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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第 66 章
    古里的石碑亭,  是当年郑和首次来此时起建碑庭立下的,石上刻有其国去中国十万余里,民物咸若熙皡同风,  刻石于兹永示万世的字样,  也算是到此一游的见证。

    而郑和最后死在了古里,为了悼念他,古里国王和随行官员在这石碑亭后,  建立了一座衣冠冢,时至今日,也常有人来祭拜。

    白珠过去后,摆上祭品香烛,在墓前悼念了许久。

    恰时祭拜结束,  一位通事急急忙忙过来,  说古里王想要求见她。

    白珠和漏月相视一眼,  了然于心,  她拂了拂袖道“那就走吧。”

    等到了王宫,古里王满脸红光,  唧唧喳喳说了半天,翻译则慢条斯理道“先前大人说要提价,但碍于合约我没有答应,  实在是我的鲁莽,  如今我愿意答应大人的要求,只求大人将剩余的瓷器茶叶和绸缎,全部卖于我。”

    白珠笑了笑,  泰然坐下,拿捏着椰杯道“我们大明有句古话,叫事出反常必有妖,  先前王上据理力争,绝不愿让价,怎得如今反倒突然松口了,还要全部购空,恕我实在是不敢轻下定论呐”

    古里王有些着急,腾地一下站起来,走到白珠座前说“我知道大人心中有气,我愿意赔个不是,还请大人见谅。”

    白珠睨人道“王上如此诚挚,按理来说没有人把生意往外推,我该答应的,不过这价究竟只是这一次的,还是往后都按这个来,这个还是得先说清楚了。”

    这下古里王不说话了,按他的想法,先解了燃眉之急,一时多提价也无妨,可日后如果都按这价来,那他们的损失可就大了。

    白珠见他犹豫,二话不说就放下椰杯起来,掸袖道“既然王上还没想好,那我就先走了。”

    “等等等等”古里王急忙叫住她,一咬牙道“好,我们同意。”

    回去的路上,漏月不解问道“平白无故让了那么大的利,古里王怎么肯”

    白珠悠然自得道“这正所谓打蛇要打七寸,在古里人眼中

    ,总归是有比金钱更重要的东西,譬如说信仰。这古里国中人分五等南昆人、回回人、哲地人、革令人、木瓜人。王公贵族皆为南昆人,这国王的两个大头目及族类为回回人,其余富族财主系哲地人,牙保系革令人,低贱者为木瓜人,而南昆人祟信佛敎,尊敬象牛,起造了佛殿,每日晨时古里王都要浴佛拜讫,并令收取黄牛净粪,擦在身上和殿内,底下那些回回人和哲地人亦是每天涂擦牛粪,将牛视为真主,所以咱们每日的餐食上,从未见牛肉的踪影。自几日前开始,各家各户豢养黄牛的棚子周围地面上,都出现了或多或少的发热起泡,正在古里王不明所以时,柯枝人同他进言,说此乃真主发怒,唯有每家每户都多多摆上祭品,才能消除真主的怒气,而且这祭品非得是外邦之物才有效果。”

    漏月恍然大悟,“难怪大人特地叫奴才去寻了几个柯枝的南昆人来,只是这古里王万一以后发现此事有诈,会不会动怒”

    白珠扯了扯唇角,“日后发现又如何,隔山隔海的,难道他还敢跑到我大明的地盘上报仇不成,这些年他占了咱们不少便宜,也该出出血了。再说他怎么就认定一定是我们在作怪呢,柯枝和古里本是同根生,却又是分国各自为政,相比之下,那几个柯枝人才更为可疑吧。”

    “大人这是打定了主意,往后事发就祸水东引啊”漏月又沉思道“可是那地有异象,大人又是怎么做到的呢”

    白珠笑盈盈道“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这首诗,你应该不陌生吧。”

    漏月一个劲儿的点头,“知道知道,这是咱们于谦大人写的,叫石灰吟”话说到一半,他才反应过来,一拍大腿道“石灰真是妙啊”

    生石灰遇水发热,也不是什么多新鲜的事儿,可是在匮乏落后的古里就不一样了,寻常人哪儿能想到这一层,再者有举国上下的信仰先入为主,任谁都会觉得这异象是真主发怒了

    。

    所以啊,人还是要多读书,少迷信,可见知识对于一个国家有多重要。

    不过十几日,船上的东西就全被卸了个干净,换上古里金制的吧南和银制的搭儿,就此原路返航。

    等到了旧港国,他们也收到了从京城传来的消息,皇帝恐怕是不行了。

    得信后,船队更是日夜兼程,不敢耽搁,原本二十昼夜的路程,只花了十数昼夜便到了两广地界。

    五个多月的身孕,白珠的身形算是怎么藏也藏不住了,索性称病闭门不出,也不见那些地方官员,终于算是赶在年节前,回到了京城。

    这次的远航历程不算多久,也只到了古里就停下脚步,往后更远的忽鲁谟厮、阿丹、天方等地都未前往,不过成果已经算是十分可观,尤其是户部尚书看到那满满一船又一船的金银财宝,两眼都冒着绿光。

    先前的那一点叫他肉疼的投入,与之相比真不过是九牛一毛,他甚至盘算着什么时候开始第二次远航的准备。

    特地想去拜访一下万宫正,商讨商讨此事,可结果却吃了个闭门羹,而此时此刻,白珠正躺在床上,晕的是昏天地暗。

    在海上飘久了,乍一回到地上水土不服,上吐下泻,脑门子晕得嗡嗡直响。

    朱见深阴沉着脸坐在床畔,满心里又是可气又是心疼。

    天知道当他得知了她已有了近六个月的身孕时有多高兴,可看到面色蜡黄的白珠时,那种从心底涌上来的气愤啊,真是不知怎么才强忍住了。

    从来知道她不柔弱,不是依傍他人生存的菟丝花,可天底下哪儿有女人挺着这么大的肚子,还在海上拜访各国,商贸数月的,朝廷又不是没有人了,需要一个有孕的女子来强支撑着。

    说出去别人笑都笑死了

    漏月战战兢兢捧来一碗药,他深吸一口气,冷眼剜过漏月,接过药碗转身一勺勺喂药。

    可现在白珠根本闻不得这药味儿,才一进口,就全吐在了被子上,漏月手忙脚乱去寻巾子,回来的时候发

    现太子正将药先含在嘴里,再一点点用嘴喂到榻上人口中。

    他知趣退下了,白珠慢慢睁开眼,有气无力道“太苦了。”

    朱见深从一旁的食盒中拿出了枚糖腌梅子,“来,吃这个就不苦了。”

    白珠又一扭头,“太甜了。”

    苦也不行,甜也不行,朱见深想了想,最后将梅子含在口中,要从他口中过一遍,再渡给她,“这样还苦吗”

    白珠阖着眼道“还好。”

    还好就行,待喝完了一碗药,见她终于有点气色了,他牵着她的手在掌心摩挲,忍不住想说几句重话,可话到嘴边,千言万语却汇成了一句。

    “你太任性了。”

    他颦着眉,话里透着几分委屈,“你只顾着你自己,有没有想过我和孩子,万一你出什么事了,可我怎么办,万一孩子出什么事了,你和我又该怎么办,你却都没想过,一味瞒着到今日,要是路上你们遇到了水寇海贼,或是他国动乱,到时候就是千军万马,也赶不过去救你”

    他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榻上人一直没什么回应,只是恬然闭着眼,直到他贴了过去,听到一阵匀长的气息,才知道她是早就睡着了。

    睡着了也好,这几日她总算是睡了个安稳觉,朱见深将她的手放进被中,他的寝殿里有地龙,又有炭盆簇着,必不会冷到。

    推开门,外头是漫天的大雪,漏月立在门前,呵腰撑起巨幅伞盖,朱见深又看了他一样,漠然道“去司帐那里。”

    自打陶星被恩准留在宫中后,瓷云就一直守着她安然度日,即便在外人眼中,再不得召见,可对于她们而言,当真是从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原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却没想到还能等到太子再来的时候,陶星显得有些局促,瓷云福了福身道“奴婢请太子安。”

    朱见深嗯了声,摆了摆手,陶星便退了下去,他自坐到上座,随手翻看了下旁边绣了一半的花样子,“你待她倒是情深义重。”

    瓷云垂首道

    “奴婢同陶星自幼相识,虽不是亲生姐妹,但都是彼此在这个宫里最重要的人。”

    朱见深赞许道“你素来知分寸,懂进退,又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有件事本宫要交代给你,要是做好了,本宫保你们姐妹二人一辈子荣华富贵。”

    瓷云愈发俯身,“奴婢定当听凭殿下差遣。”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朱见深起身踱步,“你本就是东宫的人,彤史上你的名字也出现过不少次,所以若有孩子,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从今日开始,你就有了三个多月的身孕,只因前三个月胎象未稳,所以不便外传,待到四五个月后,本宫会设法让你早产,到时候你名下就会有一个孩子,明白么”

    瓷云悚然一惊,“身孕”她低头望了望自己平坦的小腹,似乎明白了什么。

    “可奴婢这几个月并未得陛下召幸啊”

    朱见深温声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只要本宫承认,不过是在彤史上多添一笔。但这件事万不能走漏风声,就算是陶星,你也不能告诉她真相,明白了么”

    瓷云本就是个聪慧通透之人,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哪里还会有不明白的。

    太子既然找到了她,把这件事和她说了,那么就是根本没考虑过她不答应。

    给孩子找一个有名分的娘,顺理成章将血脉归于天家,只是这孩子的亲娘是谁,既然如今有孕,太子为何不名正言顺册了她,给她一个名分

    如果不能光明正大,那就代表这位女子绝不是等闲之辈,恍惚之间,她想起了前日廊下嘴碎的宫女,说宫正大人自远洋回来,便抱恙在身,太子殿下将她安置在了自己寝宫的事情。

    掐算了一下时间,万大人离京也有五六个月了,难道

    瓷云不敢再想,也不能再想,这种石破惊天的宫闱秘辛,最好知道的越少越好。

    她诺诺应了个是,太子满意离开,第二天她有孕的消息就被传遍了,成堆的珍宝赏赐,流水的补品吃食送过来,就连皇后也亲自过来探望了她。

    这个年过得实在是胆

    战心惊,瓷云生怕自己一举一动哪里露了馅,叫人看出端倪来。

    而久病的皇帝也终于延捱不住,在正月十六这一日龙驭宾天了。

    除夕的彩灯摘下,整个皇城都挂满了白幔,沉浸在悲伤之中,也因此阖宫的目光不再落在瓷云身上。

    自明开始,宫廷内都有嫔妃殉葬的惯例,这些嫔妃大多是无儿无女,未曾生养过的,在皇帝驾崩后从之殉葬,被称为朝天女。

    有清词曰掖廷供奉已多年,恩泽常忧雨露偏。龙驭上宾初进爵,可怜女户尽朝天。而早在月前,皇帝病势每况愈下,那些昔日颇受恩宠的无子嫔妃,就已经陷入了无尽的恐惧当中。

    以王贤妃,刘丽妃为首的一干嫔妃,每日在皇帝榻前愁容凄泣,最后英宗终于不忍心让这些心爱的嫔妃一同殉死,在遗诏上废弃了殉葬制度。

    一朝天子一朝臣,待英宗的一干身后事有了着落后,朱见深正式登基,次年改年号为成化,三月里,尊钱皇后为慈懿皇太后,生母周氏为太皇贵妃,太子妃吴氏为皇后,选侍王氏为和妃,女官李氏为婕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