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不过哦了声, “你就弘德夫人身边,救了王妃的那位宫女吧。”
白珠屈膝应是,兰陵王妃顺势笑道“我瞧着小怜挺合眼缘, 就把她带回来了, 咱们这府上常年冷清,往后也能热闹些。”
这些年他频繁在外,月初刚从瀛州调回邺城, 担任录尚书事,而王妃则一直留守在邺城王府中,一个人难免孤苦寂寞,如今瞧中了个把小姑娘,想陪在身边作伴, 兰陵王自是无有不肯。
他对白珠道“王府上没有那么多规矩, 往后你专心陪在王妃身边, 也不必再做旁的事情了。”
小姑娘啊了一声, 显得格外诧异,“不用做事吗奴婢会端茶倒水, 还会捏背捶腿。”
“不用做这些。”兰陵王妃拉过她道“可学过琴读过书”
原身本来就极善歌舞,精于琵琶,而白珠也对这一块多有涉猎, 读书更是不必说了。
她点了点头, 兰陵王微微一笑道“这就好了,王妃素来爱看书习字,调琴练音, 你既都懂,只专心陪着王妃左右。”
往后的日子,白珠也真就一直同兰陵王妃在一块, 二人很快关系变得亲密无间,甚至起居寝食都互不分离,兰陵王常常笑她们似乎是亲母女一般。
成功得到了兰陵王夫妇的信任以后,她开始掐算着时间点,到了九月,终于传来了穆邪利晋为昭仪,皇子高恒被册为太子的消息。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按照规矩,兰陵王和王妃需要进宫参加册封大典,白珠也再一次随行回到了皇宫。
不过她现在相对来说自由很多,趁着兰陵王同王妃在大典上的功夫,她悄悄去了隆基堂。
自从穆邪利怀上孩子以后,便不能再侍寝,曹昭仪就是那个时候进宫受宠的,而且短短不过半载,就晋为了昭仪,比当时为弘德夫人的穆邪利还要高上一阶。
如此盛宠,让她成为了阖宫瞩目的对象,如今穆邪利诞下皇子,想要重新抢回宠爱,所以这两个月曹昭仪是没少受到穆邪利的打击。
今天是穆邪利儿子册为太子的日
子,她自然不会去观礼,而是将所有的人都遣了出去,静静在弹着琵琶。
嘈错激荡的弦声下,曹昭仪用自己的方式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和愤懑,一曲终了,打眼见不远处站了个人影。
她眯了眯眼,怀抱琵琶,只见那人影渐行渐近,待走到她跟前时,她才想起这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是谁。
“我记得你。”
那个之前来报喜的穆邪利宫女,后来听说她偶然救了兰陵王妃,被带出宫去了。
曹昭仪兀自拨弄了两下琴弦,“你不是出宫了么为什么又回来了。”说着她想起了什么,“哦,今儿个太子的册封大典,兰陵王妃也来了是吧,你不陪在王妃身边,到我这儿来做什么。”
曹昭仪因为宠爱太过,宫里的女人没几个对她有善意的,她也不屑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所以人前渐渐孤傲起来,以此作为防守。
如果没见过上次她失控大哭,眼前的曹昭仪妆容素淡,一袭白衣,确实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不过白珠能窥见她内心的脆弱,知道她并不是什么心冷之人。
她微微福身,言辞诚恳道“奴婢身份微贱,哪里能在大典之上,方才无意游走时被娘娘的琵琶声吸引了过来,娘娘似乎心有愁绪。”
曹昭仪似笑非笑,“真的知道自己微贱之人,是不敢擅闯隆基堂的,上回我就觉得你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既然你能得了兰陵王妃的青眼出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合该躲得远远的,再别进来才是。”
看来是个聪明人,白珠敛眉道“娘娘说笑了,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是离了皇宫就能躲开是非的。”
曹昭仪面上淡淡的,三两弦音叮咚,“但兰陵王府也够庇佑住你平安了,最起码你不会再像纭儿一样,不知道自己下一刻是不是就会被浑身敲碎骨头而死。”
“庇佑平安”白珠歪着脑袋,“难道昭仪以为真出了什么事,陛下会畏惧一个小小兰陵王,轻易放过不成。前几年兰陵王的兄长河间王
被先帝虐杀,这事儿闹得可不小,昭仪不知道么这些年兰陵王名声大噪,有人说他功高盖主,如果哪天他触怒了陛下,步了河间王的后尘,兰陵王府的风光也只是弹指涅灭的事情罢了。”
曹昭仪蹙起了眉,指尖停住了拂弄,“你和我说这个,难道不怕我告诉陛下”
白珠笃定道“娘娘不会。”
曹昭仪放下怀中的琵琶,饶有兴趣地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比她还小上两三岁的小姑娘,“愿闻其详。”
白珠慢慢摇了摇头,“其实没有什么滔滔大论,只是我曾听闻娘娘的姐姐因忤旨,而被陛下下令揭了面皮,试问天下有几人,能够忍受残害亲姊的杀手日日在榻前安眠。”
曹昭仪的脸上果然流露出一丝恨意,可又转瞬即逝,“但陛下也给了我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
“可这份富贵,娘娘也受用的日日胆战心惊吧。”白珠的语气又轻又柔,如同一根羽毛,一点点拨弄起曹昭仪心中的那根琴弦,“月前娘娘的父亲病逝,同日陛下将日南郡王的头衔给给了娘娘的两位兄长,不过几天,娘娘的兄长就因流连花楼,醉酒狎妓冲撞了陆侍中之子骆提婆,遭其毒打。其实娘娘心中明白,分明是那骆提婆有意挑事,因为您的宠爱太甚了,已经威胁到穆昭仪的地位了,所以娘娘您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斗得过树大根深的陆侍中,和有太子的穆昭仪。正所谓君恩如流水,娘娘这份荣华富贵能维持多久,陆侍中和穆昭仪又会让您继续享受多久”
她一语中的,直拨得曹昭仪心中那根琴弦嗡鸣不绝。
曹昭仪看似一时风光,实则她内里什么都没有,她不过是乐户出身,父兄不中用,还得靠她拉扯着,之前她能如此盛宠,是因为穆邪利有孕不能侍寝,她不过是钻了个空子,如今孩子生了还册为太子,又有陆令萱帮衬,首先就会除掉自己这颗眼中钉,将宠爱夺回来。
高纬是喜欢她,可这份喜欢是建立在肉欲之上的,就如眼前人所言,能维持多久,谁知道呢。
更何况
她亲眼目睹了自己的姐姐被高纬血淋淋揭了面皮,这份恨深深埋藏在内心深处,即便她不能表露出来,但不代表她已经忘记了。
曹昭仪鸦睫簌簌轻颤着,她极力去控制自己的情绪,可出口的话却还是那么不够冷漠,她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我能有什么法子,他是皇帝,你说我该怎么办”
十五岁的少女,还没到城府深沉的年纪,根本禁不得挑拨煽动,白珠呵笑出声,“娘娘别动怒,皇帝又如何,如果德不配位,就不该居于高处。娘娘有没有想过,如果高纬不再是皇帝,那么所有的问题是不是都能迎刃而解了”
曹昭仪愕着眼道“不是皇帝你难道还想篡权夺位不成,你可知若是一旦被发现,你和我会面临什么吗”
白珠故作讶然道“什么篡权夺位,娘娘怕是误会了,这生老病死,可是人之常情。”她勾唇一笑,附耳同人窃窃私语一番。
“简直是伤天害理”
兰陵王甫一进门,就脱了官帽革带,他脸上是鲜少的怒容,兰陵王妃不明所以,忙上前宽慰道“上了个朝,回来怎么这么大的怒气,谁招惹你了不成”
兰陵王愁眉不展,坐在座上长吁短叹个不停,“月前有人告发了南阳王在定州任上,抢夺街上妇人怀中的幼婴来喂食他的狗,还纵狗将那妇人撕裂食尽了。陛下骤闻此事,便派人将南阳王押解过来,朝臣们原都以为要做处罚的,可没想到他竟亲自接待了南阳王,兄弟二人寻了一盆蝎子,将一个宦人绑了丢进去,可怜那宦人也是血肉之躯,就这么活生生被毒蝎啃咬致死”
兰陵王妃听了面色惨白,喃喃道“我前几日也听说了,那宫中的曹昭仪进献谗言,让陛下效仿东汉灵帝,建造那裸游馆,陛下这是要效仿文宣皇帝啊”
兰陵王撑着额道“他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幼时令善,今年又设了文林馆,礼遇学士,原以为我齐国终于迎来了位明君,可没想到没想到啊”
高家奸淫
姑嫂,私通庶母的事情比比皆是,那么多王妃能有几个善终的,兰陵王妃本就对这一方面充满了恐惧,如果高纬真的同文宣皇帝高洋那样形状疯魔,那么她可就危险了。
她攥紧了夫君的衣袖,颤着声道“王爷,你说你说他会不会会不会”
兰陵王哪里不懂爱妻那说不出口的难言之隐,他拍了拍爱妻的手道“你放心,除非我死了,不然我不会让你受那等屈辱的。”