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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5章 王座冷,人心寒
    七月初四,  神木都。暑气未消,蝉鸣正盛,夜中恰有凉风来,  夹着些草木的味道,  似要有雨落。月被云遮了半边去,月光清冷,淡淡的洒在落英满庭的院子中,正巧落在了那半盏清酒的酒杯里,玲珑剔透的白瓷杯酒盏,口边与杯底一圈仔细的裹着金色,  纤细精致的祥云纹路舒展流畅,被精心的雕刻在杯壁上,透过纯净的杯壁,  还能隐约瞧见内中的酒液。

    “舒余神木皇城神工坊,巧夺天工,  担得起神工二字”

    桑洛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这精致绝伦的酒杯上,  恬静的面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稷礼将至,  自两月前坊中工匠便日夜赶工,  生怕耽误了国事,  礼器千余件,每一件都出不得半分岔子,  难得主事费心,还惦记着挑了这一套上好的料,百忙之中也不曾忘了我”。

    她说着,又抬手拿起自己的酒杯细细的端详“穆公见的多,  你说这酒杯的做工,可算得上佳品”

    穆及桅却不似桑洛这般轻松自如,杯中的酒是舒余最烈的晨霜酿,是他素日里最想喝却总喝不到的美酒,而今夜,他却对着如斯美酒,无心畅饮。

    自领王命往泽阳去,来去尽三月,星夜赶路备感疲乏,而日中桑洛却操劳国事一直未曾传召,他独自一人,守着这一把沉重阴寒的长剑,坐立难安。就是这样一把剑,这样一件穆及桅日日所见的兵器,让他如芒在背。即便是此时此刻,他仍旧不知自己这一遭,走的对不对,这一次,做的合不合理。

    奔赶泽阳,掩人耳目,夜中掘墓,盗剑而归,穆及桅杀伐一生,也从未做过这样的事儿。

    从未有过。

    这一日,整整一日之中,他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动不言语,如同着了魔一般死死地紧紧地盯着桌上那黑铁铸成的剑匣,只觉得周身发冷,测测深寒。而此时这剑匣就安安静静的躺在一旁的石桌上,黑色的铁皮在月光下微微的泛着寒光,让他觉得毛骨悚然,心头忐忑,便是在此情此景之下,桑洛却面带笑意的问他这新制的酒杯如何

    穆及桅看不透桑洛,他这三年来看着桑洛从王女公主一步步的走上八步金街,他称得上这皇城中最为吾王信任的人。他曾自以为能看透天下人,而如今,他看不透桑洛,自皇城突变,舞月来朝之后,他再也看不透了。

    穆及桅端起酒杯,却忽的惊觉手在发颤。他慌忙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这才吁了口气“料是上上之选,做工自然也没得挑剔。”

    桑洛抿嘴一笑,又为自己满上一杯“我知穆公心中有事,便是饮酒也饮得不痛快,可这偌大的皇城千里的江山,谁心中又没有事呢太多的事儿,若是不说出来也是憋闷,既然穆公想说,那你与我,就说一说吧。”她顿了顿,笑道“此时公心中一定觉得我不知轻重,差了你去做那些你此生都不曾做过的事儿,却在今时今日只字不提。”说到此,她抬手仰头,又将杯中的酒饮尽,酒杯落下之时,余光中便瞧着穆及桅正微微摇头,弯了弯唇角“此事莫说你不齿为做,我也不齿这般下作行径。穆公心中所想,洛儿明白,只是蓝盛一日不除,我心难安。若此举真能让南岳百年归附,中州大羿终有一日是我舒余囊中之物。你我今日所为,也算得上为国尽忠。”

    “吾王所言,臣心中明了,只是”穆及桅偏过头,看了看那漆黑的铁剑匣,又将目光收了回来,“臣总是担心,担心许多的事儿,南岳王心思深重,舞月也绝非善类,她之所言是否真可尽信蓝盛会否轻易上钩还有”穆及桅轻声一叹“少公若知个中真相,臣实不知该如何面对。”

    “我既为一国之主”桑洛低垂着头,目光扫过桌上那透白的杯子,细长的手指轻轻地转动着它,摩挲着杯壁上的纹路“若她要怪,便怪我吧,此事穆公实在无须心有不安。”她浅淡一笑“泽阳一行,琼公墓中,可都安排妥帖了”

    “隐雪卫暗中行事,手脚利落。内中暗箭不少,折了五人,出来之时,已都清理干净了,泽阳中人概不知此事,备了假的剑匣放入墓中,可掩人耳目。之后,臣又往祁山督建,高墙已初有规模,再有半年应可完工。”

    “如此甚好。”桑洛满意的点了点头。

    “可老臣心中仍有不安。”穆及桅皱着眉头,沉吟片刻,才又说道“依按国历,舞月身为南越使者,七日需返,如今已在皇城居过三月,城中百姓议论纷纷,群臣更是疑惑众多,若少公回朝,又差他护送舞月回返南岳,且不论这悠悠众口,吾王要如何下得这一道王令才能让她心无疑虑。”

    “沈公聪慧,”桑洛轻声开口“瞒总是瞒不住的,至于那些堵不住的悠悠众口,便让他们去说吧。”

    穆及桅沉重的低下了头,许久才抬眼看向桑洛“臣有些话,不知该不该说。”

    桑洛会意的点点头“我知公要与我说什么,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蓝盛祸国,中州虎视眈眈,这剑送出去,舒余必要有所收获,想起当日,我曾与公长谈,中州大羿需并入我舒余江山,唯有如此才可永绝后患。若想成此伟业,不论我与公,都总会付出些代价。”

    “吾王所言,老臣明了,只是沈公宽厚,便是我们将真相和盘托出,以他的为人,就算忍辱负重,背上忘祖的罪名,也绝不会说一个不字,臣只是替你二人惋惜何苦至于此。”

    “时移世易,”桑洛抬眼看着他,眼中是深不见底的忧伤,而这忧伤转瞬之间又成了平静,“人总是会变的。”

    “可少公”穆及桅叹了一口气“在情在义,从未变过。”

    良久沉默。

    桑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目光看向远处,黑夜的皇城之中,林立的亭台楼阁参差不齐,影影绰绰。

    “可我变了。”

    她的语调平静,不轻不重,只是这短短的四字,却重重地砸进了穆及桅的心里,他怔愣的看着桑洛许久不作一词。

    “昔日,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何我的父王,我的兄长,登上了这八步金阶,就越来越不似我从前认识的那个人。这王位究竟为何让所有人都变得面目全非”桑洛惨淡一笑,“这些日子,我忽的就有些明白了。穆公,”她凝眸看着穆及桅,面上是说不明的复杂神色,这神色之中有哀愁,有忧伤,有无奈,还有自嘲,许久,才轻声吐出几个字“这王座,会慢慢吃掉人的心。”

    穆及桅周身颤了颤,直觉得冷。他知道桑洛说的并非是什么鬼怪离奇之事,但她的缓慢低浅的语调之中,却分明裹着冰寒,阴冷。这阴冷让他后脊发凉“吾王”

    “我以为我不似我的父王和王兄,以为自己可处变不惊,临危不乱。但越是在这皇城王座之上坐的久了,我的血变得就愈发的冷了,过往不曾做过的决定,不齿的行径,这一二年中,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迫为之。起初,我心中深感愧疚,夜夜难眠,到如今,我逐渐冷漠,泰然处之。”桑洛吸了口气,又饮下一杯酒“穆公,我再也不是当年的桑洛了。我是一国之主,我的心中,装着天下,装着百姓,我想要让万民安泰,想让国祚永存,许是我想要的太多了,先祖便对我降下惩罚,就是要用这样的法子,让我变得与身边的人越来越疏离,越来越淡漠。”她苦笑摇头“我知道,莫说是你,便是疏儿,与我也不似过往那般的亲近了,我瞧得出来,你,你们,都怕我。”

    穆及桅慌忙站起身子“臣,不是怕,只是敬畏吾王。”

    “不怕”桑洛似是喝的有些醉了,说着这二字便嗤笑出声,“若我告诉穆公,为我精心打造这一套酒具的主事,昨日被我砍去了双手,此时,已在放逐鄂多的路上,你”她盯着穆及桅“可还会说出这不怕二字么”

    穆及桅神色一凛,身上已是冷汗涔涔“放逐为为何”

    “瞧瞧,狼首穆公,竟会被这样的一句话,惊得面色都苍白下来。”桑洛摇着头站起身子,缓着步子走到一旁低矮的石栏边上,看着石栏之中盛开的花“穆公且看,这石头栏杆,宛若皇城的高墙,内中盛开的花儿,又似朝中群臣,日中争妍斗艳,皆是一副要为国事为百姓福祉争个高下的模样。可他们心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恨不得早些将我从这王位上拉下来,有多少人,看不得我一个女子为王,更看不得在我治下,百姓和乐安康;又有多少人,在背地里指责我是个忘了祖宗规矩的祸国公主,舒余越兴盛,他们便越是恨我”她扯了扯嘴角,凄凉的笑了笑“可我并不在意他们如何评论,我曾在父兄灵前,在这皇城之中最高的地方,说过我要让他们看着,我是如何成就舒余的一国盛世。此话并非玩笑,我,轩野桑洛,言出必行。”

    穆及桅轻声叹道“吾王经历了太多的事儿,臣都看在眼里,如今想起,犹在昨日。吾王一心为国,旁人不懂,老臣却看得真切,明白您心中报复。”

    “只是我日日在这偌大的皇城之中,孤立无援之感与日俱增,那王位,冷的透骨,把我的心,也变得冷了。冷的像一块石头,任谁,也捂不热。”桑洛蹲下身子,信手拨弄着那长在外面的杂草,“那主事,是受了白沙地新公公输武衡的好处,这一套上好的料,也是公输一族进献出来的。他如此做,无非是想在我这里,讨个好。”

    “愚昧。”穆及桅蹙眉摇头“白沙地久在希氏之手,如今易主,本求着一份安稳,公输武衡如此手段,实非八族该有之风范。”

    “希与公输,本是同源,白沙地勇夫,永远丢不掉那一副高傲蛮横的样子,无论何时,都学不会如何为人。”桑洛说话间,将那杂草拔了,静静地靠在石栏边上“可若我不处罚这主事,旁人会作何想法他们会以为,女帝桑洛,处事不公,届时,这因公徇私之风便会愈发盛行。我既为王,便不可开如此乱祸源头。”

    “是以,吾王才下了重罚之令。”穆及桅叹道“若如此说,不曾要了他的性命,已是吾王宽厚。”

    “既方既皂,既坚既好,不稂不莠。去其螟螣,及其蟊贼,无害我田稚。”桑洛将手中的杂草丢在一旁,站起身子“过往,我总会想着,如何能留人一命,如何救人水火,可皇城之变,让我心寒,更胆颤。如今国事刚定,百姓休养生息才不过一二年,若有谁再想害我舒余百姓,乱我舒余的规矩,我必斩草,除根。”

    穆及桅跪下身子,俯身叩首“臣,愿为舒余一国,鞠躬尽瘁,马革裹尸。”

    桑洛将穆及桅扶起,带着他走到桌边坐下,亲自拿了酒壶又给穆及桅斟上一杯酒“我知穆公一心为国,鞠躬尽瘁,可马革裹尸,是我所不愿见,日后,也不该总说这样的话儿。我与穆公再饮一杯,这一套酒具精美绝伦,我亦不舍得让它碎落尘泥,明日,我让人将它们清洗干净,送到狼绝殿中。正巧穆公喜爱饮酒,让它为你,添几分乐趣。”

    “臣不敢”穆及桅慌忙拱手“老臣何德,受不起如此贵礼”

    “我说你受得起,就是受得起。”桑洛浅浅一笑,举杯与穆及桅面前的杯子轻轻一碰“这一杯,我敬穆公。”

    作者有话要说  既方既皂,既坚既好,不稂不莠。去其螟螣,及其蟊贼,无害我田稚。诗经小雅大田

    禾苗开始秀穗进入灌浆期,很快籽粒坚硬开始成熟了,地里没有秕禾也没有杂草。农夫们除掉害虫,让它们不要祸害田中的嫩苗

    129章被锁。ru02。di纸见ia诗人达达7月18日  b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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