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谷, 冰川之上。
十几只灰白相间的雪狼一路向前狂奔,尖利的爪子于地面奔踏出碎冰。
而在他们前边,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影正一路艰难地跑着。
这身影又高又瘦, 行将就木般的皮包骨。
一只手臂已经被狼狠狠咬下, 于冰面上翻滚出去, 另一只手臂则用力环抱着一堆破败不堪的金属物。
那金属物烂到丢地上寻常人估计都不会看一眼,可那人却极为宝贝, 紧紧地抱在手中,怎么也不肯松开。
旋即脚下突然一个踩空,“扑通”一声便消失在了群狼的面前。
狼群狂奔的步伐于是在冰谷上一个刹车, 疑惑地四下张望起来
而那头发曲卷花白,乱成一锅草的瘦高老者,则在冰面下的一个断崖处,收腹挺胸,努力贴墙站着, 唇前不断呼出白气。
他这一摔显然不是偶然。
因为他脚下踩着的并非是岩壁,而是同他怀里一样的金属板。
这种金属板, 同山谷间的石壁相比可谓突兀至极,显然是被人特意打造的。
所以说, 这一摔其实是老者计算过后的结果。
眼下只需要静静等待那群雪狼离开,他再抱着这些东西往上爬就可以
完了。
老者在风雪间一僵, 旋即大事不好地朝下看去。
这才想起来, 他的一只手方才为了逃脱那雪狼的攻击, 给它们叼走了。
就剩下一只手,还带着东西,这么高的山壁,可怎么爬
山风呼啸, 冰雪袭人,山谷内狭窄,山背却厚大。
呼吸急促的老者艰难抬头,一双布满褶皱的眼在风雪里朝上看,胸膛起伏,环抱金属的手在冰雪下已经完全冻僵了。
与此同时山上,匆忙赶到的温山眠也在悬崖边冒出脑袋,一双浅棕的眼睛朝下看。
四目相对,老者惊大了嘴巴,啊了一声。
年迈的喉皮不断滑动着,鼻梁上两个并排的黑圈圈都快掉下。
温山眠不知道那是何物,好奇地看了一会,旋即将长刀竖了下来“要帮忙吗”
“达来达来”穿着兽皮的守卫呼着白气,分明离开得比温山眠早,可到得却比他晚。
两方行走的从一开始就不是一条路线,温山眠直奔老者而来,而守卫们则在老者方才跑过的路上,捡到了什么东西。
一捡起那个东西,守卫便立刻大叫起来。
见其他人朝他靠拢,还觉得不够,从衣兜里摸出个长哨,用力吹响。
又是那种白白的哨子。
这种哨子里木塔有,平地居民也有。纯白色的,不过样式不太相同,声音也不同。
里木塔的白哨声音尖锐,能互换鸟,这群平地居民守卫的则相对要沉闷许多,声音很快便回旋于山谷之间。
不仅召唤来了同伴,还召唤来了未走远的狼群。
雪狼去而复返,冲着三名守卫的方向一路狂奔。
关键时刻,天上降下飞鸟,锐利的鸟爪毫不犹豫地擒住前锋狼的后颈,有的将其拖行至死,有的则将其带至高空,再向下一抛
“嗷呜”
狼群顿住脚步。
“佛伦”吹哨的守卫回过头来,高举捡到的东西,叽里咕噜地说了什么。
佛伦则快步向前,一把抢过了他手里的东西。
温山眠在岩壁后露出一只眼,看看那火把下照亮的东西,再回首看看身后老者的手臂。
老者立刻朝他龇出一个缺牙的笑。
温山眠“”
“夏、夏卡趴趴”里木塔这时候才慢吞吞地从另一边的山谷上爬上来。
一过来,便立刻两眼发光地朝老者怀里扑。
“哦吼吼,里木塔”夏卡老人伸手将人接住,嗓音年迈,语调却欣喜活泼“卡瓦斯哒啦”
“嗯”里木塔高兴地应,旋即目光落在夏卡的手臂上,立刻变脸般“嘶”地倒吸了一口气。
正想说点什么,就见前方的温山眠回眸竖起食指,冲他们比了个“嘘”。
夏卡和里木塔顿时双双闭紧嘴。
温山眠“”
里木塔他已经习惯了,只多看了那古怪的老头一眼。
怎么做到同小孩的动作完全保持一致的
旋即目光再往岩壁外看去,就见佛伦拿着那个守卫捡到的东西,表情看上去比之前的任何时刻都要暴躁。
暖色的火把光在冰面上晃晃悠悠,偶尔会晕一些在石后温山眠的脸上。
而温山眠紧盯佛伦手上的东西,内心只觉得
这个世界上可真是什么都有啊。
守卫捡到并移交给佛伦的东西,温山眠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刚刚从老者身上掉下去的。
但那却并不是他环抱的一圈破铜烂铁,而是一只手。
一只机械手。
温山眠的视线一点点将其从上至下打量,发现那机械手一节一节下去,完全是按照人类骨骼打量的。
大小臂交接,往下是机械掌与手指,往上则是一条条支出去的长软胶。
这长软胶像是什么呢像是割开兽肉后,里边韧劲十足的兽筋。
而老者的臂膀前端所暴露出来的,则是同那软胶差不多的东西。
也许是因为被折断了吧,正在冰天雪地里,朝外放出丝状电光。
像那夜看见的蛇鱼头部一样。
“当呐”远处的佛伦愤怒道。
守卫一个劲摇头,用手在附近一通比划,画出来的应该是老者方才逃跑的路线。
最后指了指老者消失的地方,拼命摇头,示意自己看过了,但没找到。
佛伦跑过去再检查了一遍,旋即问了句什么,那人于是指向另一个方向。
老者就是从那边跑过来的,与此同时,也是又一座山谷。
在温山眠这个角度,能看见那个山谷的顶峰,不觉得和其他地方有什么区别。
可里木塔却突然紧张起来“夏、夏卡趴趴。”
夏卡老人摇头,冲里木塔嘟囔了一句什么,大概是让她放心。
而远处的佛伦则愤怒地将那机械手往地上一砸。
“佛伦”平地居民连忙跑上去捡起来,像是在提醒他不能把这种东西丢在这里。
可佛伦却头也不回地登上了飞鸟其实即便他不上去,这里也不宜久留了。
他们方才弄死了四只前锋狼,剩下的雪狼群正徘徊在四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手里的火把,仿佛他们只要有一个不注意,就能上前扑咬死他们。
之所以忌惮到现在,还是因为佛伦带来的飞鸟部队正在低空盘旋,发出尖锐的鸟啼,给予警告。
“佛伦”见佛伦登上鸟便直往老者来的方向去,守卫担心地大喊一声。
就是这一转身,让他的背脊露给了身后的雪狼。
雪狼当机立断,低吼地猛扑上那守卫的背脊。
与此同时低空的飞鸟也向下一啄。
利嘴刺穿雪狼的眼珠,后腿则被另一只雪狼扑上来狠咬,惊叫四起。
就这样一通十足的混乱过后,飞鸟才载起人群连带着那三名守卫一起,高高低低地离开了。
“佛伦”石后的里木塔担忧地叫道。
温山眠想先生了。
尤其是在接到夏卡老人之后,这份想念一时间更强了。
因为自从他接到夏卡老人,里木塔和夏卡之间就仿佛有说不尽的话,且两人用的都是流畅的摩斯塔达族语。
让温山眠仿佛独立在一个陌生的世界,根本难以插话,想问什么都问不了。
狼群和人群都离开之后,三个人便另辟蹊径,滑下了山谷。
温山眠本以为他们接下来应该是要回到此前的那个洞穴,却不想里木塔和夏卡七拐八拐之后,竟然将他带到了另一个新的洞穴。
这个洞穴,同之前的相比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此前的洞穴,即使山壁内完全被冰面封住,温山眠也看得出来,那大概率是一个野生洞穴。
也就是说它是自然形成的。
可眼下这个洞穴就不一样了,四平八稳,有很明显的人造痕迹。
温山眠起先在想是不是夏卡老人所为,有了实心山壁和机械手在前,倘若他真的会打洞,温山眠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太吃惊了。
可当温山眠借着月光,瞧见洞穴内山壁的情况后,又觉得好像不是这样的。
这个洞穴,应该是摩斯塔达族人打造的。
因为山壁上有许许多多摩斯塔达的族纹,像里木塔房间内鸟羽铺成的图案一模一样。
这其实是一种很诡秘的方形纹路,四角形成向内的夹角,中部则有一个极其吸引人的圆心,摆放成不同角度,好像是什么暗语一般。
那肃穆的样子,不太像是异乡人所造,尤其是年代已经很久远了,纹路明显有些斑驳。
温山眠的手才刚刚碰上去,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阵“砰砰砰”的声音。
原来是夏卡老人手里的破铜烂铁掉了。
他一只手拿得实在是费劲,但饶是这样也不肯放下,也不知那些破铜烂铁有什么用。
夏卡老人艰难地将它们全部捡回来,里木塔见状,自然也跟着帮忙。
虽然不认识夏卡老人,但这种情况下,温山眠也不可能什么也不做。
他正矮下身去捡一个“咕噜噜”滚到他脚边的金属小球,旋即就借着这个姿势,在山壁上又发现了什么。
就在那些摩斯塔达族纹的下边。
好像是一组组图案,逐一排列过去的那种,仿佛是文字,又仿佛是图画一般在叙述着什么。
温山眠愣了愣,旋即蹲下身去,仔仔细细地查看。
只见最外边的,是一根很长的横线,横线上密密麻麻又画了很多竖线。
然后竖线被什么短促的东西射断,有一根更高的竖线出现在了横线上。
再然后,一部分竖线留在横线上,一部分竖线则去到了三角尖端。
“这是什么”温山眠的手指不自觉摸上了那一幅幅画,看得出来,这是被人很用力地刻出来的,可位置又很矮,不蹲下都看不见,同族纹所在完全不是一条水平线。
而且,温山眠总觉得这种绘画的思路和风格有点眼熟。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道生涩的嗓音。
那嗓音的主人仿佛是已经很久没有使用过这种语言了,宛若重启机器一般困难道“这是摩斯塔达族的历史啊,我的孩子。”
温山眠惊讶地回头,与此同时,还听见“轰隆”一声,眼前结实的山壁竟然被那夏卡老人直接拉开了。
里边机械杠杆的运作声传来,并出现了一点点火光。
缺了一只手的夏卡老人在那火光前,低头看着温山眠,老眼里带着十足的欢喜道“来,进来吧。”
而他身侧的里木塔在看见那一幅幅壁画时,目光里则闪过了浓郁的悲哀。
同一时间,秦倦正站在高山的半山处。
温山眠下午修船的时候,同他问起了阿蛋。
言说摩斯塔达族既然驭鸟,那么完全可以将阿蛋交给里木塔,也许里木塔会有办法孵好这样一颗不足月的鸟蛋呢
于是,温山眠便询问秦倦,阿蛋在哪里。
这是个好问题,温山眠生病后,阿蛋就一直由阿二看管,下船后也是如此。
按理说,阿二看管一只鸟蛋应该是很轻松的事情,秦倦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却不想他根据温山眠的询问开始探寻阿二的位置,问它要鸟蛋时,这通讯却顿住了。
然后,秦倦便将温山眠留在船只附近,自己只身来到了这里。
这一来,就是两个小时过去了。
阿二在秦倦身边“吼吼吼”地低低说着什么,而秦倦则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高山上住人,平原上也住人,而半山处住的就不是人了,是鸟。
所有的白鸟全部在半山腰造窝,山壁时常是东边一个窝,西边一个窝。
阿二是一个很好的看护者,下船之后因为温山眠的离开,阿蛋失去了热量,阿二于是就看中了此前攻击温山眠的飞鸟们。
然后很轻松地便在岛屿上找到了他们的窝,并小心翼翼地卷着尾巴将阿蛋放了进去,为它蹭了一个鸟妈妈的体温。
那之后,阿二还没有懈怠地时常在附近巡逻。
温山眠病了十几天,阿二就看了阿蛋十几天,十几天也生出了一些感情,这些感情促使了阿二对阿蛋的看护。
然而很多时候,光有感情是没有用的。
就比如说现在。
鸟妈妈含辛茹苦的三四天孵育之后,让阿蛋身上属于温山眠的气息全部消失了。
偏生阿蛋的蛋样长得同白鸟蛋一模一样。
于是,阿二就不知道这一排蛋里,哪一只是温山眠的了。
“吼吼吼。”阿二低着头,黑色毛发飘荡,持续地在风雪中解释着什么。
秦倦“。”
阿二“吼”
秦倦才终于寒声道“一到中心岛,就立刻给你换个脑子。”
阿二一听,顿时耷拉下了眼皮“嘤。”
作者有话要说 全部大修完毕,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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