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已响卯时鼓。
崇文殿的偏房之中, 常果儿与和齐趴伏着身子,不住地发着抖。姬重沉着脸色站在一旁,那眉头一直蹙着, 怎的都松不下来。他们已将方才说的话儿完完全全的说与桑洛听, 可现下桑洛冷着一张脸,死死地盯着跪落面前的两个年迈寺人,听得他们所言,已久久不言不语。唯有那紧握的拳头,才能让人瞧出来她此时心中如何惊愕。
这结局与她猜的一致,那日她与沈羽提起的人, 正是秀官儿不错。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姬重竟还能将隐藏在过往之中众人皆不知的秘事都问了出来,此事听的她震惊错愕, 前尘过往在脑中飞转,竟一时之间说不出半句话。
许久, 她才吁了口气,缓下心神, 沉声问道“你那日瞧见秀官儿与莲姬密会之后,还瞧见过什么”
常果儿身子一抖, 颤声说道“回吾王, 老奴老奴自那日之后, 深觉此间事大,是以对秀官儿也不敢太过亲近, 可又恐他瞧出端倪害了我们,这表面上的兄弟,自然还得维系。老奴与和齐商量,听他所言, 若我二人一直在主事位上,总有一日与秀官儿脱不开干系,索性故意犯了些小错,让吾王降罪,把我二人贬至一道门中,至此再不入三道门中,远离是非。”他说话间,顿了顿,这才又道“而后五六年,先帝出巡泽阳秋猎,老奴们亦曾见过秀官儿带着二位王子玩耍,因着当日那事儿,老奴便多瞧了几眼,只觉秀官儿待王子卓更为亲近。可这亦是老奴私心乱想,做不得数旁的,奴才们亦不知其他了”
桑洛双目一眯,看着常果儿许久,而常果儿只是趴伏着身子,再不言语。她知常果儿这言外之意所指为何,此事便是一想,都觉周身难受,若此事查明,只怕是这皇城之中最大的丑事。可算算时间,十九年前,自己也才五岁,牧卓还要长自己两岁,这假冒的秀官儿入城之时牧卓已然七岁了,又怎会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十九年前,我还太小,与皇城诸事一概不知。莲姬此人,你们可知她的事儿”
和齐只道“莲姬是二十六年前自南岳过南疆走龙首山一脉官道入的皇城,当年,是老奴领仪礼随侍去接的人。”
“莲姬一个南岳女子,是如何走的进我舒余皇城的你可知晓”
“彼时,先帝与南岳合盟,曾在南疆白河城住过三月。那莲姬本是那南岳大祭司身边的随侍婢女,大祭司来白河城递国拜帖之时,莲姬便被先帝瞧见了,先帝对她一见倾心,夜中便将她召至寝殿之中。而后,便朝大祭司要了这婢女。南岳一向臣我舒余,要个婢女,自然无人敢说一个不字。那莲姬便就留在了白河城伺候先帝。先帝离开南疆之时,她便已有了身孕,是以回返皇城之后,先帝便择了个吉日,让老奴等人,将她接入了皇城之中。”
“她是在南疆有了牧卓”桑洛微微一愣,思忖片刻又道“你在白河城之时,可听过旁的事儿么”
和齐直起身子微微蹙了眉,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似是思索良久,才又极不确定的咕哝说道“那大祭司只来过两三回,身边的随侍都冷冷冰冰的不言语。但老奴曾在过往之中,听得她们私下提起莲姬,说她那媚骨惑人,害了不少人云云”
桑洛冷声一笑“看来莲姬,素日之中,也没有少做过这些事儿了”她吁了口气“这事儿藏在你们心中数十年,当日隐瞒不报是为了保住性命,今日,我不治你二人的罪。但眼下形势诡变,荀相会为你二人在皇城之中寻个安身之处,待得国中安定,准你们还乡。此间若还能想到什么,可让荀相来报。”
二人一听,自然感激涕零,当下磕头谢恩。由影卫带了下去。
待房门关上,桑洛才重重叹了口气,看了看一旁的姬重与沈羽“你们觉得如何”
沈羽沉声只道“若他们此言不虚,咱们所见之秀官儿,早已不是当年的秀官儿了,既是从鄂多回返之后变的与过往不同,如此看来这假秀官儿与昆池怕是脱不开干系。由此而想,过往数年,他一直帮助牧卓,倒是与那常果儿所言对上了。可他若真是昆池人,为何又与这自南岳而来的莲姬熟识实在令人费解。”她紧蹙着眉“莲姬与牧卓早已身死,如今怕也早已无人能出来认证此事。”
“而就今日之事论断,”姬重深深地看向桑洛“这王子卓究竟是谁的孩子,怕也是要存疑。”
桑洛冷哼一声,微微摇了摇头“我父王聪明一世,眼中从来容不得沙子,却没有想到,偏偏被枕边人骗了二十多年,当日,竟还想将王位传于牧卓。若真如此,舒余一国,便要改名换姓了。”
她说到此,几人皆是一愣。便是她自己,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是了”桑洛目光之中划过一丝深寒“是了,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让自己的儿子走上八步金阶,他又何须挑起两国纷争”她说着,只觉额头都冒了汗,想及过往种种,那秀官儿面上带笑咧着嘴发出古怪笑声的模样萦绕脑中,让她觉得周身发冷“怪不得,怪不得当日牧卓在皇城之中自裁而亡,不过一年便又死而复生与舞月以辰月乱国,而秀官儿在伏亦身边做了牧卓的内应,又以媚姬为诱,让伏亦中了毒,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这一步棋,走了二十余年,着实阴险深远。”
“可他却没有想到,吾王在临城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沈羽此时语带着浓重的忧虑“当日吾王下令打断他的双腿,将他丢弃乱军烽火之中,咱们从未想过,他还能活。”
“如今看来,”姬重叹道“他不仅活了,还在这几年之中,回到了昆池,寻到了昆山之中的遗民旧属。怪不得,那几个昆池的杀手对皇城中的地形如此熟悉,这假秀官儿在此处二十余年,闭着眼睛都能走入三道门中。”他说着,面上忧虑更甚“吾王,当日昆池之战,是穆公率军将其击退致其灭国,而今穆公在他手中,他对穆公颇为熟悉,只怕,穆公性命堪忧,又或者,他眼下已经”
“秀官儿此人阴险狡诈,从不放过一个机会,如今他擒了穆公,自然会好好利用。”桑洛沉吟说道“穆公在及城数月,若他想杀了穆公,早已下手,不会等到此时此刻。不过国巫忧心之事确实紧迫,只怕他留下穆公,还有后招。”她咳嗽几声,怎的也收不起面上的疲惫与担忧“此人深不可测,连哥余阖这样聪明的人,都险些被他擒住,我只怕魏将与陆离,便是到了大宛,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沈羽递给桑洛一杯水,颇险担忧的看了她一眼,便又坐回去说道“如今论兵力,他昆池不及我们万一。他们敢如此挑衅,便是因着诡术控人之法。国中谣言可日渐消解,但他们若以诡术惑人,将我舒余的兵卒变作他手中棋子,而后战乱一起自相残杀,是我等不愿见。而今咱们能做的,便是快些想到法子解开这诡术,若能不受他的诡术所扰,我舒余大军长驱直入直取敌首,也不过是日的事儿。”
“此事少不得倚重无忧族人,只盼离儿,能给我们带些好消息来吧”桑洛闭了闭眼睛,只觉阵阵晕眩,肩头闷痛,却又撑着力气虚着声音说道“今日之事,国巫有大功。此事未能急在一时,你且去好好歇息一日。”
姬重起身一拜“眼下还未天明,臣想起占星楼之中有些古籍典册,内中亦有提起昆池之事,这便去翻阅,若能寻到些旁的法子,能相助及城,也是好的。”
桑洛点了点头“那便辛苦国巫,若有何线索,可随时来见。”
姬重再拜稽首,退出房去。桑洛这才重重一叹,靠在座上周身没了力气。
沈羽但见桑洛这疲惫的模样,便是担忧,她重伤初愈,还未大好,这几日被西陲战事所扰,本就睡不安稳,今夜却又遇到如此的事儿,听得了这样惊天消息,只怕更是心事沉重。沈羽起身将桑洛扶起来,关切地看着她“洛儿,眼下你我什么都不想,我陪你再去睡一会儿,可好”
桑洛忧心忡忡的靠在沈羽怀中,轻声叹道“今日之事,是在令人错愕不已,此时我心中说不上是如何的滋味,想及当日父王对牧卓那般好,而那秀官儿就站在一旁瞧着,如今想起当日情景,都觉心惊胆战”
沈羽自然知道此事对桑洛来说绝非小事,只恨当日在临城未能亲自杀了这秀官儿以绝后患,而今他复又重现绝不可小觑,可皇城距及城何止千里,远水救不得近火,为今之计还需快些寻到更多对付那诡术的法子。可眼下她心中更加担忧桑洛,便柔声哄着“我知洛儿此时心事沉重忧虑极多,但干着急只能坏了身子,这些日子你好容易调理的好了一些,不可再如此耗费心神。”她抵着桑洛额头,轻轻亲吻她的鼻尖儿“听我的话,先好好的睡上一觉,不论有何事,都等的歇息好了再说。”
桑洛点了点头,却又说道“时语想去大宛,是不是”
沈羽微微一愣,便是窘然一笑“什么都瞒不过洛儿,听得如此的消息,我心中焦急,确实如此想过”她说着,只觉桑洛身子一抖,知她心中担忧害怕自己又离她而去,便即又道“但我眼下哪里也不去,只想好好的陪着你。洛儿放心不下我,我也放心不下洛儿。”
桑洛叹道“国事重大,我知此时如何严峻,可我亦不想让你再身陷危难之中。但”她长舒了一口气“这假秀官儿不仅心思深重,且知道太多皇城之中的秘密,此人不论如何,都留不得。待我身子好些,我想往西余厥城去。亲自督战。”
沈羽闻言便是一惊,便是面色都变了“及城之事终究要解决,但无论如何,也要等诸事完备,可洛儿既为舒余女帝,怎可亲自往西余去。况如今西余天已入寒,洛儿的身子吃不消,此事非同小可”
桑洛摇头且道“这偌大的皇城,瞧起来风平浪静守卫森严,却有着太多不为人知的事儿,我不知当日父王与秀官儿都说过些什么,也不知秀官儿这些年跟在父王身边都瞧见了些什么,他以一己之力将这一国王廷霍乱至此,可见其心思之深手段之烈,当日我们既不能杀了他,今次,便不能再让他活下去。我若不去,只怕难以安定军心”
沈羽听的桑洛这样说着,心中便腾起一抹犹疑,只觉桑洛似是还有什么事儿未同自己言说,瞧起来,似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但桑洛不说,她便也不去追问,只是将她轻轻搂入怀中拍了拍“好,一切依着洛儿所言。但也需得等你身子好了,才能想到更多破解之法。到那时,我愿做洛儿的先锋,与你一同驰援西陲。”
作者有话要说 不愧是你,秀官儿感谢在20210628 21:07:5020210629 21:14: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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