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说什么”
半靠在座上的牧卓挑了挑眉,歪着头瞧着跪在一旁的传令鬼使,脸上瞧不出是喜是忧, 只是动了动身子, 坐正了看着他,半晌,又道了一句“再说一遍。”
“公主桑洛,带了大军压城,要让圣主到城头一叙。”
那鬼使不敢耽搁,慌忙又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
“桑洛”牧卓舔了舔嘴唇, 哑声干笑“领军者谁大军多少”
“泽阳沈羽。瞧起来,没有八千也有五千。”
“哈”牧卓听得沈羽名字,冷声更笑“有趣极了。看来, 是我这令旨下的早了,她终究还是坐不住了。”
“圣主, 此时凌将已带龙弩卫在城头,只等圣主令, 是否要与之一战。”
牧卓沉吟片刻,转而看了看身边的秀官儿, 吸了口气, 理了理身上的衣裳, 含笑只道“我的王妹来了,我怎么能不见见呢”说着, 对着秀官儿招了招手“秀官儿,同我一起,去见见我的好妹妹。”
桑洛由沈羽扶着下了马,在落地的片刻, 身子微微晃了晃。沈羽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只觉得她手上冰凉,还带着汗。
“洛儿”沈羽轻声开口,一手按在剑上,一手怎的都没法松开她,可她只是叫了一声桑洛,心中的万般担忧却又梗在喉咙之中,怎的都说不出来。只是蹙着眉定定地瞧着桑洛,似是害怕目光移开,桑洛便要不见了一样,一瞬不瞬。
此时城头上黑压压的一片弩箭,尽皆对准了她二人,她身后的金甲皇城卫已然持盾而立,赤甲军已然操戈而待。这大战之势,一触即发。
沈羽见过沙场是什么样子,她从未在如此阵前害怕过。
可如今,她心中,竟真的害怕起来。
身边的马儿不安地踢踏了几步,晃了晃脑袋打了个响鼻,桑洛抬头看了看临城城门上那黑漆金字的闵文大匾,黑漆的底面在这晌午时分的日光之下,亮的晃眼。她闭了闭眼睛,复又看了看那一块大匾,捏了捏沈羽有些微微发抖的手,“放心,不会有事儿。”
沈羽的眉头在这一句话之后绞得更紧,死死的咬着牙关,此时她除了紧拉着桑洛的手,竟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箭在弦上,千钧一发。已然到了这般境地,她无论怎样都不能说出泄气的话儿,尽管她心中从未在什么时候如此强烈的想要舍下身后大军,舍下如今形势,将桑洛抱上马绝尘而去。
“洛儿”
沈羽张了张嘴,却仍旧只是唤了她一声。
桑洛的眼光从城头落在沈羽面上,苍白的面上浮起一抹笑意“只要过了今日,便再也没有人,能要挟得了你与我。”她说着,像是与沈羽说,又像是与自己说一般,又叨念了一句“只要过了今日”
“怕吗”
桑洛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有你在城外,我心中安稳。更不会怕。”
城上数声铠甲相碰与杂乱脚步之声,桑洛与沈羽皆是一凛,转而看上城头。但见牧卓在一众人的簇拥之中,正双手搭在城墙边沿上,低头俯视着她们,脸上漾着嘲讽的笑意,口中啧啧“春意渐浓,风和日丽,我的王妹与沈公倒是寻了个好地方,卿卿我我。”
桑洛冷笑,抬头直视牧卓“只是几日不见,王兄学会打趣了。”
牧卓弯着胳膊,靠在城头,悠闲自在的斜眼看了看城下皇城卫与赤甲军,不由轻嗤一声“今日,妹妹是来讨伐我的”
“我若说,正好相反,王兄意下如何”
牧卓身子一颤,转而站直了紧紧盯着桑洛“你来归顺与我”
桑洛对着三步之外的赤甲军士招了招手,便有三人行至近前,为首一人托着锦盒躬身低头,却正是午子阳。
桑洛淡然开口“把盒子打开。”
午子阳将锦盒打开,对着牧卓跪下身子,将盒子双手举过头顶。
桑洛只道“我知王兄已得伏亦退位诏令,今日,特来替狼首穆公,献五色兵符。”
牧卓但见盒中兵符,却又瞧不太真切,只瞧着那兵符在日光之下折射了光,看的他面上忽的划过一抹光彩,僵硬的肌肉不住微微颤动,呼吸都变的急促起来,可他却又觉得怪异,半晌,才又开口“既是来给我送礼,何以,带了大军而来”
桑洛笑道“如今王兄顺应天意,得王之位,势如破竹。可洛儿虽有归顺之意,想及旧事,却也担心。为了保命,也只能出此下策。”她呼了口气,压下阵阵擂鼓心跳,复又言道“如今我亲来献符,诚意拳拳,王兄,难道不打算让我入城一叙”
“你要入城”牧卓古怪的看着桑洛,又看了看她身后大军,片刻大笑“妹妹,莫不是要诓我”
“有些旧人旧事,总要面对面的说,才能说的清楚。王兄放心,我所做之事,无非也是为了保命。可既已选择追随王兄,那些前仇旧恨,也应在此时好好了结。”她转头看了看沈羽,继而复又看向伏亦,大声言道“王兄可安心,我身后大军,皆从沈公驱策,只要咱们几人将事儿说明白,我能从这城中出来,沈公,定不会妄动一步。”
牧卓紧皱着眉头,久久不语。似是在权衡桑洛所言,他转头看了看秀官儿,秀官儿轻声言道“城中,皆是咱们的人,她一人入城,不论归顺之意是真是假,咱们,都不吃亏,王子,可让她进来,一试。”
牧卓微微点头,咂了咂嘴,笑道“好,那我便在城中设宴,与妹妹,叙叙旧。”他说着,又指了指沈羽“不过,妹妹还是须得先让你的沈公,带兵后退后五里。我,才能大开城门。”
桑洛笑道“这有何难。”说话间,看了看沈羽,用力的握了握沈羽一直未松开的手,只觉得她的手温热有力,手心之中却全是汗水。她浅浅开口,声音极低,沈羽只听得极为低浅的“等我。”二字,便是手上一空,桑洛已然将手收了回去。
“沈公,退后五里。无我旨意,不得妄动。”
沈羽咬牙跪身而拜“臣,遵公主令。”言罢起身,深深地看了一眼桑洛,竟又瞧见桑洛柔和的对着自己笑,那笑容之中,满是安稳之意。她心头一梗,转身上马,对着身后大军高呼一声“退”
桑洛定定地看着沈羽纵马扬尘而去的背影片刻,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转过身子抬头喊道“王兄,可大开城门了”
牧卓指了指她身后三个赤甲军士,又道“三人,太多了。妹妹,可自行入城。”
桑洛不禁笑道“王兄城中多少鬼使龙弩卫难道,还怕区区三个赤甲军士如此胆量,这王,当得是不是有些丢人”
牧卓只道“我经历太多,知道蝼蚁可溃千里之堤,只能处处小心。”
“这令符,我是替穆公而献。此人,是穆公营中人。若我一人进去,出来,要如何对穆公交代”桑洛指了指午子阳,“若王兄信不过我,那我们离去便是。”言罢,便真的转身要走。
牧卓眼光一凛,当下只道“妹妹莫急啊,”便又咧嘴哑笑“我只是与妹妹开个玩笑。”高声叫道“城门守卫,为我王妹大开城门。”
桑洛定住步子,耳边听得城门内中吱嘎作响,面上划过一丝冷笑。
不过片刻,城门大开,一队鬼使出了城门,秀官儿弓着身子快步走到桑洛近前,躬身拜道“老奴,见过公主。”
“经年未见,秀官儿,活的倒是好。”桑洛眼光都不曾落在秀官儿脸上,冷声说道“分侍三主的滋味,想起来,应是美妙极了。看来,秀官儿,才是我舒余,最为得势之人。你这一拜,我可当不起。”
秀官儿知桑洛言语讥讽,却依旧弓着身子笑道“公主说笑了,公主是国中凤凰,老奴,自然要拜。”说话间,身子更低,“老奴,为公主引路。”
桑洛哼了一声,斜眼看了看午子阳“我的王兄这样胆小,便是我身边三个赤甲军士都容不下,你随我进去。其余两人,在此地等着。”
午子阳躬身一拜。其余二人拱手退步,站定了便不再动。
秀官儿更不言语,带着桑洛与午子阳入了城。
城门重重关上,城外复归一片安静。唯有风沙之声,马蹄之响。
沈羽骑在马上,眯着眼睛瞧着那被留在城下的两个赤甲军,左手紧紧地握着长剑,拇指却从那剑柄凹下去的“无异”二字上,来回的用力摩挲着。唯有如此,才能压下心中更为深重的担忧。
此时,她唯有等。
等着桑洛在城中与牧卓伏亦斡旋,等着午子阳得手,放出泽阳烟火号。桑洛说过,见烟火号,便大举攻城。
她抬头看了看明晃晃的日头,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只觉得这时辰过的,慢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羽这么重要的时刻我不能进去。我恨作者。
二达牧卓能让你进去也是怪了。
沈羽他们那么多人,怕我做什么
牧卓我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