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衣一手执禅杖一手端钵,走在大雪纷飞的深山里,边走边叹气。
出家人也是要拼业绩的临行前妈妈雪丽指着她的脑门儿说,今天去外面化缘,不然你拿什么应对年终考核
回忆完毕,弥衣瞅了眼自己这空空如也的钵,感慨世界真是太残酷了,当今时代就业压力越来越大,三年苦读好不容易拿到文凭在花开院混了个司库当当,结果忽然被告知由于前十一个月他们这群新人游手好闲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赤河童主持临时决定增加年终考核的难度,达不到标准就俩字,滚蛋。
“真是的”弥衣停下脚步,仰天长嚎,“这种天气哪儿有活人啊”
话音刚落,旁边的松树一抖,掉下一堆积雪。
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阵惊叫。
弥衣愣了愣,绕过松树和岩石往后面一瞧,有个小男孩儿正缩在角落里,高大的石壁帮他挡住了不少风雪,却挡不住持续走低的寒冷温度。
他蜷成了一团,小猫似的。
弥衣顺手抓了把被寒风吹乱的长发,斟酌着用词“这位小施主,你还好吧”
小施主带着满脸风雪沧桑转过头来,鼻子下面还有结了冰的不明液体,秉着一颗拯救天下苍生的慈悲之心,弥衣赶紧解开蓑衣给他盖上,转念一想自己兜里还有妈妈偷摸给的两块饼,也一并塞了过去。
小施主虽然狼狈了些,但依稀可见清秀小正太的模样,估摸着还挺标致,弥衣不知道这是哪家挨了打跑出来的小孩子,只能劝道“你快回去吧。”
小施主勉强缓过劲来,把饼全塞嘴里,说话含糊不清并往外喷了一嘴渣渣“不要。”
弥衣沉默了一阵,把脸上的饼渣抹干净“那你准备在这儿圆寂”
想了想又觉得这说话方式不够出家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走。”
“去哪儿”
“造浮屠。”
然后她就领着小施主去了一座温泉馆,这里是某位慈善家匿名捐赠修建的,不收钱,不管男女老幼白天黑夜都能来,把小可怜推进温泉里后弥衣就自觉退了出去,她还是朵娇花,眼不能瞎。
过了十几分钟,小施主带着腾腾热气穿着松松垮垮的浴衣打开障子,来到里室往弥衣对面一坐,声音绵软,大眼睛贼亮“谢谢姐姐,我感觉好多了”
寺里一大群歪瓜裂枣,弥衣哪儿见过这等水灵人儿,当时愣了两秒,磕巴道“不,不客气”
“妈妈告诉我要知恩图报,”小施主从旧衣服里掏出一块金灿灿的东西,乖巧地放进木钵,“送给你。”
弥衣瞧了眼,手一抖,卧槽,金子,还会发光
她热泪盈眶。
好人有好报,佛祖诚不欺我也。
于是年底她成功通过考核,并且拿到了很厚一叠年终奖金,妈妈高兴,带她出去涮了顿火锅。
最开始几天弥衣还记着小施主,不过到后来印象也就模糊了,人生嘛,谁还没遇到过一两个过客,加上她整天吃斋念佛心性更是超脱淡然,没两个月就把小施主忘到九霄云外,自己过自己的,本职工作太无聊偶尔兼职代写论文,日子还挺滋润。
日历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某一天,弥衣正在房间里寻思着要不要学个小语种再顺便考个证提升一下自我气质,顺应向国际化发展的潮流,突然听见窗户被吹开,灌进满屋子冷风,她站起身准备去关上,谁知不远处的树上好像坐着什么人。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对方也侧过头来,露出一张帅得天怒人怨的脸。
弥衣没来得及细看,啪嗒一声关上窗户,结果没走两步又被吹开,她心想这窗成精了不成,再次关紧。
可当她转身时,竟然发现桌子边多了一个人。
来者一张风流面孔,眉眼线条硬朗深刻,嘴角微微上挑秒杀万千少女心,声音还带着要命的笑意“哦你想学这个啊。”
他看着桌上的外国口语初级教材,饶有兴致。
弥衣心脏一紧,慌得一批“你是谁”
刚说完,来者便倏地出现在她面前,双眼微弯“不记得我了”
“我没见过你”
“这样啊,”对方笑容更深,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明天就会见到了。”
弥衣“”
男人来无影去无踪,一眨眼的功夫就已消失不见,只有房间里残余的冰雪气息暗示着他曾经存在过。弥衣摸向自己的额头,白皙的小脸有些泛红。
第二天一早,二十七代主持叫大家去开会,先是感谢天感谢地感谢世界如此美丽,再把要将京都这块地盘打造成旅游胜地的方案提出来遛一遛,最后再综上所述做段总结,长篇大论下来大家伙的腿都站不住了,他终于说到正题。
原来是有个故人的孙子要来京都花开院视察,他让大家都警醒着点,好好给予指导不要丢了京都阴阳师该有的气度。
正当弥衣纳闷这孙子是谁怎么排场如此有范儿时,里室走出了一个熟面孔。
“我是中原中也,未来港口afia的第三任总裁,从今天开始会暂居京都,请多指教,”熟面孔身穿一身简约黑色和服仍然帅得掉渣,他眼珠子一转,定在人群之外的弥衣身上,招手道,“哟,以后请多关照了。”
莫名其妙的,弥衣脸红了。
然后这未来总裁就被安排去当了门卫大爷,顺带遛狗。
弥衣站在百米开外看中原中也为那条大黄狗鞠躬尽瘁劳心伤肝,感慨不愧是要登上总裁宝座的人,铲个屎都比别人有风情。
好不容易把狗子伺候舒服,中也往台阶上一坐,撑着下巴朝弥衣望去,像着了魔似的,后者蹬蹬蹬地跑到他身边,蹲下问“你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中也没说话,带着懒洋洋的笑在虚空里夹起某样东西,再往弥衣面前一放,这个动作把弥衣带回了数年前的冬天,她恍然大悟“小施主”
她慌手慌脚地站起来“可可可可你不长这样啊,这头发颜色也是,你花多少钱焗的油”
中也低低笑了两声,勾魂摄魄尽显奴良男儿风范,抬手揉了揉弥衣的项上人头,后者忽然冷静下来“你洗手没”
中也“”
“洗手去。”
“”
要说这颜值爆表也有点好处,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个星期十里八村全都知道京都花开院寺来了个贼他娘帅气的门卫大爷,前来参观的人从凌晨开始就能排队排到山下,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寺里香火钱也蹭蹭蹭地往上涨。
中也不娇羞,跟游客该合影的合影该签名的签名,反正都是付费项目,人越多他越赚。
当天晚上他找到正在打扫仓库的弥衣“伸手。”
弥衣伸出手,下一秒被中也抓住手腕,接着掌心一重,多了一大叠钞票。
她抬起头,傻愣愣地看着对方。
“知恩图报,我还没报完呢,”中也在自己嘴前竖起食指,“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哦。”
“秘密”
“京都花开院寺禁止谈恋爱,不然被老头子知道了我又要跟他打一个礼拜的架。”
主持好像说过,奴良集团的第一任总裁是让中也来这儿历练的,确实不能谈
弥衣后知后觉猛地抽出手,脸爆红“谁跟你谈恋爱啊”
“啊”字刚喊出口,她的下巴便被中也勾住,溶溶月色下,被积雪包围的昏暗仓库里,两人唇瓣相触,气息勾缠,弥衣瞪大了双眼,手里的扫帚什么时候掉了都不知道,视野里只剩下中也鲜红如血的眼眸,而那眼眸里也只有她的影子。
当他们分开时,中也的嘴唇启启合合,似乎是在很急切地说些什么,但弥衣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紧闭的眼睛蓦地睁开,弥衣瞬间弹坐起来,脸上烫人的温度还在,她揪住自己胸前的衣服,隔着血肉都能感觉到心脏剧烈的跳动。
“哈,果然是梦啊。”
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她垂下眸子默默盯了一会儿被子,然后掀开,打算到庭院里去呼吸新鲜空气冷静冷静。
不料中也正坐在院内的樱花树上,冬季已去,满树樱花绽开芳华,他端着酒盏仰望天边弦月,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随后转过头,和弥衣四目相对。
“这么晚了还没睡”他的嗓音带着恰到好处的低哑。
“少主不也没睡吗,”弥衣把刚才的梦境压在心底,若无其事地说道,“在干什么呢”
“睡不着,出来打发时间而已。”
中也又往天空望了一眼,然后看向树下的弥衣,那双溜圆的琥珀色眼睛眨巴眨巴的,也正好在看他,中也忽然觉得这漫漫长夜自己一个人待着也挺没意思的,于是笑道“上来。”
弥衣左右张望,确定中也是在邀请她后才有所反应。
树上视野开阔,四周樱花送香,的确是打发时间的最佳选择。
一根树枝容不下两个人,弥衣就在中也左边缩着,说真的,她心跳得有点快。
“对了,弥衣,”沉默间,中也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刚才打了会儿盹,梦见”
弥衣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
“我不说,你猜。”
“”这怎么可能猜得到啊喂
见弥衣嘟嘴吃瘪,中也的心情莫名大好,他扬起唇角笑了笑,潇洒喝尽酒盏里最后一口酒,随之把头枕在树干上,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那见底的酒盏,就像梦中弥衣手上的木钵一样。
“弥衣,”他开口道。
“嗯”
“没事,就叫叫。”
“哦”
一瓣樱花掉落,随风飞旋,最终落入了中也的酒盏,他也不拿出来,抬起头,视线重新回到远方的弦月上,月辉清亮,像极了某人同色瞳孔的淡淡流光。
今晚风景不错,弥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