你挡了。”
盛清松想到那个每次见到他眼里都闪着慈爱的老人,又想到她身边跟着的那些满眼精明算计的妇人,心里有些纠结,低声道“儿子明白。”
两人正说着话,后殿就传来了小姑娘迷迷糊糊的声音,应该是刚午睡醒来。郦芷抬头看过去,笑着伸手,“长宁,到父皇这来。”
长宁公主盛清竹是唯一一个世序随兄长排的,也是第一个出生就有封地封号的公主,后期更是个一举干翻十几个兄弟的猛人,不过现在她还是个站都站不稳的小姑娘。
长宁露出缺牙短齿的笑容,跌跌撞撞地扑进郦芷怀里,她抱着沉甸甸的小姑娘,有些感慨地想,宝啊,你可得争点气,以后女性地位就靠你了。
盛清竹显然还不知道自己被寄予了多大的厚望,比起父亲,她对长期陪着她的哥哥更有印象,郦芷没抱一会她就扭着身子要太子抱。
郦芷从善如流地放手,理了理衣襟,嘱咐宫人好好照顾他们,最后拒绝了谢贵妃留膳的请求,带着人轰轰烈烈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