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第二天一早,李晋坐船继续南下至与莱日交壤的边境。
张木深则和俞缨一同向洛北雪山进发。
俞缨站在船尾，看着另外一艘船渐渐远去。
船越开越远，也越来越小,直至消失在地平线的另外一端。
辽阔的海面上只能看到俞缨他们这一艘船。
这使得她略微松了一口气。
谢丞应该短时间内不会跟上来。
他们最有可能的是在暗处远远地跟着。
他们在大海上并没有行驶太久,很快在一处平坦广阔的海港着陆，然后一路快马加鞭走内路，穿过崇山峻岭,一路向行至西南方向。
穿过了重重大山，最终到达了洛北雪山。
一路上有惊无险，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即使他们曾经见到过庄春乃一行人的踪迹,但从未赶上过他们。
她能隐隐察觉到,这是一场竞争,而不是同行。
雪山海拔奇高，而且稀奇的是，相较于普通人,习武之人上去反而更加容易产生高原反应。
他们一行人到了洛北的山下,在海拔还比较低的地方就开始放慢步伐。
骑着马一步步走上去,会给身体一个逐步适应高原氧气差的过程，减少产生高原反应的概率。再加上来之前备了几颗由红景天熬成的药丸,吃了一颗压住了气血,他们现在还没有感觉过于难受。平缓的草原上扎着当地牧民的帐篷，俞缨一行人停下讨要了一碗酥油茶，一碗热茶下肚，整个人在冬日里都活泛起来了。
白色的雾气从口中呼了出来，俞缨搓了一把冻得通红的脸颊，手指一片冰凉。
她遥遥地看向远方,雪山静谧地矗立在那儿，天看起来压得很低，大朵大朵白色的云仿佛触手可及。
“天晚了，等会儿气温还得降，不如就在这儿歇脚。”
张木深立马应了声好。
为了不过于招摇，除了他们两个之外，只带了三个护卫，但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这三个护卫一直都带着草帽，蓄着长胡，平常远远地跟在后面，很少与俞缨进行直接交流。
没有重要的事情，张木深都不会和他们说话。
如果不是草原过于旷阔，他们甚至不会出现在俞缨和张木深的身边。
向雪山出发的时候俞缨一行人带了坚实的帐篷，还有足够的食物和水，配合着厚厚的自制睡袋，还有自身的内里抵抗，应该能够熬过夜晚的寒冷。
“老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么大的草原和雪山呢。”他盯着远处高耸的雪山，嘴巴不自觉地长大，“真特么美”
俞缨翻身下马，黑色的骏马嘶吼了一声，刨着马蹄下稀疏的草。
广阔的草地上已经覆盖上了一层雪霜，草色全黄，看起来被牛羊已经横扫过一遍，只剩下矮矮的草根了。
“这儿竟然还有牧民，怎么还没带着牛羊们迁到若尔盖草原去过冬”
领路人普布骑着小马好奇地张望着这一圈帐篷。
请他们喝酥油茶的是个老态龙钟的老牧民拉姆，帐篷后面稀稀疏疏地拦着几十头耗牛和十几只羊。
听到普布的疑问抬起头来，拉姆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几头小羊跑丢了，等找到了再转场。”
“老人家，这里的草都被雪盖住啦，再不转牛羊都要饿死了”普布仍旧不解，劝说道，“几头小羊不要就算了”
俞缨被他们的对话吸引过去。
她环视了一圈周围的帐篷，稍微点数了一下，一共十一顶，从大小来看，一顶里面可以睡二个人，挤一挤最多可以住三个人。
帐篷顶上脏灰不多，可以看出来他们在这里住的时间并不长，大概在一周左右。
大部分帐篷的布门都被遮得严严实实，在外面摆着个大石头压着，看起来主人并不在里面。
俞缨转头看向那个老牧民“您认识旁边的那些人嘛”
拉姆回答“那是我的久拉和卓布们，陪我一起的，都去找小羊啦”
普布帮忙翻译道“他是说那些都是他的兄弟朋友们，应该是一个大家族一起牧羊生活的。”
“老人家，我们带了帐篷，能在这片草原上借住一晚上吗”他低头用本地藏语问道，“我们会付一些钱和羊肉来当作报酬。”
本地的牧民是会固定使用草场的，虽然没有明确的归属权，但如果擅自在别人的草原和营地旁边驻扎是非常冒犯和不礼貌的行为。
一直都十分温和的老人，却在听到他们要借住在旁边时突然大发雷霆。
“不行的不行的你们快走”
他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从帐篷里走了出来，挥舞着木杖就要把他们赶走。
普布险些被打到，慌忙跑到旁边去。
“晚上野狼要四处游荡，住在一起人多安全的，我们可以多付些酬劳”
俞缨上前再次征求他的同意。
“快走，快走”拉姆坚持不允许。
他们只好骑上马离开。
临走时俞缨回头，拉姆已经再次缩回了帐篷里面，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一望无际的草原上却连半个人影都没有。
他口中的那些亲戚们一个都没有回来。
普布回头又看了一眼“他们家用的营帐看起来用料十分结实，款式也不老旧，看起来倒不像是穷人家，怎么这么多人就这么几头牛羊”
俞缨眼皮子一跳，开口问道“会不会是被牵出去吃草了”
普布摇摇头“现在这个时间都是得要把牛羊赶回来的，不然的话野狼们趁着天黑很容易就捕猎成功，而且草原那么大，天一黑就看不见路了，那些牛和羊很容易走丢，甚至人都会迷路。”
俞缨勒紧缰绳，向后看了一眼。
拉姆躲在帐篷里面一动不动，天这么黑了，一个人都没有，他甚至一点也不着急。
“这么多帐篷应该都是空的，那些人全都走了。刚刚我们吵得那么大声，旁边帐篷里没有一个人出来看看。”俞缨皱眉，“找几头走失的小羊根本用不上十几个人。这些人既然不是来牧羊的，那么就很有疑点。”
漫天璀璨的星光亮了起来，张木深也跟着回头看去。
夜幕下的十几个黑黝黝的帐篷看起来格外安静。
“你说他们会不会是庄春乃手下的人洛北雪山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能上雪山的路也没几条吧他们跑得再快也迟早得被咱们碰上”
他抖机灵地猜测道。
俞缨点点头“有可能。我们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安营，晚上那些人肯定还是要回来的。那个拉姆一定会告诉他们我们来过，到时候看看他们是什么反应。”
草原上能遮蔽的地方几乎没有，但幸好晚上黑，能见度不高，只要不点烟点火也不容易被发现。
他们找了一处地势比较低的地方扎了营，以防晚上突然刮起风雪。
三个护卫挤在后面的一个帐篷里，俞缨和张木深一人一个。
晚上草草分完干粮就准备回帐篷里了。
外面体感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俞缨眉毛上结了一层的白霜。
张木深在里面端坐着冷得直哆嗦，实在受不了又拨开帘子跑出来，拿着自己的大刀耍了几套刀法。
耍到后面只喘粗气才感觉血液又活络了起来。
他放下刀就看到俞缨在旁边静静地看着。
“这破日子真不是人过的，老子就该去战场上杀退那群莱日的小兔崽子”
他说话的时候没有看俞缨，但是字里行间都是对此行的不满。
俞缨没有说话。
“少爷现在肯定已经到边疆了，说不定已经打了好几场胜仗了等这里了解了，老子赶回去还不知道能不能赶上庆功宴。”
“张兄，我也知此行危险，若是你心系李晋和边疆那边，其实不必强求，可以回去。我这里你放心，我又自保的内心，不会轻易受困。”
她叹了一口气。
一路上她也能明显地感受到张木深志不在此，多次劝她回去找李晋。见她实在坚持要去拿碧轶剑谱，虽然人不离开，但总是有意无意地强调这一点。
“你莫再这样说了，我不会违抗少爷的命令的。若是你不想走，我肯定不回自己擅自离开的。”
张木深板着脸。
一路上俞缨劝了他很多次了，都是这个回答，她只好又叹了一口气。
“你放心，我的时间也不多了，会尽快安全地拿到剑谱然后跟你去找李晋的。”
她将帐篷的门帘完全拉开“你先去睡吧，我来看着那边的情况。”
张木深还想说什么，突然见到俞缨猛站了起来。
他被吓了一跳，抓住大刀就横在胸前猛地转身，摆出防御的姿势朝后面看去。
草原上空旷而静谧，什么也没有。
他疑惑地回头。
俞缨有些不自然地重新坐下“是他们的一头牛，我还以为有人回来了。”
张木深听了这话又回头看过去，远方那片营地上确实有几头牛在晃荡。
但是动作都十分迟缓，应该一直都是那样的姿势，怎么会突然看错成人
“许是太晚了，头有些昏沉，没有看清楚。”俞缨赶忙解释，“你赶紧回去睡吧，明日海拔还会再高些，得保证充足的体力。”
“后面的那三位都看着，你也不用看着，也早些睡吧。”张木深回道。
“那也行。”俞缨很快就答应了下来，“那我也准备睡了。”
张木深点点头，回去掀开帐篷帘子钻了进去，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后，没多久他那边就安静了下来。
俞缨一直没有放下自己的布帘，此刻小心地看了一眼和他们隔了一段距离，同样掩藏在黑暗之中的那三个护卫的帐篷。
非常安静，没有什么异常。
然后她又看向了旁边张木深和普布的帐篷，都没有什么声响。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
“砰”一声，一张纸条被扔了过来。
她迅速地捡起藏在了袖子里，然后抬头环视四周。
黑暗和寒冷是最好的保护壳，她的所有感官在这黑夜中都安顿了下来。
习武之人的夜视能力也下降了许多，一时之间竟然看不清楚扔纸条的人藏在哪里。
她低下头迅速地打开纸条，上面写着“剑谱具体位置在何处”
她瞥了一眼就飞快地将纸条撕成了细小的碎片，全部埋在了土里。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声响，第二张纸条被扔了过来。
俞缨飞快地沿着纸条扔过来的方向看去。
然后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人谢丞。
谢丞浑身穿着土灰色的衣服，趴在一堆乱石的后面，一动不动地几乎融入其中。
俞缨捡起纸条没有再看，直接撕碎了埋进土里，然后朝着他的方向比了个“离开”的手势。
谢丞微微抬起头。
俞缨刷一声拉上了帐篷的门。
这个谢丞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他是想要踹开自己独自去找碧轶剑谱
还是说，这次想光明正大地利用她，强迫合作了
她的脸色一点点变白。
帐篷外没有了响动，外面有三个高手在那里守着，谢丞看起来现在是孤身一人，应当不会冲动行事。
但是俞缨仍旧没有闭眼，靠在门口警惕地探听着外面的响动。
夜深了。
突然，外面响起一声尖锐的口哨。
俞缨猛地蹲坐起来，抓紧了身旁的剑。
她一直随身携带的小刀藏在袖子里，这把利剑是李晋亲自为她挑选赠予的。
其刀锋锋利无比，又时刻显出冷峻的模样。
这是那三个侍卫约定的专属的口哨。
一旦有什么意外情况都可以第一时间通知到他们。
现在响起来一定是出事了。
俞缨心中慌乱，不知道是那边营地的人回来了，还是谢丞被发现了。
她一下子拉开布帘，然后探头看去。
远处一队骑着马的人从草原的另一边跑过来，直直地跑向拉姆的营地。
俞缨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此刻旁边的张木深也被口哨声惊醒，钻出睡袋后猛地拉开帘子，手脚并用地开始穿戴衣物。
他也看到了那队人马。
星光之下隐约能看到他们手脚十分利索，看起来身材高大，应该都是男子。
张木深十分兴奋地压低声音说道“果然又猫腻，肯定是他们找来的帮手驻扎在这里，我们只要偷偷跟上就能知道庄春乃他们在哪儿了。”
俞缨带着剑钻了出来，听到他的话摇了摇头“他们肯定也会从那个老人口里知道我们来过，等会儿可能会带人出来巡查。”
她也怀疑那些人是庄春乃找的帮手。
如果是谢丞，他应当不会提前这么久就在这里驻扎下来。
他更有可能是一路跟着自己来的。
“那怎么办，我们现在先搬走”张木深一听她说对方可能找过来就有些慌张。
他们人少，对方有十几个人，打起来肯定不占优势。
“不着急。”俞缨拦住他，“他们不知道我们没走多远，而且现在天又黑又冷，如果找不到的话在野外还有可能遇到野狼，他们应当不会现在出来，至少也得等到明天早上。”
躲在远处的几个护卫没有收到指令，在原地按兵不动。
俞缨决定先带着张木深去前方打探一下。
“寒冷之下，人非常容易进入深度睡眠，人体能量供应不足，会自动进入休眠保护状态，这个时候他们的感官敏感程度也会降低。我们等一会儿，在他们睡着的时候去看看。”
俞缨小声地说道。
张木深有些虎头虎脑的，虽然没怎么听懂她说得话，但是自己刚刚确实一下子就睡着了，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而且虽然那边人多，他轻功也不算差，上前打探一下应该也不成问题。
两个人等了一会儿，见那里的人都前后进了帐篷里。
他们也没有点燃明火取暖，兴许是害怕引来狼群，早早就睡下了。
俞缨和张木深这才动身小心翼翼地过去。
没有武功的普布对此一无所知，正在帐篷里酣然入梦。
一切都在黑暗中静悄悄地进行。
小心地避开了那些在临时搭建的草棚里休息的动物，俞缨和张木深兵分两路。
张木深去查看他们帐篷里有没有人小声交谈，或者尝试着从帐篷里拿出些有用的东西。
俞缨则溜进了马棚里。
因为马背上还留有一些没有来得及被卸下来的行李。
她一走进去就对上了一只马鼻子，呼呼地喘着热气，直冲上她的脑袋。
俞缨倒吸一口凉气。
若是马儿嘶鸣，很容易就惊扰了外面帐篷里睡下的人。
草原广阔，他们并不容易逃走。
俞缨站在原地仿佛雕塑一般动也不动。
那马儿喷了几口热气，却没有再多动弹。
她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动作小心地往旁边移动。
马棚很小，里面用厚厚的干草堆起来，马儿们和毛绒绒的羊群紧紧地挤在一起。
看起来这直接都混住了。
前面的几匹身上都只留了马鞍，人随身携带的背包行李全都被带走了。
她小心地挪到后面，从挤在一团的马堆里看去，终于看到了一只包。
俞缨眼睛一亮，立马垫着脚踏入了圈内。
感受到她的进入，外圈的几只羊顿时敏锐地动了动。
白花花的羊毛跟着晃动。
里面的几只羊不明所以也跟着一起动了起来。
这一动立刻造成了小范围的骚动，在狭小的空间内挤来挤去，马群抬起脚有呼呼喷了几口气。
俞缨吓得手脚冰凉。
不，她本来就被冻得不轻，这下更是冷得快成了冰雕。
她看着在小范围内动来动去的羊群，突然心生一计。
紧接着她就猛地蹲了下来，大概比羊还低一些，然后挤了进去。
先是侧着边缘小心地蹭着它们的羊毛，朝靠里面的那只带着行李的马匹靠近。
在小心翼翼地往前面走了一段路之后，羊群并没有对她表示排斥。
俞缨放下心来，胆子也大了起来，加快速度往里面挤了过去。
一抬头就看到那只目标马匹就在眼前，旁边挂着一个灰色布袋子，看起来装着慢慢当当的东西，鼓鼓的坠在那儿。
俞缨嘴角微微上扬，然后就感受到了寒冷之下自己无关的僵硬，竟然已经没办法顺畅地做出一个表情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在这种低温室外待得越久，危险系数就越高。
这样一想，她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的两只手上，蓄力之后迅猛地伸出手一把抓住包裹，另外一只手紧跟着上前将包裹解下。
感受到手里的包一松，掉了下去，俞缨稳稳托住。
她心中一喜，得手了。
紧接着她按照原来的方法挨身而出，加快脚步就冲了出去。
“砰”
她迎面撞上了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人。
额头被撞得生疼。
但是此刻她心中最不关心的就是这点疼痛，而是转身就想跑走。
那人却以极快的速度先一步跑到她的面前拦住了去路。
“想跑到哪里不怕我将母虫弄死吗”
谢丞盯着她说道。
温度越来越低，天上竟然开始飘起了雪。
俞缨猛地打了个寒战。
动作已经变得非常迟缓了。
她没有回答谢丞的这句话，而是回答了他纸条上传来的问题“我不知道碧轶剑谱具体藏在雪山的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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