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梁深吗”
“上京城谁人不知, 御史大人家的公子,貌比潘安,才比子建。”
侍女边说着, 边轻轻推了同伴一下“你怎么突然同我说这个,莫不是”她顿了顿,捂住嘴, “莫不是, 今日夜宴的宾客中有梁公子”
同伴拿眼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侍女,唇边的弧度怎么压也压不住。她左右看看, 四下无人了, 才在侍女耳边道“若不是知道今日的宾客里有梁公子, 我会同你说这些话吗”
侍女不自觉地抚上脸, 低头笑道, 真好。
梁深这个名字,大约是上京城中待字闺中的少女能想象到的未来夫君,最美好的形容词。他实在是一个少年惊才绝艳之人,样貌才华,俱是上佳。
只是可惜,这样的人, 已经有了婚配。
尚书大人家的夜宴, 侍女鱼贯而入,她们体态轻盈, 一举一动仿若行云流水,连托盘上的银铃,在走动间,也未能发出一星半点的动静。
侍女半蹲在梁深面前,垂目为他送上膳食, 待托盘上的膳食全都一一送上矮桌上后,侍女慢慢直起身,这时,她才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看一眼面前的公子。
明黄烛火下,公子人如玉。
侍女只能想到这样一句话。
她不敢多看,赶忙收回了眼,但心中却还是在想,梁深比她所见过的所有的男人,都要俊俏。
迈出门槛时,她还在惋惜,可惜这样无双的公子,有了婚配。
可是一想到婚配的对象,侍女惋惜的心情就稍稍淡了一些,因那人是柔德长公主,除了太后和皇后,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
怕是也只有公主殿下,才能配得上梁深这样的无双公子。
侍女这般缱绻百转的心思,梁深不得而知,他今日原不是想来这夜宴的。但入朝为官,官场上的应酬,迎来送往,总不能避免,他要学着慢慢习惯,也要守住心中一道清明。
尚书家的夜宴结束得晚,酒已过不止三巡,梁深身上难免沾了几分酒气,走上轿前,他站住,让夜风吹拂醒酒。
若是成了婚,一定不能带着满身酒气回去。
微凉的夜风中,梁深忽然想到扶欢,大宣唯一的公主,金玉堆砌出来的人,是闻不惯酒味的。他垂首一笑,在见她面前,他一定要干干净净的,免得惹她不快。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自古以来的婚配历来如此,梁深也曾想过以后的夫人,最好不过红袖添香,举案齐眉。可是想到公主,又觉得红袖添香,举案齐眉这些语句,太过单薄,又太过复杂。
如果是公主,天天见到她笑,一生也就可以这么欢欣度过了。
梁深慢慢念着扶欢的名字,偏过头,情不自禁地脸上带了笑。止不住,压不下,这是最欣喜的情绪。
他最近似乎越来越这样,控制不住地笑,如同一个傻子一般。少年情愫,便是这么不受思想控制,它自顾自地蔓延出来,揪着你的心绪起伏,蛮不讲理。
轿子一直很平稳地走着,直到到了御史府,才忽然踉跄了一下。
梁深扶住轿身,坐稳后身子往前,掀起轿帘,问出了什么事。
贴身侍从对他道“公子,前面有位女子,说是你的故友。”
他走下轿,看到拦轿的女子,弱柳扶风,鬓钗横乱。
他唤了一声姑娘。
女子抬起头,晚间灯笼下,她的脸色苍白得厉害,乍一看,几乎要认为她命不久矣。
梁深抿了抿唇,道“张姑娘。”
张姑娘的闺名叫做张婉芳,比起张婉芳,梁深更为熟知的是她的兄长,张文。张文是梁深在临安白鹿学院求学时的好友,是有些倔脾气的清高书生,但和梁深却意外地脾性相投。
这样的人,梁深可以称之为知己。即便他回到上京,也和张文有书信往来,君子之交,不会因相隔千里而冷淡。
张文的胞妹张婉芳,梁深也曾见过几面。她是一个秀婉文静的姑娘,张家家底不丰,几乎是集全家之力供张文求学。遇见张婉芳的时候多是在雨天,雨丝缠绵,她为他的兄长送伞。
那时候张婉芳是一身雨过天晴的裙摆,立在书院门口,梁深同张文一起走出来时,觉得此情此景,可堪入画。
无关任何风月之情。
未曾想再见时,是如此狼狈的一面。
“梁公子。”张婉芳下意识地想抚一抚自己的鬓发,但是太乱了,她只能垂下头,似乎这样就能把此时在梁深面前的模样消除掉一般。
“张姑娘起来说话吧。”梁深回头,对身边的侍从道“张姑娘是故人之妹,寻位侍女过来,先带张姑娘梳洗一番。”
张婉芳摸着自己的手腕,想到,梁深还是同临安时一样,从来都体贴,从来都不会让人显得难堪。
梁深在第二日又见了张婉芳,这日便有足够的时间,容张婉芳将自己的境遇一一道来。
一切的源头,不过在于他们兄妹的父亲,得罪了临安的官府。张家有祖传的良田,十分肥沃,一家人的生计,都维系在这块良田上。但是这块良田却被临安知府看上,想要夺来当做宗祀的基地。
由此就酿成了悲剧。
张婉芳一面抽泣着一面道“知府的公子看上了妾身,妾身无法,为了父兄只得委身。”
只是那样委曲求全也换不来保全,知府为求此块良田来路清白,他人查无可查,拿无可拿,竟想一了百了,将张家清除干净。
无法想象张婉芳一个弱女子,是怎么从临安逃出,一路上京的。
而且,梁深看了一眼她的腹部,隆起的程度不显,若不注意看,是看不出来她竟已怀有身孕。还是昨日大夫诊脉,才诊出而来。
张婉芳对他盈盈下拜,重整衣衫云鬓,她又是可堪入画的娴静女子。
“妾身不敢多求梁公子什么,只盼公子帮妾身指明一条惩治奸人的道路,妾身万死也无悔。”
她说着这样的话,仍是平静而坚韧的。
梁深垂眸笑了笑,话语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张兄是梁某知己,如今遇难,梁某又岂会袖手旁观,看一弱女子涉险。”
他笑着道“士为知己者死,梁某虽不才,也愿效仿。”
日光沉沉地落下去,天色已经不晚了。侍卫抬头看了看越来越下垂的日光,在云际边勾勒出暖劲的轮廓,很美好的风光,只是他的心情并不如此风光美好。
“公子。”他沉默了许久,还是开口劝道,“张姑娘如今在别院,还怀有身孕,若是被大人和夫人知晓了。”
不仅公子会被责怪,连那位姑娘,说不定都不能善终。梁家身家清贵,又岂容一来历不明,怀有身孕的女子乱了梁家清正的作风。
况且,公子如今还和长公主有婚约。
梁深回过头,看到侍卫愁眉苦脸,好似天大的难题砸在他身上了。
他将手中折扇点在侍卫头上。
“这又何难”梁深笑道,“便说,张姑娘怀的是我的孩子。”
故人之妹,他无论如何,也要好好照料的。
世人对女子多有苛责,他只能设法让她更好过一些。
听到梁深这话,侍卫急了,上前一步,慌忙问道“那长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他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些,眼中的光彩却悄悄黯淡了,“公主殿下,原就是天之骄女,我配她,太过委屈殿下了。”
后来梁深也在想,自己果然也是个自私至极的人,为了心中道义,也愿意将扶欢置于流言之中,为了不可言说的情愫,也要再见过一面扶欢,才肯求圣上收回圣旨。
那日宫中,他问扶欢,殿下的心情是否好上一点了。
他暗中喜欢的女孩摇摇头,道现在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害她深陷流言,她对他冷言相待,也是极好的情况,所以能受她这么一句,是万幸了。
他朝扶欢拱手,再笑着看了一眼。如果这一眼能将她的模样纤毫毕现地记下来,是最好不过的事。
他并不知道这一眼便是此生最后一眼。
可若再重来一次,梁深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他死于去往边疆的路上,在留宿的晚上,客栈起了一场大火,有蒙面的黑衣人,在烟熏火燎的火中,打开了他住宿的那间房门。雪光银亮的一柄弯刀,一刀见红。
黑衣人是特地来杀人的,即便在死前,梁深也还能这样冷静地思考,他觉得也不可思议。
梁深行走宫廷的时间不算长,也能认得,宫中锦衣卫的身法。
那个黑衣人,很像宫中的锦衣卫。
这样想来,派来杀他之人就无非那几位。
可是意识越来越涣散,他想不出凶手,只能涣散地想到,不能再见到殿下了。
他死后,所有的事不会有变化。父母高堂还有儿女,故人之妹早在他离京之时便委托给好友,他替张兄伸张了公道,张婉芳也能心安了。
只他自己不能心安,还有遗憾。
但是想必殿下,也再不愿见到他了。
如此,他的遗憾便也算不得遗憾了。
便这样吧。
一生也便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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