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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吴公子,赵头叫我来给您送晚膳。”对方眨了眨眼睛,显出几分怯懦的样子。
俞缨一下子清醒过来。
不会的,这怎么会是李晋。
再仔细一看,那双眼睛又不太像了。
等看清楚他的整张脸,虽然相貌也十分俊秀,但是也不是他的样子。
嘴角,额头,布着细碎的伤痕和青乌。
俞缨将门拉开,还没来得及说话,那男子就侧身进了屋子。
她愣了几秒,看着他直皱眉。
本来是不想让陌生人进房间的。
“不可以进来吗”他声音很低,又轻,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看着她。
俞缨不再看他“算了,也怕外面有人看见。”
“是。”他恭敬地垂下眼睫,将饭菜放在她特地留出来的桌子上,然后从腰间接下来一个牛皮水囊。
“里面是干净的水,可以喝的,他们喊我阿洺,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我。”
说完,他就双手交叉垂在前面,低着头乖顺地站在一边,像是被人使唤惯了。
俞缨在桌子前坐下,他依旧站在那儿“怎么不走”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又飞快地垂下视线“等您吃完我把碗筷收了一块儿带走。”
俞缨有些不耐烦“下次再来收不行吗我不喜欢吃饭的时候有人在旁边站着。”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恭敬地退了出去。
俞缨放下筷子,看了一眼被关上的门,心里有些异样。
不多久,船工们把新的货物全都堆到了船底下的货仓里,这艘巨大的大福船重新开动。
一阵摇晃传来,这次出海之旅,真正地拉开了帷幕。
深夜,外面逐渐安静下来,船员们都开始休息了。
俞缨从床上坐了起来,她侧过头小心地听着动静。
只有甲板上操舵手和巡逻的人来回走动的声音,外面的人都睡下了。
她将门稍稍开了一条缝,然后侧身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昏暗的走廊里,为了省油,一盏灯都没点。此处确实偏僻,俞缨在黑暗中走了一截才到了船员们睡觉的地方。
俞缨脚步一顿。
没有门,全是大通铺,汉子们盖着棉被挤在一块儿,打鼾的声音连绵起伏,不时有窸窸窣窣翻身的声音。
一个人睡在门口,蜷缩在那里,冻得发抖。
正是刚刚给她送饭的阿洺。
俞缨想起白天听见的打骂声,那闷哼和他的声线像的很,这样看来,就是他被众人欺负排挤了。
多了几眼后,发现了身上又多了几道伤痕。
俞缨抿了抿唇,终究还是不忍,将一瓶伤药滚到他身旁。
阿洺睡得不深,这下感觉到动静就立马醒了过来,看到了那瓶药,从地上坐了起来,又看向俞缨刚刚待着的地方,那里已经空无一人。
他的眼神暗了暗,最后归于沉寂,又重新躺了回去。
俞缨在船舱第二层转了一圈,西边这一块睡的是船员,有几个单独的单间,她快速走过。
东边全是单间,看起来都很宽大,门也是用上好的梨木,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对称式各色鱼纹,和汹涌的海浪。
这边的走廊两旁点着油灯,俞缨一走上去,脚下的感觉就和西边的不一样,低头一看,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毯。
踩上去软和舒适。
俞缨放轻声音,走到了尽头的那一间,正准备返回,突然耳边传来咳嗽的声音。
她瞬间紧贴着角落的墙壁,融入最里面没有被灯光照亮的黑暗之中。
“咳咳咳”
听起来是一位年轻的男子的声音,咳嗽的声音断断续续,是从左手边的第三个房间传来的。
俞缨屏住呼吸,听到里面的那个人从床上下来,穿鞋子的声音。
紧接着是倒水的声音,不多久,似乎是喝完水了,他又上了床。
俞缨呼出一口气,躬身正准备运气轻功几步跃走,突然,刚刚那人对面的房间也传来了响动。
门被哗啦一声打开。
她将伸出的脚猛地收回,整个人再次贴紧了墙壁。
出来的是一位留着长胡子,身材矮小,脸上布满皱纹,但是身子骨却很挺拔,行动快速利索的老头子,他开关门的动作之间,手腕处隐约露出了一个彩色的刺青。
俞缨第一下还没看清楚,等他的手抬起,开始敲对面的门的时候,那副刺青完整的露了出来,她这才看清楚,这是一副五彩脸谱的样子。
她突然就想起来这分明就是在杨家村看到的那群祭祀之人脸上说涂抹的样式
难道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或者本来就是同一伙儿人
那男子披了一件宽大的枣红色长袍在身上,见对面没有应答,又敲了敲。
“公子,还是喝些药吧,您的病好像又重了些。”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传来一道带笑的声音“李伯费心了,只是受了些凉,没有大碍的。”
“还是吃药吧。”李伯语气强硬道。
又是一阵沉默。
终于,门口的人忍耐不住了,推了推门“公子莫要任性,这药虽然会使人疲乏,但终归是药王谷求来的治病良方,您若是坚持,老夫为了您的身体着想也要强闯进来了。”
这句话说出来后,里面才终于有了动静。
里面传来那位“公子”下床声的声音,然后是很轻的脚步声。
紧接着梨木门被拉开。
俞缨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她也很好奇,里面究竟是何人。
但是那门虽然开了,但是人却始终没有出来。
从俞缨的角度又没办法看清楚里面的情况,只好生生看着那老头将一罐药品拿出来,倒在了伸出来的那一只修长细白的手上,然后就离开了。
两扇门再次被关上。
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俞缨等了一会儿,确认安全之后,飞快地回到了房间。
她将门上了锁,然后翻身上床,躺在床上想着刚刚看到的那个彩色脸谱刺青。
一般脸谱都是单色,或者说是以一个颜色为主要色调。
但是这个不同,它里面混杂了其他颜色,看起来既诡异又难看极了。
所以,这应该不是巧合。
当时他们追查这伙儿人却被拦在了聊城城门外面,她都快要忘记这件事了。
时至今日却突然在这里碰见,而且他们被安排在贵人才能入住的单间,她心里头隐隐觉得有些不安。
她翻了个身,阖上眼睛,准备明日再去探一探。
第二日清晨,俞缨睡了不到一个半时辰的样子,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
俞缨皱着眉头,半睁着眼睛从床上爬了起来。
她拉来门,阿洺又跟昨天一样快速地侧身进了房间。
他默不作声地把餐盘放到俞缨的桌子上,然后将一只新的鼓鼓的水囊放到她桌上,将那只还没有喝完的水囊收了起来。
“吴公子,昨日是您给我的这个吗”
他低着头声音很小地说道,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只药瓶,两只手端着饭到了她的桌子上。
“多谢公子,但是我不能用。”
俞缨挑眉“为何给你你就收着。”
她坐下来,背对着他。
事实上她明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道理,更何况她现在属于这艘船上的偷载人员,更加应该行事小心。
昨日给了他药,已经属于仁至义尽了。
“我是低贱之人,用不得这贵重的东西。”他语气平静,像是觉得自己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俞缨一愣。
她站了起来,将药瓶放到他手上。
“给你就收着,在我面前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之分。”
阿洺沉默了。
当时这次他没有再推拒,而是朝着俞缨深深鞠了一躬“多谢吴公子。”
他端起昨日剩下的碗筷餐盘,直觉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俞缨看着眼前的热粥,因为睡眠不足脑袋还有些昏沉,等他走了出去,将门锁好,又躺上床睡了会儿。
她睡得很不安稳,醒了好几次,一闭眼全是李晋抱着她哭着喊她小俞的画面。
外面的船工们到了时间起床,全都上甲板上开始工作。
甲板上不停地传来脚步声踢踢踏踏,各种男人粗旷的呼喊声从上面传来,更加让她无法入睡。
当时外面全是人,又出不去,只能呆在屋子里。
为了节约能量,系统一直处在休眠状态。
她只能一遍遍地去翻看自己在路上买的几本基础的武功招式,在房间里面练习。
出逃的时候,她才发现,拥有一身高强的武功是有多么重要。
天完全亮了起来。
俞缨拿着一把匕首对照着书上的动作反复重复,突然头顶的那一大块木板动了起来。
她的动作一顿。
是有人踩在上面。
她等了一会儿,想要等那个人走过去,却不想他走到了边缘的地方突然停下来,紧接着响起椅子腿在地上哗啦的声音,那人的脚步声停了,是他坐下了。
有三个人的脚步声传来,都在他周围坐下。
俞缨抬头,从木板的缝隙里隐约窥见一丝光亮。
她抬起手掌贴近缝隙感受了一下,没有风。
她意识到,这一块的上方不是露天的甲板。
昨日上船的时候,船两端翘起,船尾宽船头窄。
她这一端是在船尾,所以上面是那两层屋子。
她还记得,第一层的屋子建造得十分华丽,也是她昨夜在东边见到的那几个单间一样,应当是给上流人士,船上的掌权者们使用的。
第二层就是供奉妈祖的地方。
俞缨现在能在下面听到他们的脚步声,那么他们应当也能在上面听见下面的各种活动。
她放轻呼吸,小心地坐在了床上,静静地聆听上面的人说话。
“听闻昨日曹公子身体不适,今日特地叫厨房里宰杀了一只鲜活的母鸡,用上好的药材煲了汤,给公子您暖暖身子。”
这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带有一些南方的口音。
“多谢乔船主厚爱。”
这是昨夜那位咳嗽的公子的声音。
“昨夜的货物全都安排妥当了,今日公子可否要下去再确认一下”
“不必了,乔船主办事,我一向是很放心的。这半个月我就安心地船上享乐便好了,不是吗”他语调十分轻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笑意。
“公子”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呵斥了一声,“此番是要紧的正事,怎可随心所欲地寻欢作乐”
俞缨听出来这正是昨晚那位手腕有彩色脸谱刺青的老头。
“哎,年轻人,玩性大正常,更何况像曹公子这样年轻有为的富商,玩玩无妨的。”乔船主打断他。
“晚上我特地准备了宴席,到时候有几位美女在船上伴舞,都是一等一的美人。”
几个人笑了起来。
富商他们不是宗教教派吗
俞缨皱眉,听得更加专注,想要知道更多有关他们的信息。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俞缨猛地回头。
现在不是饭点,为何会有敲门声
刚好是五声,紧接着传来阿洺的声音“吴公子,我给您送了些水果。”
俞缨走过去打开门,阿洺拿着一个布袋子,露出来几个橘子。
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显得单纯无比“是我从厨房偷拿的,他们掉下来了,不知道,我怕他们打我的时候掉出来,就想着赶紧送过来给您了。”
俞缨先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听见他说被打的时候是那般自然,仿佛已经顺从了这样的欺凌。
等她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却陡然恍惚了一下,这样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眼睛,又觉得有几分神似李晋了。
她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强迫她清醒过来。
分明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难道是自己夜思日想,得了癔症
但是她又清醒的很。
难道
从姑苏出来后,一切顺利得可怕,她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个念头。
后面响起船工回来的脚步声,阿洺脸上显出焦急的神色,俞缨下意识就拉开门放他进来了。
阿洺走进来,脸上的神色比起之前多了几分生动。
“公子,您房里真香。”
俞缨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