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边厢，宝玉和宝钗去了探春屋里，劝解道“妹妹别生气云妹妹那个人，你也是知道的，牛脾气上来，谁的面子都不给。早些年来咱家，还非得叫我四表哥，把太太都气得够呛。只是，她到底是个客人，咱不好跟她见气。”

    “她还有个客人的样子比咱祠堂的祖宗还大呢”探春扔了帕子，溅了一身水，只道“要不是为着老祖宗，我今儿非得发狠不可”

    “我瞅着这位史大姑娘，也未免太横了一些她到底是个什么来历”薛宝钗问道。

    侍书就道“说我家姑娘是个庶出，她还爹死娘不在呢谁比谁可怜。再说，就他们那府里，哪里还有一点侯府的架势，落魄得连赖大总管家都不如，听说针线房的人都裁了。要不是顾念着老太太，谁稀得打理。”

    宝玉咳道“背后莫说人。今儿是云妹妹不对，三妹，你晓得的，不管是嫡出庶出，我从不在意。在我心里，你和大姐是没有区别的。这府里的上上下下，凡事知道你的为人的，就没有不赞你、不敬你的。云妹妹一贯爱乱嚼舌根，你别睬她就是。”

    宝钗就道“都怪我多嘴叫了她句云丫头，才惹出这许多事来。平日里姊妹们和气，我只当这侯府里的姑娘也和功夫里的姑娘一般涵养，不会看不起我这平民丫头。谁知道人家冷不丁就摆起来千金小姐的架子。就拿林妹妹来说，人也是个官家小姐，我往常叫她一两句颦丫头，人也没话说。”

    “什么千金小姐，在府里指不定怎么伏低做小。过得还不如咱府里的丫鬟呢到来咱们府里充起大尾巴狼了。”侍书一边为主子换外衫一边为主子鸣不平，“前些年不是接都不过来么怎么今年就巴巴地上门了还不是看咱家大姑娘封了妃，来巴结了那趋炎附势的样子，还比不得咱府里的门子。再说，来巴结人也要有个巴结人的样子，说这个道那个的做什么显得她高贵宝姑娘好涵养，不跟她计较。我们家姑娘好气度，为她打圆场。结果呢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就看她将来是个什么下场吧”

    宝钗听了，只觉得这丫头胆子太大些，不便接话，只一个劲儿喝茶。

    在宝玉眼里，姐姐妹妹都是尊贵的，云妹妹虽有些口无遮拦，也自有一份直爽，在他眼里也是个好的。他只希望姊妹之间闹一闹就过了，别伤了和气要紧。

    如今听得侍书这般拱火，倒不好搭言，又见探春面上已无羞愤，想是已然不气了，便略说了两句，就告辞了，依旧去了上房，却只见黛玉、迎春、惜春三人陪着贾母，便问“云妹妹可是生气家去了”

    “可见云妹妹没看错你你这是给探春妹妹作完揖，又来找云妹妹赔不是”黛玉问道。

    宝玉不答，只道“一家子姐妹，何苦闹到这个地步和和气气的，一起吃吃喝喝，玩玩闹闹，不好么”

    鸳鸯便道“你云妹妹也没说错。既是一家子姊妹，便也该姐姐妹妹想称，叫人丫头算什么。姐妹之间要想处得好，就得守礼，你谦我让。这一个人坏了礼，自然就得不到该有的尊重了。今儿这事，三姑娘说是好心，倒有些是非不分了。况且，这踩一个捧一个的，也不怪云姑娘给她没脸了。”

    宝玉听了，又见老太太也连连点头，便不再多言语，只担心云表妹这般家去，往后就不再来了。

    黛玉见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道“放心，云妹妹没走，刚刚打了一套拳，正梳洗呢”

    “如此甚好”宝玉展颜道。

    几人陪着贾母说了一会子话，丫鬟们便安置起桌椅来。贾母命人去请了湘云和探春过来用饭。饭毕，邢夫人、王夫人、李纨、凤姐都来了上房，陪着贾母闲话一阵子便散了。

    景颐原先住的西阁已是黛玉住所，便跟着她回了屋。

    “妹妹这便就寝吗”景颐见她们才回房，丫鬟们便端了洗漱用具。

    黛玉摇头道“哪里睡得着，梳洗好了，看一会子书，才去睡。说是睡，也就是躺床上罢了，也不知几更才睡得着。”

    “我今儿还没做五禽操，妹妹不如跟我一起洗漱之事倒不必急。”景颐建议道。

    黛玉早先听她讲锻炼养身，已是意动，自是愿意，便道“我从未练过，还请云妹妹莫嫌我蠢笨，不吝赐教。”

    “遇着不会的，略过就是。这个本也不是一日之功，要日日勤练，方能强身健体。”话毕，景颐极为耐心、细致地教起来，待一套动作做完，两人都出了一身薄汗。

    丫鬟们伺候她们擦了身子，换了赶紧衣裳，才下去。

    许是累着了，这晚黛玉才挨着枕头便睡着了，一夜无梦到天亮，还是宝玉在外头嚷嚷，才将她吵醒。

    黛玉气道“这个无事三分忙一大早跑来做什么”

    景颐也被吵醒，只道“你也说了他无事三分忙了忙着过来叫我们起床呗好好的侯府公子，把自己作践得跟丫鬟婆子似的。”

    黛玉听了有些生气，仔细一想，又觉得她说得也没错，便也有些气宝玉不争气。

    “往日宝二表哥也这般催你起床吗”景颐问道。

    黛玉摇头道“他这人爱热闹，你来了才如此。”

    景颐就道“我早些年来做客，他也是这般往姑娘家的闺房闯，好在被百灵拦住了。我还以为他大了会好些，谁想一点长进都没有。”

    “明儿我叫紫鹃在外头守着。”黛玉脸上一红，起身穿了衣服，叫了紫鹃、雪雁进来服侍梳洗。

    景颐也叫了绸儿、缎儿进来，只没叫蓝绡进来。

    没过多久，袭人便过来寻人，好说歹说总算是把人劝回去梳洗了。这头发尚未编好，宝钗过来了。

    “不料宝兄弟竟在家”

    袭人就道“才寻回来的被人拦外头了。唉，我们这位爷，就是个没看过人脸色的。明晓得人不待见他，还一大早撵过去。再说，平日里姊妹处得再好，也该有个分寸，哪有黑天白日闹的我平日里都不晓得劝了多少回了，顶什么用该闹还是闹，往后还不知怎么着。我是白操这世心了。”

    宝钗看她有几分见识，暗地里注意了几分，只宝玉在屋，不好闲话，便转身去黛玉屋里，只见二人都在一心一意练着操，便又去了探春屋里。

    探春问道“宝姐姐从哪里来”

    “黛玉那儿”

    “她起了吗”

    宝钗就道“她正和史大姑娘一起做操，一个教、一个学，认真极了。我倒不好打扰，就出来了。”

    “她们倒是相处得契”

    侍书就道“姑娘不晓得，这人是啥样，就和啥样的人处得来。林姑娘是个小计较的，自然和那等小计较的人处得来。这是自古以来的通理。不说有句话，叫什么人以什么聚，马以什么分么我一时倒忘记了。反正就是这个意思。”

    “学舌都学不清楚，叫物以类聚，马以群分1”探春边说边摇头。

    宝钗就道“话糙理不糙，她一个丫鬟，哪里去读战国策，能明白这个理儿，晓得有这句话，就已经不错了。”

    “别夸她，再夸尾巴都要翘天上去了。说起来，过几日便是姐姐的生辰，可有什么章程”探春问道。

    宝钗摇头道“又不是什么整生日，随便过过就是了。”

    “今年可是姐姐的及笄之年，怎能随便过过姨妈很该和太太提一提的。”探春建议道。

    “何苦费这个事”宝钗心里复杂极了，一时想着好好办一场生日宴，一时又羞于办这么一场生日宴。

    她已到了及笄之年，婚事还没个动静，又借居在别人府里，又什么脸面办生日宴办了，又有哪些人会来然而，作为一个女子，谁对自个儿的及笄宴没点儿期待

    可到了她这儿，办也不是，不办也不是就是要办，也要看主人家的面子，方能确定怎么办。

    要是哥哥没有官司在身，要是还在金陵，她又怎会这般艰难。

    宝钗有苦说不出，只和探春说了几句便家去了。

    探春想了一想，人在贾家客居，总要周到些，才是正理。早间，她请了安，没和姐妹们一块儿出去，而是落后了几步，等众人都走了，便跟老太太说起此事。

    “难为你想着这些，我竟把这事忘了好在还来得及准备。快去跟姊妹们玩去，勿要记挂着这事了。”老太太当着探春的面儿，让鸳鸯跟凤姐说去。

    这日晚间，众人都在贾母房里闲聊。贾母便给了凤姐二十两银子，让她置办酒席，与宝钗过生辰。

    凤姐就道“老祖宗可饶了我您巴巴地闹着给个小辈做寿，好歹也大方一些，随便漏上一指甲，也不止二十两银子。这又要酒又要戏的，这是叫赔我上呢你那些个体己，留着做什么呢难道只宝兄弟配使不成您抬眼看看，这么满屋子谁不是您血脉难道只有宝兄弟抬您上五台山不成”2

    贾母听了，就指着凤姐笑道“你们听听叫她做一点子事，就惹出这么一大片话。跟个猴儿似的，遇着点不平就要大闹天宫呢怎么着，你个做孙媳的，要你贴点银子，难为你了你母亲在我跟前，还不敢这么来呢，你这张嘴倒是没谁厉害得很。”

    “祖母也真是又要叫人贴钱，又不肯让人吱声我这厉害，只厉害在嘴上，不如祖母十分之一呢你也晓得我婆婆是个老实，就拿着她压我，不是叫我没了活路吗老祖宗，活菩萨，我错了，绕了我这一会吧下回你要算计我贴钱，我保准给嘴缝严实，老老实实把因匣子送上来。要是还不够了，索性把库房钥匙孝敬上来，谁让您是老祖宗呢我就是贴了钱，也没处诉冤。”

    一席话说的，贾母笑了，众人也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1物以类聚，马以群分出自战国策齐策三

    2凤姐的话改自红楼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