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棉厂宿舍,杨芳嗓子哭哑了,眼泪哭干了,哭的整张脸都是肿的,蓬头垢面的靠坐在床上,听到闷响眼珠子才动了动。
赵建业推门进来,看着家里的冷锅冷灶,也没说啥,换了衣服去打水洗脸。
短短几日,两口子看着老了好几岁。
“老赵,去派出所问了吗有小磊的信没啊”杨芳扑过来,抓着的胳膊,沙哑着嗓子问。
“问了,说有还在查。”
杨芳大吼大叫“查查查,查到啥时候啊他们是干啥吃的,都几天了连个案子破不了,我不管,我去找他们,让他们给我把小磊送回来。”
“你够了”赵建业胳膊猛地一挥,将杨芳推到了地上,冲她吼道,“去找有啥用说人家干啥吃的,你干啥吃的你咋看的孩子啊”
“你怨我你怨我啊你这个没良心的”杨芳扑上来又捶又挠,连哭带骂,“都是来娣那个小浪蹄子,好好的她浪着耍啥扮玩啊,小磊要不是跟着那个小浪蹄子能丢吗”
赵建业一把推开她,抱着头蹲下去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他哭杨芳也哭,两口子嚎到泪干了才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一样,一人占一个位置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无神。
咔哒
门开了,赵来娣提着个被油浸透的纸包走了进来,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家里的情形,捏着蓝色粗布褂子角,有些紧张地开口“爹、娘,我给你们买了烧鸡。”
杨芳转头,她已经闻到了烧鸡的香味儿,这味儿勾人馋虫,忍不住吞咽了下,只是嗓子太干,咽一下口水都是火辣辣的疼,她突然猛一激灵,先问道“你这两天干啥去了你同学咋说你好几天没去学校了呢你浪着上哪儿了你这个贱蹄子浪着去哪儿了我打死你这小养汉的”
吼骂声一声高过一声,她猛地爬起来,抓起手边的东西就想冲过去打,赵来娣一缩脖子,尖声道“我找小磊去了,我去找小磊了,娘”
杨芳动作一顿,嘟囔了句“算你还有点良心。”
赵建业也赶紧爬起来,先推了杨芳一把,道“行了”随后才看向闺女,道“到底是亲姐弟,你有心了。”
“她有啥心她有啥心”杨芳又不乐意了,“她要是不浪着去耍扮玩,小磊能丢吗”
“够了,你有完没完就算来娣没参加扮玩队伍,你们就不出去了吗往年哪一年落下过”赵建业吼道。
杨芳心里本来就堵的难受,又被自己男人呵斥,又开始嚎起来。
赵建业去说闺女“你娘也是心里急,行了,快去做饭吧。”
赵来娣点点头,把烧鸡放到一旁。
赵建业这才反应过来,诧异地问“你哪来的钱买烧鸡”
“我捡了好几天破烂攒的。”赵来娣小心翼翼地解释,“爹娘好几天都吃不下饭,我怕你跟我娘熬坏了身子。”
赵建业感动地点点头“好闺女”
赵来娣转身去忙活,一看家里连根菜叶子都没有,又过来道“爹,家里没菜了,我去买点菜。”
赵建业随手掏出来两块钱给她,赵来娣接过来开门出去。
他蹲下来劝杨芳,声音发涩地叹道“以后别这么骂来娣了。如果,我是说如果小磊要是、要是找不回来,咱可就只能指望来娣养老了。”
说完自己捂住脸又无声的抽泣起来。
杨芳愣住了。
门外,赵来娣表情发木的转身,低着头下了楼梯。
走到楼下的时候她撸起棉袄袖子,胳膊上有条疤,这还是去年夏天她娘用刚从炉子里抽出来的烧火棍给她抽的。
放下袖子笑了,是啊,爹娘以后就只有她,只会围着她转了。
感冒发烧的时候不会因为心疼几毛钱的药钱骂她,而是跟小磊感冒的时候一样,急的团团转,小跑着去拿药。
还会给小磊买橘子罐头呢。
等过了这段时间,爹娘心里淡了,一定会把全部的疼爱都给她,像疼小磊那样。
不会让她干一点活,菜里的鸡蛋啊肉啊都是她的,她再夹那鸡蛋的时候,她娘也不会拿筷子抽她手背了。
出来的时候有人跟她打招呼,赵来娣吓一哆嗦,抬起头,还是跟蚊子似的喊了声“王大嫂”
“去买菜啊”王大嫂声音也不自觉降低,生怕自己说话声音大了吓着她。
赵来娣点点头,贴着墙根走了。
骆常庆在冰城那边待了半个来月才回来。
电子表卖完了,从那边弄了点红肠、北大仓酒、老白干、晒干的菌类、松子、木耳、大酱,搞到了一批人参。
并不全是野生的,野生的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淘换,并不是家家都有遍地都是。
野生的就一共淘换了七八支,年份也都不算高。
另一批是仿野生模式种植的,年份更小。
他想带着卖卖试试。
回来途中还又绕了趟海城,从那边买了辆xf250摩托车,又发了批货回来。
手续是办全了,但他没打算在老家和省城亮相,要不然又得找借口来回捎车,就是为了在外头的时候赶路方便。
倒是把车停在了闺女那半拉,让闺女看看。
骆听雨进来瞧见的时候就看到了满满的炫耀感。
就是进来的时间点不对,没碰上老父亲,要不然可以体验体验这辆看上去有点笨重的大家伙了。
在果园里没碰上,傍晚的时候老父亲进门了。
提着两大兜东西进来,都是冰城那边的特产。
当天晚上家里吃上了小鸡炖蘑菇、红肠、还切了盘黄瓜蘸酱,骆常庆给他老丈人留了两瓶冰城那边的白酒。
店里生意过完正月十五后就开始缓慢回升,周末的时候三间铺子加起来能过一千六七,前天的时候还破了两千。
平常又稳在了一千上下。
雨言服装地位已经很稳定了,不少准备装的人都会先来雨言服装转一圈看看。
加上他们时不时来一批缎被面,好多想要缎被面的人也会专门跑来问。
年后来的那批已经卖完了,文霞又开启预留模式,一些从别的区过来的人托付完后基本上不空着手走,不买贵的也会去平价店那边转一圈,买双便宜的布鞋,或者买条西裤牛仔裤之类的。
一些追求时髦的人更是把雨言服装定为首选打卡地,他们这边卖的衣服,大部分都跟百货大楼不一样啊。
有同地区的,人家这里卖的还比百货大楼便宜点。
比如海城的皮鞋,一双比百货大楼便宜三到五块钱。
大衣也是,他们那款裙摆式风衣都卖了快半个月了,百货大楼才上类似的货。
买多了还有赠品。
赠品的款式和质量也都没得说。
饭桌上,骆常庆问起赵磊的事“找回来了吗”
文霞摇了摇头,即使再不喜欢那家人,也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叹道“为了这个,赵来娣都退学了。现在一边在外头干着活,一边打听她弟弟的下落,那闺女也是不容易。”
邢爱燕早先不认识赵来娣,最近见了几次才熟悉起来,道“那姑娘性子瞧着慢悠悠的,说话很温和,都说她比在胡同里住的时候大胆了许多,以前得是啥样啊”
骆常庆纳闷“娘,你见过她啊”
他记得丈母娘来的时候,杨芳家已经搬出胡同,出去租房子住了。
“见过,去店里买过东西,还来了胡同里好几趟。”邢爱燕道,“过来找王有皓和黄波几个,也是打听他们年前差点被拐走的事,问了问他们年前是在哪个路口上出的状况,想给她弟弟多打听点线索。”
“她自己还在附近转悠了好几天。”
“那天还来家里借茅房。”
骆听雨在旁边道“爸爸,你要是突然见到来娣姐姐,都不一定能认出来。”
骆常庆诧异“为啥啊”
“来娣姐姐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胖啦,说话声音大了,打扮的也很漂亮,她还给言言糖吃呢,言言现在都让她抱啦”
骆常庆总觉得闺女话里有话,稍微一琢磨,脑子轰的就炸了,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句,笑道“变化这么大啊”
忙低下头喝粥,脸色有些发白,眼底有震惊和不可置信。
文霞也道“是挺大的,胡同里好多人在背后讲咕,说可能赵建业两口子知道以后只能指望这个闺女了,所以开始对她好了,给她买衣服,吃喝啥的也供上了。”
骆常庆神情缓和过来,随口道“看来性格也开朗了很多,我记得她以前走路贴着墙根,低着头走,跟人家说话都听不清她说的啥。”
“是呢,以前杨芳光打她,放学回来就得赶紧洗衣服做饭,稍微慢了就挨打。”文霞实在不喜杨芳这一点,“都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咋能狠得下心呢”
说着看了自家闺女一眼。
要是她闺女那天挨谁这么一下子,她还不得心疼死啊
杨芳咋那么舍得
“这谁知道呢”
骆常庆今晚的饭量减了一半,等骆听雨也吃完后,他道“吃这么多走,出去消消食。”
骆听雨从椅子上溜下来。
邢爱燕忙放下筷子去摸她的额头,道“有汗吗背上出没出汗要是有汗就别出去了,在屋里转转就行。”
骆听雨道“姥娘,没出汗,我把围巾帽子都戴上。”
骆常庆过来给她围围巾,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道“听说盛泉广场那边有滑旱冰的,我带你去看人家滑旱冰吧”
文霞看了眼时间,道“你爷俩在胡同里溜达溜达就行了,这都七点半了,回来的路上九九再睡着了。”
骆听雨道“爸爸,咱去建设路上看路灯吧”
“好,听我闺女的,去看路灯”骆常庆去拿手电筒。
邢爱燕不放心的叮嘱了一番,目送着爷俩出了大门。
骆言还哦哦了两声,但是爸爸跟姐姐没一个理他的
出了门,转身关门的时候,就借着门口探出去的位置先把闺女送进果园了。
胡同里没有灯,黢黑黢黑的,他也没开手电筒,适应了下光线,从一条巷子里拐弯出去,找了处拐角能藏住人的地方,等了小片刻,才身影一闪,进了果园。
“咋回事你觉得赵来娣不对劲”
爷俩坐在小屋里说话,骆听雨点点头,道“直觉上判断,感觉赵来娣变化大的有点过于夸张了。”
“那天在店里见着她的时候我还没觉得,就是她说自己出来干活的时候我纳闷了下,感觉她年龄不大啊,也就十四五吧”
“后来觉得这时候工龄上还没有后来严格,大单位她进不去,跟着个体户啥的该没问题,别的没多想。”
“但是最近发现,我跟姥娘碰见她的次数太多了,她特别爱去逗言言,给言言糖吃,然后哄着抱了会儿。”
“我有点奇怪一个人变化怎么突然之间这么大都没有个过程,突然从见了人不说话变的会主动去逗孩子,我甚至怀疑过她是不是也突然重生,开始反抗家里,会替自己争取了。”
“但后来又觉得不像,我试探了下,她在跟姥娘说话的时候,我故意跟言言过家家似的闹着玩,提到了三只松鼠,她完全没任何反应。”
“我假装给言言通电,通到脑袋上时我说这就是电脑了,她也没反应。”
“所以我否认了重生的说法,加深了对她的怀疑。”
骆常庆点点头,咬牙道“如果你判断没错,她这是在一步步测试。”
“对,都开始进咱家了。”骆听雨道,“而她偏偏又是熟人,大家对她除了同情根本没有任何怀疑。”
越是这样才越危险。
骆常庆感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吸着气道“如果要是真的,她卖了赵磊”
骆听雨头皮都开始发麻了,推测道“不会是为了报复她爹娘吧”
“那她是怎么认识人贩子的呢”
骆常庆道“人贩子不光拐孩子,还拐花季少女或者妇女”
后头的话他没说,只叮嘱闺女千万注意安全,看好姥娘和言言。
骆听雨点点头,她怀疑归怀疑,但没去以身涉险的测验,就是在旁边冷眼观察着。
如果老父亲不回来,她也准备留言了。
因为一些推断,她没法跟邢爱燕或者文霞沟通。
“我找人盯着她。”
爷俩说了会儿话就出去了。
骆常庆先出去看了看,这时候巷子里也没人,黑咕隆咚的不说还冷,但他还是观察了片刻,才把闺女带出来。
骆听雨出来的时候嘴巴鼓鼓的嚼着东西,她顺手从桌子上拿了个海虾干。
骆常庆
等她吃完了,爷俩才打着手电筒回去。
第二天,骆常庆出门的时候碰见胡同里的人,互相打着招呼。
“常庆啥时候回来的没去店里啊”
“不去店里了,老家修房子,我得回去盯着。”
扛着包东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