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 宋修濂与谢广筠二人坐了马车,往瞿州城而去。这日临近午时,马车来到瞿州城外南郊一处。
因着天气闷热, 二人坐车久了身觉困乏,聒噪的蝉鸣声又是极好的助眠, 眼睛一闭, 眼看就要眯睡过去。
突然,“驭”一声, 马车停了下来。谢广筠忙睁开眼, 探出头问赶车的阿吾“阿吾,发生了什么事”
阿吾指着路的一边说“公子, 那里躺着一个人。”
脑袋瞬间清醒, 谢广筠赶紧跳下马车, 紧跟着宋修濂也跳了下来。
路边躺着一老妇人,老妇人身边跪坐着一个小女孩,女孩约莫四五岁的年纪,脸上挂满泪水, 泣哭不止。此外, 老妇人身上还背有一个娃娃,娃娃双眼紧闭, 小脸通红,呼吸声十分微弱。
宋修濂先给老妇人摸了脉息,老妇人脉息虚弱缓滞,是因日头盛, 年老体衰,体力不支晕倒了过去。而那娃娃脸蛋通红滚烫,竟是发着高烧。
二人忙将老妇人和孩子挪至一片阴凉处。谢广筠给他们喂了些水, 过了近半刻钟,老妇人苏醒过来。
老妇人看着眼前两位好心的公子,起身要给人磕头叩谢,谢广筠连忙给人拦下,“举手之劳,大娘不必客气。”边说边将人扶着坐好。
待老太气喘顺了,他又问,“大娘这是到哪里去孩子发着高烧,得赶紧找个大夫给看看,别给耽搁了。”
老太叹了声气,将事情的原委缓缓叙来。她家住瞿州城外南二十里处的云家庄,今年六十有三,儿子儿媳在瞿州城开了间饭馆,因忙于生意,无暇顾及家里,照看孙子孙女的重任自然就落在了她老太身上。
老太身体不好,每日以药续命,孩子小爱闹腾,她身体实在是吃不消。尤其怀中这个小的,现下十四个月,正是学走路的时候,可把她给累惨了。
昨天傍晚,一向活蹦乱跳的小孙子突然起了高烧,精神萎靡,一蹶不振。恰巧他们庄里的大夫这几日外出就诊不见回来,老太焦心无
比,慌措无主,只得一大早背了娃娃来城里寻儿子儿媳。
从早上走到午时,日头愈发地炎晒,她因着赶路太急,又上了年纪,终是体力不支,不小心昏厥了过去。
二人听罢,赶紧将老太和孩子们请上马车。他们是三日前出来的,今天是第四天,正好走到城外南郊一处。鸿运书院在城外之北,马车环城再行一个半时辰,即可抵达。
可眼下这情况,他们只得先送老太进城寻他儿子,之后再回书院。
车厢内,宋修濂问老太“大娘,您儿子儿媳在城里什么地方开店,谋的什么生意家里老的小的都需要人照顾,他们怎可放心把你们留在家中。”
老太唉声道“有什么办法呢他们不在外挣生意,娃子们咋活。我儿子在城里卖馄饨,他只跟我说他们在城南开的店,具体位置老太我也不知。”
馄饨宋修濂与谢广筠对视一眼,方才这老太说自己是云家庄人,儿子多半云姓,心里已猜了个七八分。
但还是确认一下为好。
宋修濂又迫不及待问“你儿可是姓云肤面略黑,清清瘦瘦的样子”
老太点头“是,我们云家庄的多数都姓云,我儿名叫云长生。听公子言语,公子可是识得我儿”
宋修濂点头,自是识得。
自那日被恶霸欺后,云老板夫妇在原武彰的资助下,租了间店面做生意。夫妇二人做的馄饨肉多皮薄,汁鲜味美,吸引了大批的食客。
宋修濂他们每次去时,店里都人满为患,要等上很久才能吃上一碗香喷喷的馄饨面。只是想不到,这云老板家中孤老弱小,生活竟这般凄楚。
“大娘放心,云老板的店我们识得,我们这就带您和孩子们过去。”说话的是谢广筠。
老太眼里立马涌上了泪花,撑着年迈的身子就要下跪,谢广筠连忙又给人拦下,“大娘切莫行此大礼,折煞我等小辈。”
云老太抹着眼泪,将自己的孙女拉到跟前,“小芹,快给二位公子磕头谢恩。”若非得遇他二人出手相救,
说不定她已经晕死在烈阳之下了。
谢广筠只得又拦一次,“大娘不必如此,举手之劳,不足言谢。”说着,从包里取出一张饼子递给小姑娘。
小丫头怯生不敢接,一旁的宋修濂就说“小妹妹快拿着,这饼子为我们今早所买,还热乎着,现在吃正好。”
小丫头还是不敢拿,看了她奶奶一眼,奶奶同意了她才伸手接下。之后又缩回到奶奶身边,小口小口咬着饼子。
“你这丫头,忒没礼貌,还不快跟大哥哥道声谢。”奶奶一声训,小丫头慌忙站起身子,对谢广筠说了声谢谢。
谢广筠微微一笑,在她头上轻轻抚摸了一下。马车缓缓行驶,小丫头咬着饼子靠坐在云老太身上。云老太看着怀中的小孙子,忧心不已。
宋修濂见了,宽慰道“大娘不用太过担心,小孩突然起烧,很有可能是小儿急疹。一般三至五日,烧可自行消退。大娘如果实在放心不下,进了城找个大夫开些退烧药即可。”
老太得他这话,也不问人懂不懂医术,立马眉头舒展,心中的一块大石得以放下。
马车又行了多半个时辰,进了城门,穿过几条街,最后在一条巷子里的馄饨店前停下。
正值饭点,店里客人络绎不绝,云老板站在店门口笑脸相迎,一个抬眼却见自家老娘领着两个娃娃走来。
云老板前日才家去一趟,老娘和娃子们相安无恙,今日怎地突然来了他店里。他娘身后跟着两位经常来他店里吃饭的公子,想必是出了什么事。
他喊了声娘,迎了上去,尚未接过老娘手里的娃儿,只见娃儿脸蛋红通,上手一摸,滚烫灼热,险些给他烫着。
“娘,这”云老板心下惊慌,云老太叹声气,将小孩病由说与他。云老板听罢,哪里还有心情招待客人,赶紧从老娘手里接过娃儿,交待店里的妻子几句,从门里走了出来。
宋修濂与谢广筠二人此刻正候在店门外,见云老板出来,宋修濂就对他说“云老板,你这生意虽重要,家里的老母亲和
幼子也不能疏忽,不然顾此失彼,到时哭都来不及。”
云老板连连应是,说了好几声感谢的话,而后抱着孩子疾步离去。
宋修濂与谢广筠在另外一家店里吃了饭,之后坐马车回了书院。
再过一年便是乡试了,贺山长这些时日除过讲习经、书、义、史、策外,其余时间全部教习学生练习八股文,各种截搭、混搭、不对等搭,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一些学生本就厌恶僵化生硬的八股文,现下被山长这么训练着来,身心极度不适,几欲昏睡。
可又束手无策。科举考试中,八股文几乎逢场必考,不会做八股文,意味着你与科举无缘,取不了功名,做不得官。
他们便是再怎么痛恶八股文,也不能与功名过不去。是以,只能硬着头皮接受山长的训练。
宋修濂也对八股文深恶痛绝,但厌恶不等同于他做不好此类文章,相反他做的很好。这就好比现代考试中各类刷题练习,题刷的越多,知识巩固的便越好,考试中获得好成绩的把握也越大。
宋修濂为考试而生,生来就要考试,考了四辈子,什么样的题他应付不来。有时候一道题目,他只看一眼,脑子里立马有了文章的雏形。
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1杜老爷子诚不欺他。回来几天了,在贺山长的要求下,他做了几篇文章,篇篇都被被当作范文拿到讲堂上给学生们讲解。
学生们听罢,多数对他做的文章心悦口服,只有极个别,对之嗤之以鼻,视如敝屣。
这个极个别的,正是那个瞧不起宋修濂农家子身份的陈培时。自那次二人斗架被山长告诫后,陈培时虽没明里找宋修濂的麻烦,私下却没少给人使绊。
今番一个农家子做的文章居然被拿到台面上要大家学习,他相当不服。下了课堂后,他拦住宋修濂的去路,给人一顿冷嘲热讽。
宋修濂身边的谢广筠看不过去,说道“文章不论出身,各凭本事,陈公子若是不服,尽管以文来服人,何必这般阴阳怪气,
咄咄逼人。”
陈培时不以为意,白他一眼,继续数落与他不对付的宋修濂。宋修濂被他针对的次数多了,早已习以为常,不像当初那般锋芒毕露。
他往前一步,与陈培时说“陈培时,你听说过善恶有报的话吗凡是与我宋修濂作对的,一般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你可要小心了。”
嚣张,狂妄,一个农家子竟也敢与他叫嚣。陈培时念这会儿在学里,不好发作,只能咬牙切齿地说“本公子活了近二十年,唯独报应二字不知怎么写,你这般怕报应,莫不是遭多了”
此时,近半学生尚未离开讲学堂,见他二人争执,纷纷过来围观。他们中大多数跟陈培时一样,家中或有权或有钱,但他们却看不惯陈培时的为人作派。读书不问出身,陈培时这般揪着人家出身不放,未免也太不君子,没一点读书人的气派。
但他们又畏于陈家权势,不好与之作对,只能两边谁也不相帮,默默在旁观看。
“哟,陈兄,前些天你不是还说要去我家玩吗正好下午我有空,咱们一道走呗。我弟弟武彰也好些天没见着你了,对你甚是想念。”
就在这时,原文彰从中插了一句。原文彰下学后本打算完成贺山长布置的文章再走,现下讲学堂吵闹乱哄,他无心写字,遂起身与陈培时打了个招呼。
陈培时看他一眼,与宋修濂道“算你走运。”转身出了讲学堂。
待陈培时走远了,大家纷纷围上原文彰。都是世家出身,相比陈培时,他们更喜欢与原文彰结交相处。
其中一个学生说“文彰兄,那陈培时好像怕你,一听你说话便跑了。”
原文彰笑道“他并非怕我,他是怕我弟。”陈培时与原武彰曾有过过节,当时被原武彰的拳头教训了一顿,后再不敢与之强横。一听原武彰的名字,人便躲得远远的。
“哈哈哈”
学生们大笑。俗语道,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这话一点都不假。
“修濂,你下午不是还要去城里教课
吗正好我要回家,你坐我马车一道走吧。”原文彰与宋修濂说。
宋修濂道“好,多谢文彰兄。”用过午饭,他坐了原文彰的马车进了城。
在何家教习了一个半时辰,出来时,时候尚早。想起那日与谢广筠救起云家庄老太一事,他便想着到云老板店里看看,看看他们家的小孩病愈没有,正好他也想吃他家的馄饨面了。
待到了云老板家店门前,只见店门紧闭,门上贴着一张告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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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也来吃馄饨面啊”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宋修濂扭过头,见是原武彰。
作者有话要说 1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出自唐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