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面包车中,瘦子无聊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惺忪的眯眯眼再次睁开看到视野里出现的顾淮微微一愣。
“他在干什么”瘦子问道。
低头玩手机的同伴闻言抬起头，不禁拧起眉毛“玩树枝”
只见不远处的顾淮站在路边绿化树下,个子高挑的他抬手刚好可以碰到树枝，不老实地把树枝往下拽啊拽。
“发现咱们了”同伴身子前倾,看不懂顾淮幼稚的行为有何用意。
瘦子不禁坐直启动车子，“我就说之前被甩掉两次就不是巧合,咱们干脆下把他抓住得了。”
同伴不赞同地摇头，“先看看,金哥肯定想亲自处理。”
不过顾淮玩了一会树枝好像就失去了兴趣,转身往福利院门口的方向走。
两人紧接着见到顾淮踩到水坑边缘不禁嘲笑起来。
“这家伙也太蠢了，那么明显的水坑还踩,金哥阴沟里翻船啊。”
“没看到对咱准嫂子献殷勤吗,这可是金哥的情敌，不要小看他，哈哈哈。”
同伴看到顾淮踩到水坑后有些狼狈的躲车，也忍不住笑。
“不过这家伙那天能偷袭到金哥,也算是他人生的高光时刻了，他真不知道自己惹到了什么人。”
两人说笑间顾淮已经走回自己的车旁。
顾淮靠在车边，原本拿出来的烟已经塞回烟盒,目光望向与面包车相反的方向，指尖夹着烟盒转来转去。
左语很快从福利院出来。
他收回视线,上车后却没有立刻离开。
“小孩子们都不哭了”顾淮望向前方问道。
“嗯。”左语似有心事,催促道“先走吧，你不是和我说你有事急着走”
顾淮动作缓慢地启动车子，隐约听到远方传来大货车特有的鸣笛，忽然加快动作踩下油门。
后面路口的面包车紧跟过来。
当面包车拐弯擦过道边绿化树旁时,被刻意拽过的树枝向下弹，连同大面积的树叶糊住面包车的挡风玻璃。
瘦子骤然失去视野，慌忙打转方向盘躲开，很轻的噗嗤一声，车轮胎压进水坑中被隐藏在里面的钉子扎破。
而刚看到前方的瘦子就见到迎面开过来的大型货车，在同伴惊恐的叫声中手忙脚乱地又反方向打方向盘。
砰
巨大的车祸撞击声惊得左语抬起头，转身向后看到一辆面包车撞到路边的巨型广告牌柱子。
“出出车祸了”左语吓得去抓顾淮的胳膊，“快叫救护车。”
顾淮通过后视镜淡淡地看了一眼，将车子听到路旁，却没有如左语所说，而是拨通了报警电话。
滚滚浓烟的面包车中，被安全气囊护住的瘦子满脸鲜血，还维持着意识，他转头发现同伴已经昏迷。
“喂快醒醒”瘦子推了同伴一下，费劲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往出爬。
瘦子刚爬出去没多远，只觉四周出现遮天蔽日般的阴影。
他仰起头看到巨型广告牌迎面拍下。
砰
轰
面包车撞到巨型广告牌后，本就摇摇欲坠的广告牌几经晃悠，像苍蝇拍似得拍到面包车上。
滚滚浓烟包裹着火焰冲向天空，车内的人当场死亡，而爬出车的瘦子被压住双腿，肉焦味的烈火沿着衣物继续向上烧灼，仍清醒的他发出痛苦呼喊。
附近经过的车辆纷纷停了下来，见火势迅猛不敢上前救助，只能帮忙拨打电话。
已经驶离很远的左语刚下车就见广告牌摇晃落下，顾淮赶在广告牌拍下的最后一刻捂住她的眼睛。
“怎怎么了”她声音颤抖地问，虽然没有具体看见最惨的一幕，但脑海中的夸张想象反而使她更加害怕。
“看来叫救护车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拨打了报警电话。”
顾淮语气遗憾地说。
此时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车祸上，捂住左语的视线后他肆无忌惮地注视的左语的侧脸，忍不住靠近轻轻吸气。
惊恐的左语浑身颤栗，对掺杂都在风中的呼吸无知无觉。
喂，这里是报警中心，还在吗
电话中的声音唤醒顾淮沉迷的意识。
顾淮不舍地直起身对电话说明车祸情况，手中仍没有松开左语，而是侧身站在左语身前转而将她按进怀里。
通电话的间隙顾淮低头轻声安抚左语别害怕。
远处的火光仍在燃烧着，瘦子的呼喊随着他生命体征的降低越来越小。
耸人的声音与空气送过来的焦糊气味中，左语缓慢地抬起胳膊抱住顾淮的腰，仿佛他的怀里是世界最安全的角落。
嗡鸣的警车赶来时，顾淮带着左语开车离开车祸现场。
直至顾淮送左语到她家楼下，见她面色仍有不安。
顾淮以为她还在害怕，心中有轻微后悔。
不是后悔动手，而是不应该让左语看到。
顾淮弯腰过去为左语解下安全带，轻抚她的头发。
“回家喝点热水，好好休息，如果睡不着我去给你买安神药，明天醒来就什么都过去了。”
左语缓缓抬眼，直视近在咫尺的顾淮，泪光闪动。
“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左语忽然拥住顾淮，脸埋在他的颈侧轻声啜泣。
“我都不知道我们到底怎么了。
你那天的话真的让我很生气，我还想着必须要你来和我道歉我才会理你，可你今天又这么温柔。
我都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你。”
顾淮僵住，手按到左语的肩膀，迟迟没有使力推开。
左语感受到顾淮身体的发僵，抱得更紧。
她抽咽着继续道“太突然了，你突然躲起来喝醉，突然耍酒疯，突然就不要我了。
其实你一直都这样，总想把我推远。
这段时间我时常想，如果不是我向你告白，你是不是连让我等一年的说法都不会有。
现在我还能等到一年后吗”
顾淮的手丨机丨铃丨声响起，左语不舍地松开手。
“你先接电”左语擦着眼泪说。
顾淮打断道“不用等了，我后悔了。”
左语擦泪的手僵住，喃喃地自嘲“真是一点希望都不愿意给我啊。”
顾淮说完才接通电话。
这里是市南新区派出所，你是顾淮先生吗
“嗯，我是。”
请你立刻过来一趟，有一起车祸需要你来配合调查。
警方的声音极为严厉，顾淮却并不意外。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他挂断电话后对左语说“你先上楼吧，我还有事。”
“警察找你，我听到了。”左语已经擦掉脸上的泪，勉强露出微笑，“我也要去，当时我也在现场。”
顾淮微微蹙眉，“你需要休息”
“我不需要”左语厉声道，声音转而变低，“我不用你替我做决定，不用你什么都瞒着我。”
最后几个字已经低至无声。
顾淮沉默片刻，不再坚持。
两人开车来到市南新区派出所，警方见顾淮来的这么快，态度缓和多了。
警察让左语等在走廊，将顾淮单独领进隔间。
一名眉间带着一道刻痕的中年男警官随后走进来。
“你好，我姓崔，你不用害怕，只是配合调查而已。”
崔警官坐在顾淮对面，拿出文件夹翻看着问。
“顾先生，你今天中午报警说落秋路和商阳路交叉口发生一起车祸。”
“对。”顾淮轻轻点头。
这时门从外面推开，一名年轻警察走进来。
当年轻警察看到顾淮时脚步猛地停住，手中的笔记本电脑险些掉到地上。
“小邓”崔警官冷呵道。
小邓惊魂未定地抱着笔记本，快步走过来。
“崔叔。”他喊了一声，坐到崔警官身边打开电脑。
崔警官目光转向顾淮继续问“你记不记得在车祸发生前你去破坏了路边的绿化树。”
顾淮升起疑惑地神情，好似纳闷这有什么关系。
他老实回答“记得。”
“那你记不记得岔路口停着一辆面包车，你认不认识车里的人”
“停了吧”顾淮回答变得迟疑，他蹙眉思索，“我没往那面看，面包车的人是谁我没见到，不知道认不认识。”
崔警官从文件夹中抽出两张照片，其中当场死亡的那名死者面目全非，的是生前的照片，而瘦子的照片却是送去医院现拍的，虽然能分辨出长相，但看起来极为惨烈。
顾淮脸色瞬间变白，下意识移开视线，几秒后才逼着自己重新去看照片。
过了好一会他才回答“我不认识，一点印象都没有。”
随着他的回答，崔警官的肩膀越来越放松。
崔警官摆摆手，小邓将电脑转向顾淮，播放监控。
这是街边一间商铺门口的监控，正巧录下顾淮扯动树枝，随后树枝遮挡面包车视线引起车祸的全过程。
“我、我不知道当时我刚从福利院出来，里面的小孩哭了，太吵了，我很烦，才想去拽树枝”顾淮磕磕巴巴地解释，似是难以接受自己的随手动作造成如此严重地后果。
“顾先生你别害怕，这一切只是意外。”崔警官用柔和的声音安抚，“不单是因为你拽过的树枝，水坑里还有一个钉子，而正巧迎面来到货车改变的面包车的躲避方向。轮胎失控才会撞到广告牌。”
“真的吗”顾淮恢复些许精神，似乎被安慰到了。
“是的，我们叫你来一是配合调查，二是教育你不要在破坏路边的植物。”崔警官彻底放下对顾淮的警惕，挥手让小邓将电脑收起来。
“我不会了，不会了。”顾淮连忙保证。
崔警官笑了笑，“已经没什么事了，你可以回去了。”
顾淮并没有离开，他面露纠结，赶在崔警官起身前开口。
“我想要赔偿，能帮我找到受害者的家属吗让我有能匿名捐款就好，我我不想让他们知道。”
“顾先生，你不用这样。”崔警官诧异道“这只是意外而已。”
顾淮的脸色仍然苍白，语气却格外坚持。
“求求你帮忙，不然我良心不安。”
“好吧。”崔警官只好应道，他想反正也要联系家属，只是多调查一点倒是不麻烦，“到时候我会通知你。”
说完崔警官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才注意到小邓没有跟上。
“小邓”崔警官喊道。
“诶”小邓如梦初醒，收回落在顾淮身上的视线小跑跟出去。
等崔警官带着小邓走远后忍不住训斥他“小邓，你今天怎么回事，刚来派出所上班几天就想家了”
“不是。”小邓弱弱地反驳，“崔叔，真是意外吗”
“说的什么话，当然是意外，而且比起树枝，导致轮胎失控的钉子更危险，可惜没有监控能拍到水坑。”
崔警官不无遗憾地说，对小邓的怀疑没当回事，只当小邓年轻，见到这么惨烈的车祸吓坏了。
这场车祸所有人都认为是意外，叫顾淮过来配合调查也只是例行公事，态度严厉更多是让顾淮长教训。
毕竟就算是意外，也要尽量避免以后再发生。
而之前还同意这个观点的小邓此时有了新的想法。
“可是我们不知道是谁扔的钉子，监控没有照到，附近的人也没有任何印象。
那条路虽然不是繁华路段，但并没有其他车辆被钉子扎到，怎么就那么巧，钉子不早不晚地扎到面包车的轮胎。”
“小邓，我们是警察，要讲证据，不是什么探案游戏，让你可以胡乱瞎推理。”崔警官好笑地拍拍小邓的肩膀，“你是不是和顾先生有仇”
小邓顿了一顿，才否认道“没有。”
这短暂的停顿哪里瞒得过崔警官的眼睛，他越发觉得好笑。
“好了好了，闲着没事就去整理档案，事多着呢，我还得去联系受害者的家属。”
崔警官摆摆手往办公室走，留小邓在原地。
小邓不管其他人好奇的询问，咬咬牙转身向外冲去。
当小邓跑出派出所门口，刚好看到顾淮和左语上车。
“顾先生。”小邓喊住顾淮，走过去盯着顾淮的脸阵认真问道“车祸真的是意外吗”
顾淮微微挑眉，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气怒的左语挡到他的身前。
“你什么意思”左语对小邓质问道“不是意外难道是我们做的当时我就在现场，一起报的警，你怎么能平白无故诬赖人”
“没、没有”小邓凭着一腔冲动跑过来追问，被左语一凶也有些气短。
身边所有的人都不赞同他的看法，但他对顾淮的怀疑并不是空穴来风。
说起这个怀疑的由头有些古怪。
小邓今年刚从警校毕业，参加工作才几个月。
可自从他来到市南新区分局就开始做噩梦，梦到一个男人在凌晨走进派出所，掏出几个眼球和他说要自首。
梦里的场景极为真实，哪怕小邓反复默念社会主义价值观也不免往心里去。
直至小邓亲眼见到与梦中人一模一样的顾淮。
梦里虽然没有这个车祸，但他忍不住怀疑更多。
顾淮不知小邓经历的这层缘由，不过小邓这么问，他没有丝毫生气，毕竟是不是意外他最清楚。
他拉住左语的手拽到身侧，语气平和。
“如果可以我希望车祸不要发生。”
当时顾淮观察四周准备动手时也有过一丝迟疑，怕自己搞错了。
不过最终设计的那个机关，只要面包车没有在他开车后第一时间跟上，就只会是一个遮挡视线导致的小车祸，不会变得那么严重。
虽然顾淮发病后感觉世界变得对他满怀敌意的人，而他也同样开始对其他人抱有敌意，但他没有平白害人的兴趣，更不会从制造车祸事故中获得任何快丨感。
小邓见顾淮态度这么好，语气呐呐地“是吗”
他还有些不甘心地问“你喜欢收集眼球吗”
“额”顾淮彻底听不懂小邓的意思，“那有什么好收集的”
小邓见顾淮的神情不似作伪，稍稍放松。
所以只是梦吧。
他也反应过来自己拿梦太当回事了，就要告别回派出所。
顾淮反而喊住他“邓警官，能给我一张你的名片吗”
“我没有名片。”小邓掏出手机，“你记一下我的手机号，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我。”
左语见顾淮和小邓聊的和谐，不高兴地鼓起来呢，独自上车。
她对小邓怀疑顾淮的事耿耿于怀，等顾淮上车后便不满地抱怨。
“怎么能信口开河诬陷人，太过分了，幸好只有我在，要是被别人听到了会怎么看你。”
顾淮全然不在意地听着左语一直嘟嘟囔囔。
某种意义上顾淮是故意留下的破绽。
他早就看到附近的监控，只控制没有让扔下钉子暴露，不然同时两件事都是他做的嫌疑就太大了。
之所以这样做他是为了警示自己。
有些事情，底线不能越，就像
顾淮忽然抬手捂住左语的眼睛。
说个不停的左语骤然消音，眼睛不停眨动，睫毛像刷子似得轻挠顾淮的掌心。
顾淮仗着左语看不到放纵地靠近，距离左语极近时停住。
哪怕他眼中的贪恋几乎溢出来，仍强忍着不再靠近。
他声音正经地问“你怎么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