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 阴风阵阵。二人整理了简单的随身细软,阿林又从地窖中取出剑匣,背在背上, 便随着龙玉走至院中, 顷刻之间便被凉风席卷周身。空气之中是挥不去的血腥气,阿林皱了皱眉,心头沉重,久久不敢挪动步子。
龙玉知她心中在想什么,只是拉了拉她的手“走吧。”
阿林盯着敞开的院门,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阿玉姐我真想今日这些, 只是我发的一场噩梦”
龙玉转头看着她“你既选了与我同行,日后免不得要瞧见这般的情景,若你此时连一步都踏不出去”她说到此, 顿了顿,又摇了摇头“你须得踏出这一步, 百里影已然在心中记住了你,便是此时我让你离开, 他也仍会找到你。”
“我并非怕他”
“我知你不怕他。”龙玉打断了阿林的话,深深地看着她“阿林, 走出这院子, 便再也不要回想起此处, 你只需记住,不论日后我与百里影怎样, 但有机会,便回去舒余,不必管我们。”
阿林当下说道“我不会不管你们”她说着,却又轻叹“我虽也做不了什么事情, 但好歹你身边还有人帮你铃铛儿就这样被他们带走我怎能不管”
“铃铛儿是我的女儿,”龙玉闭了闭眼,隐去了目中的担忧“我自然不会让她出事。”她转而苦笑“走吧,不论何事,总会有个结果。”
龙玉言罢,吸了吸鼻子,转身便往院门去了。阿林怔愣片刻,才匆忙跟上。
卜到院外,却见一辆马车正停在门口。车上一马夫,一动不动,就这般坐在车上,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在这阴风之中,犹如一座鬼魅石雕,阿林一惊,便走到龙玉身边拽住了她的胳膊。
“这是百里家的车夫。”龙玉轻拍着她的手,带着她上了马车,直到两人坐在车中,她从内中关上小门,又将两旁的车帘放下,瞧着阿林那微微显白的面色,才又说道“莫怕。他们皆被百里影下了毒,只管驾车,其他诸事,听不到,也看不到。”
阿林被龙玉说的心下一惊,往门边看了看,脑海中仍是方才这车夫坐在那处的情景,但一想起便周身不适。眼下听龙玉如此说,心中却又腾起一抹怜悯之情,想及百里影今日所作种种,更是不寒而栗“他竟是如此残暴狠戾之人”
马车缓缓动了起来,阿林的身子晃了晃,略显脱力的靠在了一边,想及马上就要离开此地,颇有怅然若失之感,更觉前路难料。
龙玉似是累了,倚在窗边面色疲惫,却又看着座上的一盒糕点,两个水袋。便勾了勾唇角,坐正了身子将那盒子打开,随手拿了一块酥糕吃着,对着阿林招了招手“这两日都不曾好好吃些东西,如今有好的,自然不能浪费。快吃一些,不要饿着肚子。”
阿林却哪里吃的下,只是拿了一块,放在手中看着,前倾着身子,双臂搭在膝盖上,面上带了些许的愁,似还夹杂着不解。
龙玉喝下一口水,瞧着阿林的模样便心中猜到了几分她在想着什么“是不是觉得我颇为绝情”
阿林低垂着眼睑,微微摇头,却没有言语。
龙玉却道“我女儿被歹人下了毒,绑了去,我是她母亲,却坐在这马车里吃吃喝喝,便是连泪都不曾落下两滴。我在这村中一住许多年,可如今村中父老皆因我而死,血流成河之中我驱车而去,连将他们埋葬这样的事儿,都做不到。”她说着,自嘲般的笑了笑“莫说是你,便是我自己,都觉自己绝情。”
“阿玉姐曾与我说,你与观海城,百里家有些瓜葛,过往曾替百里影做事。究竟是为何会让你替这般残忍无道的人做事”阿林抬起头,看着龙玉,眼中满是不解“那百里影,有这般的手段和权势,又有什么样的事儿,非你不可”
龙玉指了指阿林手中的酥糕“你吃了它,我说与你听。”
阿林眨了眨眼,大口将手中的酥糕吃了,拿了水袋拔掉塞子咕咚咕咚的又喝下了几口水,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便又看着龙玉,似是非要知道不可。龙玉无奈的点点头“如今你我在一条船上,你不顾生死留下陪我,为了铃铛儿又做了许多的事儿,我亦不该对你有所隐瞒。好,”她吁了口气,又靠了回去,眼神看着对面的窗棱,幽幽开口“反正一路无事,那便说与你听。昨夜你曾问我,这世间,是否有龙。”
“今日我听你与那百里影言语之中,也说起有龙一事难道”阿林瞪大眼睛,便是呼吸都急促起来“真的有龙”
“我曾与你说过,你我虽身在中州,却皆非中州大羿,我与你,根属同源,皆自昆山。”
“昆山”
“我族之名,本为无忧,世居昆山。先王女曾得昆山奇玉,此玉颇具神通,可驭龙唤兽,有能之人,可控人心。先祖以此玉做玉笛、玉龙二物。后战乱四起,无忧一族奋起反抗,王女怜百姓哀苦,归顺舒余新国,并入舒余八族之中。而我族人,因以玉龙驭兽,伤了太多人命,违背族中规矩,被逐出昆山,放逐东海。彼时,还不曾有什么中州大羿。”龙玉说到此,叹道“之后,我族中人,以龙为姓,隐于东海岛中,改族名为望归。”
“望归”阿林的眼光闪了闪,被龙玉口中的故事吸引,却尤在龙玉说道此二字时,心头猛地一跳,只觉此二字颇为熟悉,却记不起在哪里听过,“是望归故土之意”
龙玉轻笑“或许是,或许不是。数百年前的事儿,谁又能知晓全貌我与你所言这些,亦是听我族中长老说起,世代流传,故不可忘。”
“隐居东海岛中,为何阿玉姐,会在此处”
说到此,龙玉的面色更是阴沉的几分,沉静片刻,才又道“我的母亲,是族中圣女,在我族中,颇受人敬仰,我自小与妹妹一起,学文识字,又学控玉龙以驭兽之法。”
“驭兽之法是个怎么样的法子”阿林略显迷茫,轻声问道“难道阿玉姐,可让林中的野猪兔子都听你的么”
龙玉微微一笑“便是狼群,豹子,也皆可听我的。”
阿林颇为震惊,竟一时之间看着龙玉发了呆,龙玉却道“我并非什么怪物,此时也并无玉龙傍身。所以这些事儿,我做不了。”
“既如此,那又是为何流落到中州来”
“我与妹子从小都聪慧,但我是长姐,日后要担圣女之责,自然肩上责任重些,只是我那妹子龙遥,自小胆子大,又颇爱听长老们说些故事,便生了古怪的心思。”龙玉叹了一口气,喝下一口水,闭上眼睛“她憧憬昔日的昆山无忧,以为自己学了些驭兽之法,便与众不同,自小便做起了回返昆山成为无忧王女的梦。每日里说与我听,每日里都要做些古怪的事儿。我是她的姐姐,岁不愿见她这样,却总是爱护多些。却不想在那一年的圣祭之中,她用阴损的手段坑害我,让我母亲与族中长老觉得,她的能力远胜于我。”
“她为何要如此”阿林听得揪心,“难道只是为了想做无忧的王女”
“许是如此吧,”龙玉不由得摇头“可无忧与望归何止千里数百年过去,无忧早已并入舒余,而今舒余究竟是什么样子,谁又知晓可她却固执而骄横,总觉得这世间没有什么人可比得过她。”
“那后来如何”
“后来,”龙玉轻叱一声,“按着我族中规矩,圣女只可一人,剩下一人,须得送往岛北玉龙窟,一生住在那处,不得踏出半步。”她笑了笑“那时,我才只有九岁。”
“族中规矩竟如此”阿林瞠目结舌,不由惊到“你这妹子,比你还要小些,小小年纪,竟这样的心机深重”
“我心中怨恨,可不论我说什么,母亲与众长老也不信我。我在玉龙窟中住了一年,除却每日送饭的仆役,我的母亲从未来瞧过我。自那时起,我便看透了他们,过往,他们待我有多好,如今,我的心中便会多恨”龙玉说到此处,眼眶湿润,却不曾流泪,只是叹息“后来,海上风暴突袭,玉龙窟塌陷,我叫天不灵叫地不应,被卷入水中不省人事。待的醒来,早已不在望归,那时,是我第一次瞧见百里影。彼时,他还是观海城的公子。”
龙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额头上冒了汗,似是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一般,疲惫的闭了闭眼“此后,我便跟在百里身边,带着心中的恨,勤练武功。他救我一命,我跟着他,算是报恩。往后数年,我替他,替百里一族,杀了不知多少人。”她说着,冷哼一声“便是他的兄长,百里衆,也死在我的剑下。”
“便是自己的兄长,也要杀”阿林倒吸了一口凉气,心中更是对百里影的残暴忌惮了三分。
“兄弟相争,总有胜负。不过就是你杀我,我杀你。我从百里衆手中救下了他,冲突之中,百里衆被我一剑削掉了脑袋。他若不死,今日坐在这观海城里的,便不是他百里影了。”龙玉嗤道“可我跟在他身边越久,越觉此人心计深重,凶狠恶毒,我自知我杀人无数冷血如斯,可他,比我更甚,甚至让我心惊胆战。他与龙遥一样,想要的绝不仅仅是眼下得到的一切,他们想要的,远不止于此。”
“是以,你便离开了观海城,来到这渔村”
“七年前,百里影与廖恪之扶持了王子夺为傀儡,步步为营,将他扶上太子之位,待得将这太子握在手中时,便怂恿先帝西征舒余,中州本弱于舒余,灵帝哪里肯听,他便暗中勾结舒余的哥余一族,由内挑起战乱,不过数月,打下了舒余的东余十六城。可不过一年,便被舒余大军打的丢盔弃甲,不得不言和。”
“东余十六城”阿林眉心微蹙,额头上亦是细密的汗珠,不知怎的心中腾起一股浓重的忧伤之感,说不清道不明,只憋得胸口阵阵难受,后脊发凉“阿玉姐东余十六城是什么”
“自然是十六座城池。”龙玉顺口说道,瞧着阿林面色不善,当下关切“你可还好怎的一头汗”
阿林摇了摇头,用力的咬了咬嘴唇,忍着隐隐头痛又问道“那后来如何”
“这一战,灵帝焦虑不堪,身体每况愈下,中州大权,终究落在了太子身上。可太子不过是个傀儡罢了,这些年,皆是百里影与廖恪之暗中掌权,操控一切。”龙玉抿了抿嘴,面上瞧不出是鄙夷还是惋惜,“彼时,我已嫁为人妇,又刚生下铃铛儿,只觉自己过往数年杀孽太重,想为女儿积德,便借着这个说辞,与元纵带着铃铛儿离开了观海城。百里影面上不舍,倒也不曾为难我们,只道念我追随他许久,情谊深重,便将此处渔村的房舍赠与我,说便是日后想来看看我,好歹能寻到我们。那时我厌倦了奔波,也不想再往旁处去,便就在此处落了脚。往后一年,百里影也来过一二次,到位再提旁的事儿,只是带上半日,闲话家常便行离去。之后,他再未来过。我以为,这日子可如此平平安安的过下去。”她说着,乌突突地兀自笑了笑,怅然地重重叹了口气“可我不想,三年前,他又来寻我,身边,竟站着两人,其中一人我认得,正是我那心机深重的妹子,龙遥。”
“龙遥”阿林一惊“她为何会”
“我亦不知他们是如何就站在了一起,可我瞧见他二人时,心中已知此番之事,怕是泼天的祸事。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处,又怎会是什么好事呢果不其然,他所言之事,便是我此时想起,都惊惧非常。”
阿林只觉头痛更甚,双手用力地交握着,似是已然猜到了龙玉要说什么一般,轻声开口“龙。”
龙玉不置可否,用力的抹了一把脸“先帝崩,新帝承,昔日听话的太子,此时已难操控。有人从舒余来,说可助中州一举灭舒余而控南岳,如此的大利,那血气方刚的新王怎会不动心若此战大胜,新王根基稳固,谁还会在听由他百里家的操控是以百里影,便想出了旁的法子,借望归驭兽之法除掉新王,再灭舒余。”
“既如此,他何苦还要来寻你”
龙玉干笑两声“因为我族中圣物玉龙,在我手中。”她微微拉开一旁的帘子,推开车窗,往外面的风吹进来,凉意扑面,她也清醒许多“我在玉龙窟中一年,心中满是愤恨,有一日趁着夜深,我绕过看管仆役,从祖庙之中偷了玉龙放在身上,族人惊觉玉龙丢失,四处寻找,正在寻找之际,风暴及至。这玉龙便一直在我身上,从未离身。又是怎样知道玉龙就在我的身上,可我早已不想参与其中,我也万万没有想到,这许多年过去,龙遥欲成王女之心依旧不死。元纵见我们僵持不下,谁也不肯退让一步,担心百里影怀恨在心害了我与女儿,便自请携玉龙与龙遥同往。我本欲随他同去,他却说自己定会想法子让此事不能成行,趁夜随龙遥等人离去。”龙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住了眼中的泪,“半年之后,我听闻祁山龙祸,而后黑龙又袭中州,百姓人人惊惧莫名皆因为此,新王无奈,臣服舒余,求舒余派兵来援。此事却未能按着百里影之心意,可元纵,再未回来。”她吸了吸鼻子,终究落了泪“而今龙遥已死,我在这世上只剩了铃铛儿一个亲人。我不知他们究竟是如何寻到望归族人,如何寻到龙遥,但此事定于那日跟在百里影身边的舒余老者有关。我本想放下这些过往旧事与铃铛儿好生度日了此残生,但如今形势,谁也不能抽身其中,若此行真能走进舒余,我倒要好好的找一找,这个人,他是否还活着。”
“可人海茫茫,舒余广大,要怎样寻”
“我知道那人姓名,他那日说了许多舒余皇城之中的事儿,定是舒余中有头脸的人,我只要去寻,总能寻到蛛丝马迹。”龙玉气恨地握着拳,“蓝盛,蓝盛,我总能寻到你。”
“那人,叫什么”阿林听得这名字心头突的一跳,一股寒凉之感席遍全身,竟忽的抬手抓住了龙玉的胳膊,复又问了一句“叫什么”
“蓝盛。”
车子颠簸几下,晃得厉害,阿林身子一歪险些摔倒,龙玉扶住阿林,捏了捏她的肩膀“你瞧着累得很,还是先睡会儿吧,这些事儿日后再说。”
阿林靠在一旁,浑身是汗,只觉头疼欲裂,疲惫难耐。
作者有话要说 为大家整理了一份不完整的卸甲年表。
第一年大兴帝35年春,故事开始。沈羽15岁零11个月。
第二年36年春,沈羽收复东余十六城;桑洛被逐寒宥;五月,大兴帝崩,大德帝伏亦继位。八月,沈羽救桑洛,寒宥为蓝盛一火焚之,十月十二月沈羽桑洛疏儿在南疆雀苑。
第三年二月四月,辰月牧卓乱,陆昭死,大德帝伏亦崩于临城。血诏禅位于女帝桑洛。三月末,龙首山国祭,女帝登位。五月,沈羽因“焚火之气”一说离开皇城,七月,女帝亲征南岳。十一月十七,帝改国号为无双元年。
第四年一年没见。
第五年第三卷开始三月,祁山龙祸。年底,沈羽往中州救陆离,皇城变乱。
第六年年初,沈羽自中州返,被拒。中间的事儿不说了。八月,官宣殁于长云山。
第七年第四卷开始。
也就是说,沈羽从一开始的16岁,到现在已经23了桑洛从17岁已经24了。
不统计不知道,一统计吓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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